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乘 風

夜暮沉沉低垂,一番折騰下來,從午膳時間也到了晚餐時分。只不過,吞星山莊裡頭上百英雄好漢,誰真有心情享用?

老實就坐在廂房客廳那張太師椅上,望着歐陽夢香。

這座「追夢」廂房,其實可以算得上一座小別苑,外頭有自己的小花圃,裡頭還有四間房,前庭客廳後方書房,可算得上是一戶中實戶人家的住宅了。

老四掌櫃和人家還沒成親,當然不能同房。

現下,是晚餐用膳時間,老實卻一點起身的意思也沒有,只是望着人家大姑娘。

「老實兄有什麼事嗎?」

歐陽夢香被人家盯着,再大方也會有些害羞臉紅。不過,眼下的氣氛看來,這位四掌櫃絕對不是調情!

「午膳——,」老實那白胖胖的臉上,可是一張十分正經的神情:「我們晚到!」

他們可是自己明白,晚到是因爲——歐陽夢香不在房裡。

當然,當歐陽姑娘又突然從自己房裡「出來」,很明顯的是,她去做了一些不想給人家知道的事。

當時老實沒問,因爲自己應該還沒有權力問。

現在,他不得不問——因爲,這牽涉到本家生死大事!

「沒有一件事比本家的生死存亡更重要——。」

老實說過這句話,而且一生奉行!

歐陽夢香沉默好片刻,終於輕啓朱脣,柔聲道:「是老奶奶下令,要我毒殺那些外番人質!」

咱們四掌櫃的只覺頭皮一陣發麻,不過倒是挺沉得住氣,立刻問了一句:「老奶奶的密令何在?!」

「出自她老人家口,進入夢香雙耳,就此而已!」歐陽大美人靜若處子,輕聲細語不疾不緩回着:「不過,倒有認證密語——四掌一夢本家香。」

老實立刻接受——這句密語正是老奶奶下令要他住進吞星山莊前,特別交待:凡知此「四掌一夢本家香」者,即是執行本家最高機密任務。只能配合,不得有疑!

各種情況評斷,歐陽夢香絕對有可能執行這道任務。

但是,她又如何破得了柳破天的奇門九星陣?!

他不是不相信眼前這個未過門的妻子有此能耐,而是懷疑能夠這麼短的時間就做到?!

「破陣之事,大總管老師早已潛入研究多時!」歐陽夢香似乎明白老實的疑惑,輕柔着聲音解釋道:「打從老奶奶進靈石縣,老師大總管就多次入吞星山莊勘察……。」

老實這下心裡可是百感交集。

歐陽夢香深受老奶奶器重,對自己在本家的勢力絕對大有幫助。但是,她執行着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任務,又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另外一層複雜的感受是,老字世家神秘莫測總理內外的兩大總管之一——老師,竟然也參與任務執行。

這意思是,這個任務,只有一個要求——絕對要成功!

老四掌櫃理了理思緒,看了看一旁側立,因爲聽到「老師」這兩個字而全身僵硬的東方流星、趙出行,淡淡似有意無心的問了:「下毒之物,真是『反暗』?!」

「正是——。」

歐陽夢香輕輕一點頭,道:「老奶奶親口說,那位離開本家的老王,真是天下少有的研毒天才。只可惜……。」

可惜的是,十二年前因爲一個重大事件,讓老字世家五十二名煉毒菁英一夜暴斃。事件追查,是老王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而引起不可收拾的後果。

問題是,老王堅決認定自己沒錯,而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以至於毒氣外泄。

最後,老王憤而離開本家,投靠當時燕王朱棣。

不久,朱棣叛變成功登上大位,老字世家投鼠忌器,也只能暗中盯着不能動手。

十二年前那件大事,老字世家訂名爲「氣奪命魂」,最後也成了無頭公案。

因爲,老王所說有人動了手腳,一直找不到證據,當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卸責之辭。

老實一直不知道的是,本傢俬底下竟然依老王所留下的秘方,當真調製出「反暗」這門異毒來。

老奶奶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把這一大堆秘密給歐陽夢香說明白。這種本家秘辛,必當有着多方考察琢磨後,纔會說給絕對值得信任的人聽。

要得到老奶奶絕對信任是絕對需要時間。

老實那一身胖肥肥的白肉差點打了個寒顫抖起來。

他可以簡單而絕對認定,老奶奶和眼前這位未婚妻歐陽夢香,少說有三年以上的接觸、考覈、訓練。

這回,他真的是覺得本家老奶奶有夠可怕!

「老奶奶也是爲了本家生意——。」

歐陽大美人輕嘆,安慰般的道:「這是本家和朝廷的秘密協議,交換條件得來的!」

她起身蓮步輕移,坐到老實身旁座位,伸出白皙玉手輕輕握着那四掌櫃白胖胖的肥掌子,柔聲道:「老王沒有本家特別的丹爐,也煉不出『反暗』,本家沒有配方成分比例,多年試驗也不成功——。」

所以,朝廷用配方比例和軍械、藥物生意,要求老字世家這趟任務。

「最厲害的是朱棣——。」

老四掌櫃心中大大嘆了一口氣:「根本是順水人情,不花本錢的生意!」

朝廷要開戰,當然要兵器、要藥物。

無論哪家接下這門訂單,對朝廷來說並沒多大差別。

如果,能夠順便利用,再加上「別人」不得不提供的配方成分,就生意而言,真是穩賺不賠。

老四掌櫃擔心的是,日後這案件真是查到了老字世家頭上,那本家可能要跟整個武林爲敵了。

想到這裡,腦海突然閃過老奶奶——一個絕頂聰明、絕對可怕的老婦人。

不,老奶奶絕無可能讓老字本家惹禍上身!

