浩浩有一點說的沒錯,他的這些同伴,確實不是因爲家世才和他一起玩耍的。
小孩子之間的友誼,永遠都更純粹,也更真摯。他去投奔,他的小夥伴們都想把他留下來。
左右平常也在一起玩兒,家中又不缺人住的地方,把他留下後,他們就時常能在一起了。
可他們的想法,卻不被爹孃所認同。如今在京城中,稍微打聽一下,都知道聖女之死,和浩浩的爹孃脫不開關係。
爲什麼他們家的生意會一落千丈,以前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如今門庭冷落,處處淒涼?還不是因爲,普通老百姓不敢惹上欽天監的人。
對於鬼神之事,他們都敬畏非常,爲了自己和家人的平安,他們恨不得天天禱告。
浩浩的爹孃也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出門了,因爲一出去,就會被戳着脊樑骨罵,看,就是這兩個人,害死了聖女。
其實他們也沒有想要害死墨依依的想法,只是在他們聽信那些邪惡術士的話的時候,悲劇就已經開始了,害人,也害己。
大家痛恨浩浩的爹孃,卻沒人敢靠近他們,因爲擔心他們手中還有什麼其他邪術沒用。
當他們被所有人都排斥在外的時候,日子就不會平和了。
現在浩浩的孃親,殺了他爹爹,被帶到衙門後,她對自己的罪行也供認不諱。
人都是喜歡猜測的動物,想法太多,總算是有了宣泄的空間。
這幾天在京城中,越傳越神的一個說法是,先聖女的亡魂不甘心,來索命了。
這是衆人最能接受的說法了,不然的話,他們一家子都如此邪惡,誰敢碰啊?
和江湖上有那麼多“俠士”一樣,很多百姓在碰到不平的事情時,第一反應不是報官,而是希望天生異象,讓惡人有惡報。
現在浩浩的父母都要橫死,他們真恨不得拍手稱快,上天開眼啊,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這種時候,浩浩的處境就非常尷尬了。
一方面,他作爲他們家的一份子,很可能也是個惡毒危險的,只不過現在裝得純良,誰敢收留他,不就是引狼入室麼?
另外一方面,既然大家都猜測是先聖女的亡魂操控的這一切,他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還敢和墨依依的亡魂作對啊?不擔心家宅不寧啊?
所以他們的子女將浩浩帶到家中後,他們就先把孩子支走,然後給浩浩拿些吃的,再沉痛地和他說,並不是他們不想收留他,實在是他們勢單力薄,不敢和天命抗衡。
這已經不知道是浩浩第多少次聽說“天命”兩個字了,他開始痛恨起了天命來。
如果不是它,他怎麼會家破人亡?
投奔了小夥伴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他捧着人家給的吃食,站在府門外,終於淚流滿面。
哪怕給了他不少東西,但是他現在就是個小乞丐,力氣太小了,那些他吃不完的東西,很快就被其他的乞丐給搶走了,他想搶回來,都打不過人家,倒是自己,總是落下一身的傷。
晚上,他和其他乞丐在一起休息,也沒什麼地方給他躺着,大家都像是踢球一樣,把他踢來踢去。
晚上本來就冷,如果再下一場小雨,他就狼狽得不成樣子。
爹爹和孃親活着的時候,哪怕家中亂糟糟的,他最起碼有個住的地方,每天都能吃到飯菜。
而現在,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更加沒有容身之處。
他試過,特別餓的時候,想要去討飯,但是站在街邊,看着人來人往,人人都躲着渾身狼狽的他,他就不敢伸手了。
有別的小乞丐還去偷行人的東西,他更加不敢效仿,因爲有次他看到,一個小乞丐差點被人家打死。
等那些人走了,他到奄奄一息的小乞丐身邊,哽咽地說:“你別再偷東西了,真的會死的。”
小乞丐雖然氣若游絲,但是眼神卻無比兇狠堅決,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乞丐是當不了聖人的,想當聖人,只能餓死。”
他要活下去,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再灰暗的手段,他都敢用。
浩浩就這樣變得格格不入起來,也非常恐慌,生怕哪天他就變成和這些乞丐一樣的人。
爲了活着,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他又餓又怕,世界都是昏暗的,但是求生意志卻非常旺盛。
當他自己都顧不上的時候,就不會再想他爹孃的事情了,有天,他偷東西的手都伸出去了,最後還是默默地垂了下來。
有行人從他身邊走過,還嫌惡地推了他一把:“又髒又臭的小乞丐,離我遠點!”
