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雲相送(下)

(續)

§ § §

俞歡少俠的臉色就像被人在嘴巴里塞了五個生雞蛋,而且還是帶殼的那種。

柳生天心的屍體,被人運進了靈石縣、運進了星前巖酒館、運進了俞快刀的眼瞳孔子裡。

陪同屍首,只有一張短箋。

短箋上只有用血寫得簡單一句:柳生水月奉師之命,殺!

俞少爺好一張苦臉,挺無辜的望向足利貝姬,嚷嚷道:「這又是妳們扶桑那門子風俗?」

足利大美人輕輕嘆了一口氣,望着一代刀法宗範柳生天心的遺體,回道:「這是柳生宗範對俞家刀法的尊敬。」

以死,表示自己並非貪生之徒。

以命,表達對手武術造詣崇隆。

「但是哥哥我沒有要殺他呀——!」咱們俞公子可是又急又怒:「況且,那一刀他也擋住了!」

「擋住卻破不了!」

唐凝風的聲音也有了一分尊敬,對着柳生天心的遺體合十一揖,邊道着:「柳生宗範是一位真正爲武道的殉道者,足以和我們中原歷代名俠同等受敬。」

俞歡吶吶了片刻,又道:「那這位柳生水月有何意圖?」

「殺你!」

足利貝姬真是嘆着氣:「一生一世,她唯有殺了你以後,纔有自己的人生!」

俞歡真想昏倒,然後一覺醒來這一切都是夢。

想想,一日之內,悟透實戰閃電刀法精髓,本來是十分得意情事。誰知,前頭來個兵王吞星下戰書;現在又來個柳生水月想要命。

「現在哥哥我終於有點明白……,」俞快刀朝唐大狀元嘆了一口氣:「七年前你在五臺山一戰驚動武林後,好一段時間江湖上沒人知道你這小子下落——。」

因爲太有名。

人間情事,是毀隨譽至;江湖之中,則是殺隨名來!

因爲人人都想成名,因爲有名就有利、有權、有勢。

當然,最好的方法,就是打敗一個已經很有名的人!

§ § §

宗無畏心中一陣感動。

因爲,龔天下無言之中自己決定往嵩山少林的方向走。

龔天下的決定,「法救小僧」龐動戰完全不會反對。當然,藏雪兒、龍徵也沒有異議。

甚至,連兵王羽墨也一路同行!

這位昔日魔教教主感動的是,他可以感覺到,龔兄弟真是關心宗王師的情況,所以想早點一探究竟。甚至,看看是否能盡心盡力,救助一把。

少林印性德高望重,他帶着宗王師回少林必有道理。

龔天下趕路趕得很快,想是要在半途中相遇。這中間,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這個男子真是頂天立地。」

宗無畏心胸十分快意,總覺得老天還是有眼,讓自己一生多桀中,始終能遇着這麼一個漢子。

他看了一眼策馬馳風的羽墨先生,這蒙古人騎術極好,自在的彷如以眼漫步平地。

「爲什麼兵王羽墨也一道同路?」宗無畏納悶,卻怪異自己沒有江湖中人該有的不安和疑懼。

難道,絕谷相處,大家真是成了可以相互放心的朋友?!他害怕自己失去戒心,更害怕自己竟然完全放心!

「宗教主擔心本王行止?」

羽墨先生忽的轉首淡然一笑,優雅從容之極:「兵王絕殺盯着令公子,他知道本座正在前往途中,不會冒然出手。」

宗無畏一楞,隨即想放聲大笑。流目間看着前騎龐動戰,安安詳詳在馬背上隨着蹄起蹄落,合而爲一。

「人生真是無常變異——。」

宗無畏內心感嘆一聲:「原是死敵相對,如今卻可肝膽相對;原本霸氣人間,當下又落髮爲僧。宗無畏啊——,宗無畏,你自己心性死守一隅,是對是錯?!」

最前頭,是維摩大犬放足狂奔,領着這六人六騎前行。像是知道印性大師行徑,毫不猶豫!