他擡眼,望了望身側這位美嬌娘,心中忍不住一種複雜的感受。

老四掌櫃可明白的很——如果有那麼一日東窗事發,老奶奶一定想盡辦法把事情推到歐陽夢香頭上。

甚至,爲了老字世家前途和名聲,連他老實都可能被犧牲。

這個,就是武林世家子弟的宿命。

他懂,他相信歐陽塵絕、歐陽夢香父女也心中有數。

「這趟行動的風險雖然很高……,」歐陽大美人像是有意無意間,切中了老實腦海裡的念頭,道:「但是朝廷一次下足四千萬兩銀子訂單,對我們兩家首度合盟生意,可是大有幫助的好兆頭呢!」

§ § §

「兇手不可能是一個人——。」

柳破天冷冷睜開眼,似乎已經有了幾分明白,朝着坐在四周的兵王五子道:「本座的奇門九星陣無論怎麼破,也需要一個頂尖高手鎮守五黃中位壓制陣內氣機,好讓另外一人以上進行下毒的工作。」

兵王五子來自黑色火焰「焰底」,個個是綁架、暗殺的頂尖高手武學宗師。就算他們,最少也要兩人以上,纔有機會執行同樣的任務!

「本座所設的奇門九星陣,更無可能當下可破——。」柳破天可有絕對的把握,冷哼着以尖銳嗓音道:「破陣的人,最少觀察過四次以上!」

這話,那位兵王吞星的神情嚴肅了起來,沉吟道:「天師之意,早就有人多次進入山莊勘察?!」

「本座奇陣隨時辰變異,」柳破天沉沉一哼,回道:「沒有四次以上觀察變化,根本不可能『推想』任何破陣關竅的可能!」

身爲吞星山莊莊主的封吞星,此刻也只能一陣發窘。倒是柳破天安慰他似的,接了一句:「吞星——,你也用不着自責,顯然對方是有備而來,說不定早就潛伏在山莊內,以爲策應!」

「吞星知道哪裡錯了——,請天師和各位兄弟恕罪!」

封吞星嘆了一口氣,接道:「吞星性好風雅,爲了各國人質調理彼地膳食,添購該處用器,以至遭有心人猜想得知那些人質囚於此莊內……。」

有了目標地,對有心人而言可就好辦多了。

再加上這靈石縣的吞星山莊本家就是藏囚人質的第二個備用處。三個月以前,早就陸續佈置以防來日有需;自然,這般張揚之事如果叫某一股勢力注意到了,多次勘察不是不可能。

「阿星——,你從三個月以前開始佈置?!」兵王羽墨關切中淡淡的口氣問了一句。

「是!」封吞星那藍色的眼珠閃過一絲光彩,像是明白了般,道:「吞星山莊絕對不是那麼容易來去!」

所以,那個勘察過好幾回的奸細,根本不是由外頭來去,而是就待居在莊內。

換句話說,找出有哪些人是在這三個月裡被聘入莊內的長工、僕役,奸細一定是其中之一!

§ § §

「有件事讓人挺不明白——。」

咱們唐大公子邊喝着上好龍井,邊坐在那窗沿上自言自語:「如果那鬼撈子怪毒——『反暗』,就像那位胖掌櫃說的,如此詭異劇毒,怎麼那些人質還有一口氣在?!」

這話問得有理!

「只有一個可能——,」藏雪兒似乎也想通了某些部份,緩緩接口道:「那就是下毒的人,故意減輕份量,不想毒殺他們?」

就算吞星山莊內部一開始如何救治,以那種劇毒可以剎那殺人,斷無拯救的時間。

「這又有點像下圍棋了——。」

唐大狀元瞇起雙眼,嘿哼一聲道:「表面上攻殺對手,事實上則是趁機圍地,立下取勝!」

這種手法,當然令人想起了一個人——永樂帝朱棣。

問題是,他爲什麼這麼做?

「讓人質中毒,當然可以把責任推給韃子——。」俞少爺似乎也變聰明瞭,挺有自信的道:「一旦圍兵山莊,兵王他們不管交不交出人質,要攻打蒙古的理由可充份啦!」

交出去,是剩不到半條命的人質,隨時可以說各國人質是被蒙古毒殺,來個義師出征。

不交,現在可有一大票中原俠士們親眼目睹,想賴也賴不掉。所以,大明朝廷還是有充份的理由興兵。

「想要阻止這場戰爭,只有醫好那些番子囉?!」藏雅兒脆鈴般的聲音嘻的一笑,道:「然後要兵王他們把各國人質送回去,那就天下太平啦?!」

這小妞說話挺有道理,也像容易?!不過首先第一道難題是:怎麼醫好他們?

「解鈴還需繫鈴人——。」唐凝風伸了個懶腰,從窗沿上跳了下來,嘿嘿一笑:「俞老弟,跟哥哥我走一趟,去問問看那個胖掌櫃的,老不老實回答——。」

又是我?

咱們俞大少爺自己都覺得奇怪,明明肚子裡一大陣反對,老是還沒開口,自己的雙腿兒忍不住就跟着走?!

「還有一件事,可能也得處理——。」

藏大小姐自信而冷靜的出聲:「如果尹蝶兒真是在外頭軍營中暗裡監視操控,我想去會一會她……。」

所謂「會一會」,到頭來絕對「打一打」。藏雪兒突然這麼一下提議,不能說不好。但是,這檔子事沒處理好,那可是立即兵戎相見,天下大亂。

「怎麼……不等三天屆時再說?」龐不忘那張黑臉差點轉白,吶吶的問了一句。

「因爲當今皇上整個佈局就是爲了出征蒙古——。」

藏大小姐似乎已經料想到各種可能,回道:「朝廷縱使有他不得不的考慮,也不應該傷及無辜——。」

難道,這三日內會有什麼更加嚴重的事態?

「大小姐——,妳可不可以先告訴哥哥一聲,打算是個如何談法?」咱們唐大公子的腳步停了下來,可真有些擔心這位一向「平靜」的姑娘,突然毛起來蠻幹!

「皇上曾經下了密旨給家父——。」藏雪兒平靜而優雅的敘說,眼光也流轉過一場子衆人。

她相信,在場一定也有人接到密旨,開出條件交換。

「是有這回事!」唐大狀元半點不吃驚,像早知道了似的!