浩浩跌坐在地上,雙手被石板地面磨蹭得火辣辣的疼。
他先是呆呆愣愣了一會兒,後來終於無助地痛哭起來。
這樣的日子,他真的過夠了,誰都行,能不能來拉他一把?
就在他哭的傷心的時候,一個女子,在他面前駐足,身影擋住了陽光,他擡頭去看。
眼中還含着淚水,所以看人的時候,畫面晶瑩閃爍。
陽光好似被她的身影直接割開,從她身子兩側傾瀉下來。
是墨錦瑟。
再一次見到她,浩浩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已經後悔了,當初墨錦瑟要帶他走的時候,他就該聽話的。
墨錦瑟站在原地,面容清清冷冷,今天和那天不一樣,她穿着聖女的衣服,一出現,就吸引了很多百姓的注意,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是新聖女!”
然後百姓們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周圍站着的,只有墨錦瑟一人,她卻沒有絲毫的不自在。
“想清楚了麼?”墨錦瑟淡淡地問。
浩浩原本是坐着的,這會兒也直接跪在了地上:“想清楚了。”
“和我說說。”
浩浩嘴脣抿着,又擡眼看着她:“我爹孃的死,和您沒有關係,這是他們犯下的罪孽。我孃親會爲她的行爲贖罪,我也救不了她。”
“還有呢。”墨錦瑟再問。
浩浩繼續說:“我已經無家可歸,還請聖女大發慈悲,收留我。”
說罷,他跪在地上,虔誠地給墨錦瑟叩首。
墨錦瑟眸中終於露出一絲滿意來,看來他醒悟的還不算太晚。
她雖然答應了浩浩的母親,會把他帶到欽天監中照顧,但是卻沒說,什麼時候帶。
浩浩之前不服管教,她自然要給他找點苦頭吃,他長了教訓,纔會乖乖聽話。
現在這不就很好?知道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
“你能想通,很好,跟我回欽天監吧。”
墨錦瑟轉身,浩浩馬上大聲地喊:“從此之後,我的名字就是墨浩!”
前塵往事,到此刻,就應該結束了,他不會想着去報復誰,真的要報復,可能也是這個天命吧。
墨錦瑟腳步沒停,墨浩喊完後,從地上爬了起來,快速跑到了墨錦瑟身後,還伸出小手,想要抓她的衣服。
但是一看他的手這樣髒,還帶着血污,他就只能把手放下了。
雖然不能抓着,他的目光還是一直盯着墨錦瑟,眼睛酸澀了,還敢眨一下眼睛,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墨錦瑟就把他給丟下了。
墨錦瑟先上了馬車,他站在下面,猶豫了半天。
車中傳來墨錦瑟不帶感情的聲音:“你還愣在那幹什麼,不上車?”
墨浩戰戰兢兢地回答:“聖女,我身上實在是太髒了,要不然我就在你的馬車後面跑着吧……”
墨錦瑟嗤笑了一聲:“我是喜歡懂事的孩子,但不喜歡殷勤過頭的,我就說這麼一次,你不上車,我可就走了。”
墨浩害怕了,倉皇地雙手雙腳並用,爬到了馬車中。
裡面很寬敞,東西也很乾淨,是墨錦瑟上次來時的那一輛。
之前他太難過,也沒有注意過,馬車中還有淡淡的香味,好像和墨錦瑟身上的地方味道相同。
其實這並非是屬於她的味道,是那次她從墨依依的墓地回來,找出來香料配製的。
味道和墨依依身上的還是差了一點點,可能因爲還有一味,是墨依依的體香吧。
不過這一點點差別,也只有嗅覺特別靈敏的才能聞出來,墨錦瑟聞着聞着,也就習慣了。
墨浩坐下來,瘦小的身子只佔了一點地方,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哪裡都不敢看,什麼都不敢說。
馬車中沒有人講話,只有馬蹄聲不斷傳來。
他不知道墨錦瑟是不是特意來找他的,他也不敢問,他從沒去過欽天監,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墨錦瑟在車中閉目養神一會兒,馬車就到了城門邊,如今出城和入城,沒有那般戒嚴了,守衛看到是她的馬上,直接就給放行了。
出城了之後,墨錦瑟才睜開了眼睛。
明明她的年紀就比墨浩大了一點點,但是墨浩從她的眼神中,根本就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
那雙眼睛,猶如被蒙上了一層黑霧,但是墨浩有感覺,黑霧之下,肯定是更深的晦暗。
墨依依的死,讓墨錦瑟成長起來。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墨浩,他急忙低下頭,生怕被發現,自己是在打量她。
因爲沒擡頭,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也不知道墨錦瑟在擺弄什麼。
好一會兒,墨錦瑟沒和他說話,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頭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