如果連狗兒也能明瞭人間情事,宗無畏在恍然間略有所悟,我今爲人,真正該當者何者?

山風帶雪陣清涼,一犬六騎,動中有靜。

靜的是,羣己之間,一種莫名的安詳和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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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王師緩緩睜開雙眼,瞳孔裡映入的是一把刀。

破銅刀!

刀身,粗糙的表面,模糊映照了一張和尚的臉;以及,面龐上憂心關切的神情。

「施主清醒了?!」少林印性大師淡淡語調裡,有些嘆息:「不知現下身體感受如何?!」

宗王師只覺體內氣機盈沛,輕靈活現。他略爲一提氣,已自木板牀鋪中以自己未曾有的快速昂然立身。

他有些訝異,也有些恐懼。

因爲,他記得自己差點一掌擊殺楊巖之事。

至於盡碎成家堡成言福全身骨骼之事,則有些恍然不清,像是夢中情事不真確。

眼前,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就是「破銅刀」楊巖還活生生在那裡。

他們目光交接,一時間心境很難用言語表達。

這三個男人,絕對是屬於沉默的那一種。

此番生死後再見,總覺人生真是一言難盡。恍忽間,印性大師想起恩師一明大師所開示的禪意:「心行處滅。」

「何名爲禪?是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一明大師在他要接掌藏經閣時入室演法:「若明本心,萬般經論總是閒文字。此乃我達摩祖師於『血脈論』中所言。你務必參悟,世間世出圓融,萬法不二;佛法在在處處些有,當下有覺有證無念中即得……。」

少林印性方自體會,宗王師忽然開口道:「我昏迷了多久?」

「七天七夜!」

楊巖聲音如石,一個字一個字沉聲道:「我們現下是在洛陽**寺中……。」

宗王師挑了挑那對劍眉,臉上沒有表情,不過聲音倒是溫暖不少:「兩位送在下至此之意爲何?」

印性大師和楊巖互望一眼,便是雙掌合十道:「不瞞施主,師兄印真大師暗藏一函,道指天機。明白表示宗施主身受天地靈氣大造彙集,但是內在參悟未透,恐怕……。」

宗王師雙眸一睜,淡淡接道:「恐怕走火入魔?」

「阿彌陀佛——,」印性大師輕聲嘆息:「善哉、善哉!」

宗王師臉色一肅,原本要脫口而出:「乾和尚何事?」隨即一念想到對方救命之恩,神情爲之和緩,道:「大師可有救解之法?」

「萬法由心造——。」

印性大師臉上神情十分複雜,有些苦笑道:「施主若能在少林寺內潛修心性,或許可以轉煞爲助!」

這位少林高僧當然可以明白,這話一出口,宗王師要沒惱怒神色,那可真是有慧根的佛門龍象之材了。

宗王師是忍下了脾氣,那兩排牙根咬了好片刻,這才迸出一句話:「大師——,如果在下無法應允呢?!」

這正是第一個大問題所在。

印性什麼也無法說,只能輕閉雙眼,入座禪定。

他不是顯現什麼禪門公案,無言開示。

而是,眼前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做。

有時,靜默澄心,反而是智慧的開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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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混下去,是不是有點無聊?」

咱們俞歡少俠大大嘆了一口氣。已經三天三夜了,那個柳生水月也沒提把刀來相互砍一砍,早點了結算啦!