「啥?」俞歡怪叫了起來,瞪着他那哥兒們,嘿道:「你早就知道?」

「小事,不值得一提——。」唐凝風這話,可是代表着對「朋友」絕對的信任!

藏大小姐像是有一絲感動,語氣卻仍舊是平靜而清澈的道:「小女子心想,透過尹蝶兒直接面諫聖上——。」

好個女中丈夫,這種氣魄當真是大丈夫所爲。

「如果她不答應呢?」

一屋子人,大家都想提出這個問題。

藏雪兒柔柔一笑,迴應道:「就算不答應,我們也沒損失,不是嗎?最少,我們也可以就近觀察瞭解一下,當今大內總管尹蝶兒是如何個人物?!」

哇,瞧來女人真是不可小覷。咱們唐大公子、俞大少爺,加上少林大和尚、黑臉龐胖子,忍不住都吞了一口口水。

但是,事情的變化往往出乎意料之外。

否則,幾天前對面廝殺的兵王一脈,現在怎麼可能其是住到「對面」當鄰居?!

世事難料,唐大狀元苦笑中,可有那麼一點樂觀:既然難料,說不得有轉機行大運咧——。

因爲,他絕對相信他師父緣道大師所說:法界自有因果,做好事,得好報!

§ § §

沉忍好久的鼎大小姐鼎冷世終於耐不住性子,好個蔥蔥玉指直挺挺指向每天不知道幹啥的「寒蟬」應秋水,破口罵了起來:「你等得可夠久了?!」

靈石縣那邊發生的事,一天之內江湖鴿子滿天飛,快馬到處跑,可是人人俱知的大事兒。

應秋水冷一哼,沒回話。

咱們這位鼎大小姐更是毛上了火,怒叫道:「現在柳破天那個殘人被困鎖在吞星山莊內,而且那個鳥山莊又成了武林公館,你不趁這個機會……。」

應秋水冷冷盯着鼎大小姐,終於開口:「我說過,聖陵決戰,纔是取斷柳破天性命最好的機會——。」

「什麼聖陵決戰?!」

鼎冷世真是按耐不下那股性子,斥喝着:「那個姓柳的能不能活着離開那個破山莊也不知道……。」

應秋水冷笑一聲,根本不作答。這回,鼎大小姐那忍得下去,伸手便是一巴掌拍擊過去。

她的出手算是頂快,不過怪的是,在距離人家門面六寸處,有股似鋼似彈之力,一下子便將出掌給「滑」向旁邊。

她楞了一下,倒不是出手沒有擊中對方。因爲,如果姓應的真被她可以打着,她鼎大小姐也用不着這種「幫手」。

她駭異的是,眼前這個應秋水像是居處在一團氣炁圓球中,任何攻擊根本近不了身。

這功夫,遠遠比金鐘罩、鐵布衫高上太多。

六寸之距,足以看清敵人在攻擊停頓剎那,全身上下所有的缺點。

簡直的說,那短暫的時間,就是生與死的界限。

「什麼是生死?」有人問。

「呼吸之間!」有個大師這麼回!

鼎大小姐忽兒間冷靜了下來,口氣和緩多了:「你的意思是,柳破天他們一定離得開吞星山莊?」

應秋水冷冷一笑,終於是肯回答,道:「密道!」

沒錯,兵王一脈所擅長的「工作」而言,這靠近蒙古的巢穴,必然有密道可以通遁外頭。管它大明朝廷上萬兵馬,一定可以從容逃逸。

「不行——。」

鼎冷世又耍起性子來,道:「如果叫那個廢人逃進了蒙古,殺他不是比登天還難?!」

應秋水冷之又冷的一笑,回了一句:「就算登天,我也殺得了他!」

話說到此,可真是絕了。

鼎大小姐倒是冷靜了下來,哼哼一笑,胸有成竹的道:「家父和另外兩大先生今天也會進靈石縣,想和你見上一面——。」

鼎大先生和銀大先生、藏大先生,人稱武林三大先生全部風雲聚會靈石縣?!

應秋水皺了一下眉頭,他可以不理眼前這個蠻橫的鼎大小姐,也可以不理天下人。但是,有恩在他,必報其果的自己,卻不能不見鼎九然鼎大先生。

鼎九然救過自己一命,說什麼也得還。

這就是「寒蟬」——應秋水!

就算幹盡燒殺搶奪一切惡事,應秋水,有恩必報。

§ § §

咱們唐大公子大剌剌找到那間「追夢」小別苑,衝了進去,口裡大聲嚷嚷:「胖子小,你給我出來——。」

他們這「一行人」,除了俞歡,那位天下第一名捕龍徵也跟着來了。

當然,龍大捕頭會來,是因爲她那位龔郎吭也沒吭半聲,跟着咱們唐大公子一道出了門。接着,大夥兒既然是閒閒沒事,倒也自動分成了兩路人馬。

一隊,跟着唐大狀元的還有宗王師、楊巖;另外一隊和藏雪兒「外出」,就是扶桑公主足利貝姬,少林大師印性、法救小僧,加上藏二小姐、龐不忘啦!

至於那對處境十分尷尬的乾坤二老,好像突然從吞星山莊消失了。

不錯,就像眼前,那個胖掌櫃和歐陽美人不見了一樣。

好一座雅「靜」的追夢別苑,老字世家一夥子全閃得一乾二淨。

「他奶奶的,這老小子每次都溜得挺快!」咱們唐大公子還來不及算旁邊那邊城縣的帳,這回又不見人影。

「人早就走了!」

廂房裡,兵王離魂信步踱了出來,淡淡一笑:「我們都來晚了一步。」

「你既然知道他們要走,幹嘛不阻止?!」唐凝風當然十分不甘願。

「現在是我也想知道他們怎麼離開吞星山莊?!」兵王離魂哼哼一笑,回道:「不過本座可以保證他們不是從大門口離去!說不定是和乾坤二老走同一條路——。」

這可好,被反將一軍,唐大公子苦笑啦。那對老頭是他交待了去辦點要事,以防不時之需,趁了夜暮低垂爬牆出去。

以乾坤二老的功力,穿來躲去的要離開不難!當然,以老實他們四個人的造詣,同樣是輕而易舉。

「這老小子不怕瓜田李下?」

俞歡也忍不住罵了起來:「那門毒物出自他家,現今兒閃人,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要找理由很容易——。」

兵王離魂冷哼一聲,隨口回道:「只要說是他家那個老奶奶急召,什麼話都用不着解釋。」

的確,江湖上公認,老字世家一票子孫,個個對他家老奶奶的指令可是奉若聖旨,水裡來火裡去,沒半個敢吭一聲皺個眉。

如果懷疑老實,就是懷疑老奶奶;懷疑老奶奶,就是跟整個老字世家爲敵。辛苦咧!

所以,老實這小子離開,就成了無法「追究」的公案。

「兇手呢?」

唐大公子吐了一口鳥氣,盯着兵王離魂問着:「有了啥眉目?」

眼前,這位充滿貴胄氣息,那深邃的面龐轉向龍徵,像是忍不住挑戰般,嘿嘿一句:「我問一個問題,答對了就告訴你們進展——。」

唐凝風可沒意見。

不過,他倒挺清楚感覺那位「巡天御捕」全身爆張一股緊繃力道。

這很難形容,挺像官兵遇到賊,自然的反射機鋒。

或者,遇到難得的對手,在期待挑戰中的身心反應!

咱們唐大公子突然發覺,眼前這兩個人,正以江湖上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方式「決鬥」。

不是用刀用劍用內力用武學分出生死,而是用生死來分出勝負!

「殺手大概可以分成四種……。」

兵王離魂深邃的雙眸,閃過一絲精芒,清楚而有力的道:「兵器殺、暗器殺、拳腳殺、還有毒殺——。它們有什麼不同?!」

喔——,原來殺手也有分類?俞大少爺摸了摸腦袋瓜子,眼角才瞄向龍徵……。

龍徵,不愧是龍徵!她立刻回答:「兵器殺者,藝高膽大,喜好見獵物當面死亡。」

有道理,值得鼓掌!俞歡這廂才點頭,那旁兒龍徵繼續道:「暗器殺者,行事明快,性好速速解決——。」

的確,暗器一扔,做了目標完事就好。

「拳腳殺者——,」龍大捕頭沉冷冷接道:「個性殘虐,常常折磨對手哀嚎至死,引以爲樂。」

「真是有學問——。」

俞大少爺看了一眼唐凝風,只見對方沒特別讚歎,難道這小子也知道?!

倒是,他也見着站在唐凝風旁側的龔天下,聽着眼前對話,神情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和……悲傷!

這個人,是聖人嘛?俞大少爺嘆了一口氣,耳裡聽得龍大捕頭繼續道:「毒殺者,自我保護爲重,躲於安全處,靜待自標中計身亡……。」

「好——,真是了不起!」

兵王離魂撫掌大笑,倏忽一頓,道:「那麼毒殺天下各國人質之人,依大捕頭看,有何見解?!」

「他們是如何中毒法?」龍徵提出挺行家問話。

兵王離魂相當滿意的一點頭,回道:「不是在酒菜中下毒,而是闖破天師的奇門九星陣,當面放毒!」

這種蠻幹硬來,十足擺明是挑戰柳破天、挑戰兵王五子!

幾乎,融合了那四種殺手類型!

另外一個角度看,殺手是絕頂聰明!因爲,根本讓人家無從捉摸他是那一種個性——。也就是說,沒有破綻!

「柳破天的奇門九星陣應該沒那麼容易破解——。」

咱們唐凝風狀元開始加入分析,嘿哼道:「今午在那間地下密室瞧了瞧,最少也要觀察過三、五次變化,纔有可能推測陣勢……。」

兵王離魂可是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位中原新科武狀元,看起來肚子裡有點東西?!

「沒錯——。」兵王離魂應着話,接道:「本莊推算過,應該是近三個月潛伏進來的奸細!」

「那就好查啦!是吧?」俞快刀快口的接問。

「人是知道了——。」

兵王羽墨不知何時輕搖羽扇,緩步踱入,後頭跟着的,是要跟咱們唐大狀元決鬥的皇甫追日。

羽墨先生環顧一下四周,心中有數那個老字家四掌櫃早已不見蹤影,淡淡接下去道:「有一名做木料整修的長工跟着消失無蹤,看來便是內應。」

長工叫啥名字並不重要。

因爲,做奸細內應的,怎麼可能用真名?!

「長工是誰推介?」龍徵不愧是巡天御捕,立刻問到重點。

以兵王五子的行事,絕無可能隨便用人。

「推薦的人住在城東——,」羽墨先生雙瞳精光閃動,淡淡的語氣似是早已知道結果:「不過,能活着的機會不多。」

不是不多,而是早該被殺人滅口。

「死人雖然不會說話,但是更不會說謊——。」

龍徵一雙劍眉挑起,冷冷一哼:「如果屍體還在,它就可以告訴我們許多事。」

兵王離魂笑了,因爲這句話可是他的名言呢!

§ § §

尹蝶兒直接大方的接待藏雪兒,而且就在大路道搭起的軍隊營賬中擺出了不少的吃吃喝喝。

這整條大道路,周遭所有的商家客棧全叫朝廷臨時徵用。當然,宣任運和布驚的那間「三元居」例外;終究「任運神劍」的威名德望,總有三分尊敬。

如果有人問,今日靈石縣那家酒樓客棧生意最好?回答當然是「三元居」。

所謂近水樓臺,看戲要早,有宣任運撐着,怎麼說在三元居就近瞧瞧,安全又刺激,臨場感十足。

再加上江湖傳聞那「銀鼎藏」三大先生今日聯袂進縣城,當然也落腳在此。怎麼說,自己總要佔個位子,佔不了就用站的,好日後吹噓起來有點真。

大路上尹蝶兒營賬裝置得十分高大華麗,而且緊接着一座客棧當後庭,簡直像把皇宮內院搬了過來。

藏大小姐冰雪聰明,可以猜想那位皇帝老爺如果來了,就是住這般營賬。

「各位找我有事?」尹蝶兒好整以暇,開口就問。

這軍帳連後頭客棧大到可以容納上百人,一行人各自落坐。別瞧是在馬路上搭建,也不知用多少人力,短短兩個的時辰早將裡面做了花圃造景,鋪上波斯地毯,擺了不少御用傢俱,簡直和帳外原先市集景象天差地別。