等待,有時簡直是種虐待。

「你急個啥勁?」唐大狀元望着窗外,沒好氣的應着:「反正兵王那兩個小兔崽子也沒把那些異族送出城,咱們也樂得輕鬆。」

「你平常很忙嗎?」俞快刀刀快口更快:「不幹點俠義事,你這算那門子武狀元大俠?」

唐凝風可是打了個大哈欠,又伸個大懶腰。眼下,是俞歡這小子混到他客棧的房裡泡茶扯淡,至於黑胖子龐不忘和那兩個女人不知各自在幹啥。

「誰說大俠每天就要過着不是人的生活?」

唐凝風公子可理直氣壯啦:「如果一個人自命不凡,絕對不會是英雄,而是梟雄!」

英雄,是因爲親近世間,所以纔是英雄。

「那你現在幹嘛?」俞少爺已經快悶瘋了。

「瞧你這樣,只好帶你出門了。」

「好啊!」咱們俞歡可樂了:「辦什麼大事去?」

「是大事。」唐大公子瞅着這個「朋友」,哼哼道:「不過,是討女人歡心的大事!」

這話禪意可深了。當場,俞歡完全不懂。

「你喜歡藏二小姐對不對?」

唐大狀元笑得可大聲了:「姑娘人家如果不送點啥麼禮物的給她,怎麼讓人家睹物思人,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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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歡在街坊上跟着唐大公子晃。

說真格的,他嘴裡一直嚷嚷開罵:「這是什麼屁主意,逛街買東西給姑娘?你簡直糟蹋大俠形象——。」

口裡罵得兇,腳程可半點也沒慢着。

眼前,這靈石縣東門市集可熱鬧啦。從前朝大元許多西域諸國來的貨品,真可稱得上是令人大開眼界。

有人叫賣據稱比波斯更好的弗朗西斯紅酒,也有被稱來自佛羅倫薩的彩繪琉璃畫;甚至聽說在數百年前西域有一支軍隊叫「羅馬遠征軍」的全套盔甲,當然也少不了來自天竺、安南、暹邏、朝鮮、扶桑各路貨品。

逛了個把時辰,咱們俞少爺看看身旁的唐公子半點動靜也沒有,不禁急了。開口問道:「好啦、好啦——,你告訴我,姑娘人家最想要什麼?」

唐凝風瞅了對方一眼,好半晌才慢條斯理,十足經驗老道似的回了兩個字:「安心!」

俞大少爺方自一楞,那唐凝風瞧他一副不明白樣,忍不住嘆氣道:「姑娘人家要的是一種令她『安心』的感覺!」

「安心怎麼買?」俞歡真的想不透。

「它不是用買的——。」

唐凝風的眼睛斗然一亮,嘿嘿哼哼道:「是送上門來證明給人家看的!」

人羣,紛紛雜雜紅男綠女有數百。

但是,唐凝風的眼瞳裡,穿過這些人羣卻只有一個!

一個穿着白色素服,衣袖口各自繡了一朵黑蓮花和一弧黑色彎月的女人。

那女人很年輕,不到三十歲;不,甚至只有二十年歲出頭。清秀的面龐,殺氣造成了另一種華麗而神秘的美!

她在人羣中游走,就如同君王在巡視領土和子民。

但是這個女人的眼神,有些悲傷、有些憤怒,以及……死神般的冷酷冷靜。柳生水月!

§ § §

俞歡立刻看到對方。

柳生水月的眼神,也毫不猶豫的穿過人羣射入眼眸內。好利,簡直像是瞧見了柳生天心一般無二。

他們仍舊在人羣中自在行走,自然靠近。就像陌生的滿街路人。

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只不過是被因緣和死亡牽扯在一起!

而這個,就是人生、就是江湖。

俞歡沒有拔刀的衝動。或許,是因爲對方現在也不想出手吧?當他們相互越是靠近,彼此間原先緊繃的殺氣卻越見減低。

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默契。

「至少我們一生中能平靜的見一次面……,」他們心中想着類似的念頭:「總是人生中的機緣。」

俞歡想起他爹的告誡:「不要把對手當成敵人,而是要把敵人當作生命來尊重!」

柳生水月想到師父訓示的是:「兵法家最高的境界,不是無刀之刀,而是在奪取對方生命之前,對敵人一生經歷的尊敬!」

「兵者,武之器;心者,兵之主!」

柳生水月和俞歡錯身而過之際,淡淡開口說話。語調,有異邦的聲腔風味,柔軟中卻又霸殺十足:「俞歡,你是個好對手!」

俞快刀嘆了一口氣:「什麼時候?!」

「今夜!」柳生水月的聲音在人羣中輕輕飄蕩:「今晚月圓,是出刀的多情夜!」

一旁,唐凝風忍不住開口:「這個女人的殺技,絕對和她師父不同。」

俞歡挑了挑眉,立刻問道:「如何不同?」

「細膩優美,是一個會讓敵人笑着把脖子送上刀口的頂尖高手。」唐大公子嘆了一口氣,回頭瞧人羣,早已不見對方身影,好片刻才又道:「相同的是,絕對一擊斃命!」

咱們俞少俠背脊一冷,強自鎮定道:「怕什麼,柳生天心哥哥我都領教過了——。」

他口裡自我安慰,心裡卻不得不承認。三日前一戰,如果不是有那麼多高手圍攻,自己是對手嗎?!