藏大小姐輕啜桌几上那盅猴採茶一口,這才緩緩輕柔的以淨心梵音道:「民女等今日前來,是望貴人爲吾等向皇上引薦……。」

「呃……,藏大小姐想見聖上?」尹蝶兒那嬌豔無比的臉龐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笑容,回道:「皇上豈是尋常人等想見就見?」

「民女明白——。」藏雪兒不卑不亢說道:「所以,才需要懇請貴人美言引見。」

「哈、哈、哈——。」

尹蝶兒一串嬌笑,完全聽不出裡頭喜怒,須臾她伸出纖纖玉指,輕挾桌前琉璃杯,仰首,一飲而盡所盛着的波斯葡萄酒。

半晌,這纔是噓出一口氣;突然又盯着藏大小姐片刻,才又緩緩轉眸掃過另外幾人,道:「藏雪兒——,明人不說假話。妳想見皇上是真,不過妳自個心裡明白,見了聖上想要諫言是自討苦吃……。」

她頓了頓,瞧藏大美人神色自若,倒也點了點頭,嘿一聲:「人人皆知太祖御賜『人間典範』給妳雙親,以彰昔年捨身拯救黃河大患。江湖上對妳這位大小姐也尊送名號『藏雪明珠』——。哈、哈,今日我看來,不過是個想用心機又不地道的黃毛丫頭!」

這廂,可是藏雅兒想要發火了。

從小她和姐姐兩人在爺爺養育下相依爲命,今天有人當面嘲諷胞姐,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蝶兒貴人——,妳年歲亦輕,何必稱人黃毛丫頭把自己叫老?」藏雅兒一生幾乎沒和人吵過架,很難用出難聽字眼,只能這麼說着。

現在,她可真氣那個俞歡不在,否則加上個唐凝風,你一言我一語,一定可以把這個女人氣老。

藏雅兒這一開口,藏大小姐還來不及阻止,反倒是尹蝶兒又是一串嬌笑,順口了一句:「先前我還一直以爲妳就是……。」

話說個頭,倏忽停口,轉了語氣:「就是個藏家人稱快樂無憂的二小姐——。也好,少些江湖恩怨,平平安安過一生!」

藏雪兒思忖方纔雅兒沒有激怒眼前這位大內總管,總算是少了點風波。不過,剛纔尹蝶兒語氣用辭,可絕對是話中有話。

果然,那尹蝶兒淡淡一聲冷笑,道着:「妳今夜前來相見,不就是想看看本貴人是如何個人物?」

藏雪兒臉色仍舊平靜,柔聲一笑着:「當然有此意,雪兒能夠一睹當今大內總管風采,多廣見聞——。」

尹蝶兒冷冷一笑,立刻回話:「比起宗無畏,應該是賞心悅目多了!」

這話可是挑起蜂窩。

大家心底有數,宗無畏是前帝大內總管,如今是當朝欽犯,若論罪誅九族,藏雪兒一行多日相處,也是死罪。

「阿彌陀佛——,這女子厲害,簡直像是大修羅女。」少林印性大師心思幾番轉動,雙掌合十出聲道:「阿彌陀佛——,貧僧乃少林印性……。」

「知道——,」尹蝶兒嬌淺一笑,臉上如此,口吻可是咄咄逼人:「大師近日來久居紅塵,連宮內也知道呢!」

這話可是十分嚴重,說不得弄大了連少林寺也牽連!

印性大師神色不變,繼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佛亦以慈悲教化衆生——。」他一頓,鎮定接道:「朝廷或有各方考慮而對蒙古出兵,但是黎民百姓……。」

尹蝶兒以一對衆,神色自若,立刻回道:「出家人慈悲爲懷是好,不過大師口中黎民百姓,恐怕是指仗義拔劍,『橫行』天下的江湖人物吧?!」

這女子的話,簡直挑明瞭朱棣就是打算把當今武林來個大掃蕩!

話都可以說到這麼明,壓根兒不怕人家知道的「陽謀」。

越是這般,就越是令人心驚。

「何必多造殺業?」法救小僧龐動戰輕嘆開口:「小僧往昔……。」

「江洋大盜嘛——。」尹蝶兒仍舊是一臉笑意,無所謂般的道:「殺夠了人,造足了業,現在玩盡興了便叫人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可笑!」

尹蝶兒話語不能說是惡言相向,但是談笑間用字,卻忍不住叫人皺眉。終於,龐不忘大喝一聲:「尹娃兒,今日我們好顏好面的來相見,何必逼人太甚有欠厚道。」

那尹蝶兒冷笑一聲,回道:「又如何?本貴人就是要你們出得來,回不去!」

啥?這擺明了想要強力留人?!

尹大美人淺淺一笑,朝向藏雪兒又道:「放心——,本貴人不會強押你們在軍營論判,而是給你們一個機會,不會因爲跟反賊、韃子在一起,而被罪誅九族!」

話聲才停,玉掌微拍。

立即,這帳蓬三面拉起,營外早有數百名強弩官兵搭箭候命。

「蝶兒貴人這是何意?」藏雪兒臨危不亂,問着。

「不讓各位回吞星山莊而已——。」

尹蝶兒一串嬌笑,道:「既然諸位已是棄暗投明,本貴人又何忍心推你們回火坑?!」

§ § §

扶桑將軍女,足利貝姬可真是陷入好一陣思考。

現下,他們一行人是半強迫的被「請」到三元居。

這裡當然是比吞星山莊安全的多。只不過,她心中的道義卻有一番掙扎。

「這是中土漢人的自家事——。」她想着,也想到:「但是這些中原俠士的風範人格,卻是爲天下楷模。」

她腦海中閃過了許多這些日子來認識的人,大是大非的氣度,有的人充滿豪氣萬千,也有的充滿率性不羈;有那種彷如菩薩般聖潔的人,也有那種生死談笑自在的人。

這些人,在自己生命中是如此可貴,無論他們各自站在什麼立場,心中都充滿了理想,也都爲自己的族人生存和發展而努力。

如果眼前情勢發展下去,就會如同中原皇帝朱棣的佈局,不但攻打蒙古,更將中原武林一舉殲滅!

朱棣可以有絕對的把握這麼做,因爲他擁握有強大而大量的兵馬優勢。

足利貝姬大美人沉吟中,只能想到一個辦法:如果——,如果中原沿海有外族入侵,大明朝廷的兵力不得不分散防禦!

這是唯一可行之道,也是目前唯一可以拯救中原武林被殲滅唯一的方法。甚至,大明朝廷爲了攘外還得借用江湖武林的力量!

問題是,自己如何叫爹親出兵進犯中原?

「以某敵之力攻另敵,乃是兵法上策——。」她可記得爹親從小就告訴自己:「中國俗諺,坐收漁人之利是也!」

足利貝姬倏忽起身,朝另側坐倚三元居二樓茶室窗牘畔的藏家兩位小姐道:「我有個法子!」

少林印性大師掛念這衆生受苦十分心切,立即開口問着:「施主有何良策可以阻止此次劫難?!」

足利貝姬深納一口氣,緩緩而有力的回道:「大日聖教!」

一間子茶室陷入了沉寂,好久!

「足利公主真是冰雪聰明!」藏大小姐轉柔一嘆,讚賞道:「此事若成,對貴我兩國亦不失爲兩全其美之策。」

大日聖教若除,不但扶桑國去除境內心腹大患,對大明朝廷而言,亦讓東南沿岸猖狂倭寇海盜勢力瓦解。

「好計,真是好計——。」

龐不忘撫掌呵呵大笑,片刻,突然頓了氣,問道:「怎麼個做法?」

§ § §

老奶奶瞇着雙眼,瞧了歐陽夢香片刻,頷首一笑:「夢香娃兒——,妳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謝謝奶奶誇獎——。」

歐陽夢香微一欠身,高興中帶了點嬌羞,瞅了身旁落坐的老四掌櫃一眼,像是媳婦受了夫家誇獎,十足榮幸。

那位老字世家老奶奶轉眼看向老實,輕輕一哼:「小子,你心中吃味兒?」

「啓稟奶奶,孫子不敢——。」

咱這位老實兄可是力持鎮定,轉了個話題,道:「敢問奶奶——,本家最少有一百二十八種毒殺手法,其中至少有二十一種天下根本沒人知曉出自何處……。」

老四掌櫃頓了一口氣,問了:「爲何專挑『反暗』?!而且下手,並未毒殺那些人質?!」

老奶奶哼哼一笑,看瞧了坐落右側邊的世家當今掌門老贏一眼。便是,這位大掌櫃微微點頭,道着:「四掌櫃世侄不知,那『反暗』異毒還有某種特異性質……。」

老實真是用心聽了。

「此毒若是隻用三成以下劑量,一般人痛苦幾天之後,毒性便自潛沉——。」老贏微微一笑,接道:「不過,利用某種方法,又隨時可以叫它發作!」

根本說來,是將本家在苗疆的蠱術揉和了進來?!

「苗疆蠱術有其不足!」

二掌櫃老天似乎看穿這位世侄的想法,輕鬆道:「蠱術易破,毒性不解。『反暗』異毒,並無解藥。」

老實立刻完全明白:「反暗」根本沒有解藥,不過只要不發作,也跟沒中毒一樣。

真正要控制一個人辦事,又何必叫他一天到晚中毒而氣若游絲?那能成什麼事?!

「嘿、嘿——,那些人質只不過用了一成劑量,就夠兵王那幾個自以爲高明的傢伙手忙腳亂,無法應付!」三掌櫃老定突然開口,又朝向老奶奶左側,那位身軀清廋,當真一臉嚴肅夫子相的五旬漢子,哈哈一笑:「這回老師大總管硬是破了柳破天的奇門陣法,更是了不得——。」

有着一張鐵板臉,十分嚴肅的大總管老師嗯了一聲,幾分夫子味道,回了一聲:「盡力而已——。」

不卑不亢,毫無感情,說不上是客氣謙虛,也不是自傲故作。反正,他五十年來就是這般——面無表情,卻又對本家死忠!

「如今除了扶桑足利貝姬那個女娃兒——,」老奶奶挺喜好喝茶的,呷了一口,緩緩沉沉道:「羅剎、弗朗西斯、德意志、埃及、大不列顛、天竺、大食,七國人質全被『反暗』控制……。哈、哈、哈——,日後本家生意,必當可以通達天下無礙!」

那些人質大多是皇室貴胄,而且不少可能是皇位繼承者。如果能以性命脅迫,加上算是「合理」的要求,只要不是過份,要些生意簡直易如反掌。

「所以,我們下一個任務——,」老奶奶冷冷而清楚的道:「就是要救出他們,並且把他們安全的送回故國!」

救出他們的意思是,活的!

「有一件事絕對不可以發生——。」

老奶奶盯着老實,很絕對的一個字、一個字下令:「絕對,不可以——,讓兵王殺了他們!」

這點,已經是整個行動計劃最後的關鍵。

四掌櫃百分之百的瞭解:如果人質死了,那麼老奶奶所有的計劃佈局將全部變成泡影。

他心中苦笑,臉上可不敢半點表露出來。

因爲,老奶奶是對着他開口。

意思是,咱們老實四掌櫃負責救人出來!

要救人,當然就得回去吞星山莊。

回去不是問題,問題是,回去後如何跟一大票人交待?!而且,還要交待到合情合理那種!

「孫兒敢問一句——,」老實吞了吞口水,硬着頭皮道:「是不是隻要能把人活着帶出來,任何手段都可以?!」

老奶奶瞇起了雙眼,好久,這才啐了一口,道:「兔嵬子,別搞得太過份,就依你!」

§ § §

柳生水月十分明白一件事。如果,柳生未來真的不願她找到,無論自己用盡什麼法子,絕對不可能見上面。

只不過她沒想到,柳生未來竟然也住進了吞星山莊。

一日之前,這裡變成了武林公館,當然是來者不拒。柳生未來拿着刀進入,沒有人問他是不是漢人,也沒有人查問他任何背景。

反正早來有位,吞星山莊給了他一間房。

柳生水月也是一樣!

羽墨先生說到做到,只要有房,誰都可以住——無論男女老少怨親敵我。

人來,給牌,住房。

一日之內,山莊裡種種騷動,縱使他們各自在房裡足不出戶,消息卻是清楚而正確。

對柳生水月而言,吞星山莊那些天下人質、蒙漢恩怨,在她並沒有什麼意義。

她只知道,想報被柳破天一計陷害,斷了拿刀的右臂之仇,想要擊敗俞家快刀,如今只有他們柳生刀法史上最有天分的柳生未來,纔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找到柳生未來的房間,推門就進去。裡面,她師兄早已像顆岩石般端坐,等着!

「妳找我何事?」

柳生未來,極端肅殺而冷峻的面龐,那股奪魂氣勢,絕對可以和柳生天心相媲美。

柳生水月右袖隨一身氣機波盪,那張清秀的面龐有一絲激動:「未來君——,請爲柳生刀法着想——。」

「柳生刀法?!」

柳生未來冷冷一笑:「水月君,妳忘了我早已被逐出師門?哈、哈、哈——,天心先生早已不認我這個弟子?!」

十年前往事,倏忽浮上兩人心頭。

那一夜,圓月映雪,柳生天心怒斷柳生未來佩刀,甩擲入地,剎那沒入雪中。

「三次!」柳生天心最後對着柳生未來說的話是:「三次執行任務,你都沒有辦法殺死目標?!我柳生一門如何對主公交待?!啐!你以後不再是我門人弟子!」

那年,柳生未來十五歲,柳生水月十歲。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真的殺不了人。

一個十歲的少女,只能壓抑自己的眼淚,看着自己所崇拜的大師兄被義父逐出師門。

那是她這生除了師父死在自己刀下外,唯一的一次悲傷。她無力,不能挽回眼前的離別。

柳生水月想過,有一天,她一定會找到柳生未來,一定會勸他負荊請罪再入師父門下。

世事難料啊——,真是十年後再見,而義父已逝。

「妳的手臂被斬斷,那一戰我看到了。」

柳生未來一生中,幾乎只跟一個人談話的時候,除了冷肅,還有那麼一點點溫暖。

十年前如此,十年後再見,還是一樣。

「是被柳破天那老賊所設計陷害——。」柳生水月的口氣平淡,但是殺氣卻盈充一室。

柳生未來淡淡一哼,沒有半點安慰回道:「一個頂尖的兵法家,一定可以應付任何攻殺突變。更何況,俞歡那一刀不是沒有破綻!」

柳生水月的雙眸一亮,立即出聲道:「未來君——,你願意爲我出刀?!」

柳生未來根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向窗外——,窗外又將天明。

好久,他才應了一句:「我來,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柳生水月雙眉一挑,正想再開口,不遠處庭園中傳來有人喝叫:「老實——,你這個胖小子,可是回來啦?!」

§ § §

老實說,咱們老實四掌櫃的真不想回來。

「本掌櫃的離開,是想向本家老奶奶、掌門,思尋解藥的可能——。」

老四掌櫃顯然想好了說辭,對着兵王五子和一票中原羣俠,清了清喉頭,道:「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本家在『反暗』解藥上,略有進展——。」

從消息看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過咱們唐大狀元總覺得這老小子不可靠,一下子搞失蹤,一忽兒又現身。昨午才說天下除了老王以外沒解藥的可能,今兒又變了話說有進展。

難信,這小子太賊。

但是,難信也不得不信,否則能怎的?!

羽墨先生羽扇輕搖,淡淡看了一眼老實和歐陽夢香,道:「依四掌櫃之意,如何救治法?」

「人交給我——。」

老實簡單而老實的回答:「送到本家在靈石縣分舵。那兒……老奶奶和另外三位掌櫃都在——。」

呃,老字世家是傾巢而出?!

唐凝風狀元心中一陣嘀咕,想着:如果不是天大的事、天大的生意,怎麼可能?!

天大的事,就是朱棣那個皇帝的事。

「哇——,胖小子!」

俞快刀叫道:「把人質交給你,保證可以活人?!」

別瞧咱們俞少爺一副爲難人家的樣子,話中暗裡可是幫着那些人質有機會脫困。

四掌櫃的這廂嘿嘿一笑,道:「本家必當盡力——。」

好個生意人,話不說死。

這下,燙手山芋可是丟到兵王一脈的手上啦。

如果不放人,那些人瞧起來活不了多久。

放人,整個辛苦策劃佈局,剎那崩解被毀於一旦。

「人如果死在你們手上,不但沒有利用價值,對貴國而言恐怕更不利?」

老四掌櫃挺誠懇似的,道:「交到本家,這風險便小多了——。」

就情理來看,十分有道有理。

天下人質死在兵王手上,只怕各國興兵的目標不是中土,而是蒙古!屆時,將更得不償失。

「本王可以信你——。」

羽墨先生氣勢恢宏,不疾不徐輕搖羽扇,淡然一句:「不過要貴世家老奶奶移尊就駕,前來說一句,人立刻交給老字家!」

好個兵王羽墨,直接挑上了核心。

老字世家的老奶奶是絕對權威,她老人家肯出面說一句啥的,誰都可以相信老字家上下一定全力配合。

換個角度看,眼前這位四掌櫃的份量好像不夠?!

老實倒挺得住氣,倒滿神色自若的應着:「老奶奶來不來,不是我們兒孫輩可以決定……。」

話絕對有理,不過這位四掌櫃當然不會得理不饒人,順口又接道:「不過羽墨先生原先是大蒙可汗,卻能爲國爲民族不要權勢名利,義膽耀天——。」

老實說了串場面好話,這才接道:「如果由羽墨先生具函邀請本家老奶奶前來一敘,大有可能——。」

這老小子真是面子裡子全要。

當然,以他老字世家的立場而言,日後無論朝廷、武林,各種情況要解釋這件事,可是有利的多了。

「是蒙古的兵王羽墨羅新格爾王爺親函相邀——。」老字世家大可以這樣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救出人質,本家是義無反顧。」

當然,如果只是羽墨先生提出條件,他老字家就照走,以後在江湖上如何揚威立萬?!

生意,要穩賺不賠!

§ § §

咱們唐凝風公子、俞歡少爺一行人才又搖搖晃晃的由花園回到房裡,一進門,可是楞了一下。

閻靈!

人稱閻羅聖女,武林典誥排名前五的閻靈女俠竟然在自己這一票人住的前廳等着。

「咦?咱們好像沒照過面?」唐大狀元看着眼前這位,傳說由蘇小魂大俠的夫人,鍾玉雙女俠大力培育的新女俠,挺熟的:「近來好吧?!」

以他們的消息,當然知道前陣子兵王離魂差點殺了閻靈之事。這種問候,倒像老朋友的安慰了。

閻靈可也是大美人,眼眸中更帶有一股俠氣,爽朗一笑,朝唐凝風、龔天下略抱拳,回道:「兩位今年新科狀元,有幸相會了——。」

她和俞歡可就是熟了,嫣然一笑,不失豪氣道:「俞兄——,可是有一陣子不見呢!」

「可不是,差點還都見不了——。」俞少爺可是刀快口快,沒半點顧忌,嘿道:「聽說妳差點死在那個離魂手下?」

話才說,俞快刀立刻覺得背後一緊。

那是龍徵不由自主迸散出來的一股氣機!咱們俞少爺可真沒想到,連名字說說而已,都可以讓人這麼緊張?!

眼前,閻靈大方一笑,應着:「可不是——。不過最後鹿死誰手,難說呢!」

「丫頭真是嘴硬——。」

俞歡從小和閻靈一道長大,嘻笑間真是熟。

「好啦!妳突然冒出來,到底有啥事?」俞快刀言歸正傳的問了。

「有兩件特別的消息!」閻靈臉色一正,道:「那些人質所中的『反暗』毒物,其實只用一成,數日後自然痊癒!」

好個賊小子老實!

咱們唐大狀元差點罵出口,要不是眼前這位閻大美人有點不熟,他搞不好先罵個五、六十句再說。

「痊癒?不再患?!」唐凝風先追問了一句。

「據說用某種方法可以又引發起來——。」

閻女俠微微一笑,回道:「不過,如果用這種方法要挾控制那些人質,可就驚人了!」

開玩笑,萬一老字世家用在江湖上,整個武林豈不是會遭他們控制?!再深一點推想,如果連皇帝老子也受到控制,那大明江山不變成了老家當主稱帝?!

「這事真是大——。」唐大公子苦笑一聲,瞧了瞧身旁的龔天下,嘆氣道:「兄弟——,看來老字世家有那麼一天,咱們非去闖闖不可了。」

如果「反暗」是由老字世家祖傳三百年的「天地」那鼎煉丹爐才能特別提煉出來,也只有闖進去毀了它。

「消息打哪兒來?」俞歡少俠問着閻大美人女俠。

「我騙你幹啥?!」

閻靈根本用不着回答,他們可是熟到用罵的都可以:「你不是變笨了吧?蘇爺爺在老字家當然有有『交情』的朋友呀!」

蘇小魂、蘇佛兒父子大俠,六十年來和老字世家似敵似友,可謂不打不相識,相識了更要打。

閻靈提供的消息,當然絕對可信。

因爲,她幾乎就是鍾玉雙女俠的代表呢!

「好——,明白!」俞歡可不想吵下去,轉了個口道:「另外一件是啥?!」

「柳生水月也在吞星山莊——。」閻女俠哈的又爽朗一笑:「呃——,你記得吧,被你砍斷手的那個扶桑女刀客……。」

俞歡可嘆了一口氣,道:「知道啦!」

砍了人家的手,當然心裡也不好受。不過在當時情景,稍有差池,可是自己被砍了腦袋耶!

「重點是,柳生一門最有天份的柳生未來也在!」

閻靈的神情很認真,道:「俞世伯說過的話,你記得吧?!」

俞靈大俠可曾很慎重的對他兒子俞歡說過:「柳生天心的刀夠毒夠邪,殺人無數中有霸煞之氣——。但是,他的首座弟子柳生未來更可怕,刀法夠深夠廣,用不着殺人卻已經殺了人的王道殺!」

「什麼是王道殺?!」

俞歡問過這個問題,當時他爹只有輕輕嘆一口氣,回了:「一個笨蛋在聰明人面前,會因爲自信心全無而崩潰!」

「傳說中王道殺的柳生未來?!」

唐凝風的雙眼瞇了起來,嘿嘿道:「有意思!殺人不奪命,卻可以毀那個人的一生!」

「殺不奪命,卻取其生。是名:王道殺!」

——神武兵策第四十七頁

這回,有一股湃涌氣機爆現的,是宗王師。

那罡氣太強,幾乎讓所有人都嚇一跳!

是這老小子又不能控制啦?!一夥子人全望向這位身藏天地靈氣的宗少教主。

臉色,雖然嚴肅,但是倒沒像日前那般難抑的變異。

龔天下也望了這位「兄弟」一眼,像是突然明白般,緩緩道:「柳生未來的目標,是你?!」

心靈,是很奇特的力量。

宗王師不用說自己內心的感受,龔天下可以明白。

所以,相同的,柳生未來的目的,宗王師一樣可以感覺到。

心靈相通,有時候敵人更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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