「你怎麼知道在這裡可遇見她?」俞歡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問了一句。

「我只是相信她這幾天一直觀察你!」

唐大公子嘿嘿一笑:「擺明了講,拉你這小子出來當餌,讓對方露個臉,大家以後照面才知道對手是誰。」

原來這小子講了半天追姑娘的屁話,是把哥哥我當餌?!俞少俠可真是要翻臉啦!

「柳生一門是兵法家!」

唐大狀元忽的嚴肅起來,道:「所以,在出手前,一定會盡可能的貼近敵人觀察。」

爲的是,一擊必殺!

兵王一脈,何嘗不是如此?

最神秘的殺手「老學究」,又何嘗不是如?!

§ § §

兵王離魂以最快的速度將柳破天送到靈石縣。

三天三夜的時間,從洛陽到靈石,那絕對是件辛苦而艱難的工作。

他訝異,不是因爲自己做得到,而是在柳破煙專用大馬車內,那位柳大莊主竟然挺得住!

以一個受創如此嚴重的人,他實在難以相信。但是一念想到同樣在車廂內的「兵王天師」,實在也沒什麼是不可能。

靈石大縣吞星山莊別館前,柳破煙是自己走下車。

腳步雖然有點不穩,卻真的用自己雙腿踏在土地上!

這點,令兵王離魂更加驚疑。

除非有人以極深的內力灌注柳破煙全身百脈,並且以傳說中「脫胎換骨」大法將他奇經八脈的氣血洗煉過,否則絕無可能!

就算神仙,也得有藥救人。

柳破煙的狀態,非得有雄厚無比的內力相救不可。

離魂相信在自己不眠不休護送之下,那車廂內除了天師兄弟以外,絕對沒有任何人靠近過。

所以結論只有一個——「兵王天師」柳破天師父不但學貫古今武學奧秘,而且是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

剎那,兵王離魂內心充滿了感動和尊敬。

他並不恐懼。因爲,面對恩人又何必恐懼?!

他感動的是,柳破天深藏不露,而每每在危急時,由他們兵王一脈有機會報恩。

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

他尊敬的是,這般的頂尖高手,卻能虛懷若谷,對兵王一脈竭盡所能提供所知所創。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願意爲你如此付出,而且又無所求,你會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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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破煙的心情矛盾極了。

破天是自己相依爲命,最爲親近的親人。甚至,他絕對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來保護這位胞弟。

但是眼前,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胞弟,赫然是令中原武林聞之色變,兵王一脈的背後智目!

他柳破煙可以看不起天下英雄,卻實在無法讓自己成爲蒙古人同夥,並肩向漢人宣戰。

「天弟……,」柳破煙十足矛盾的心情,在臉上顯露無遺:「難道,我們非得前往蒙古不可?!」

「大哥——。」

柳破天當然知道他胞兄複雜而難以接受的心情,尖着嗓音,儘可能平和語調道着:「三天前中原武林已知小弟是兵王背後智目……。」

他一頓,輕嘆嘶啞接道着:「如今,除了蒙古以外,中原已然沒有我們立身之處!」

柳破煙環顧四下,是在一間十分雅緻廂房內。眼前柳破天似乎明白胞兄驚覺,道着:「大哥有話但說無妨——。兵王一脈敬我如師,絕對不會有人暗中偷聽!」

柳破煙重重嘆了一口氣,盯着他胞弟那對深遠幽邃的雙眼,苦笑道:「天弟必知,六十年前冷楓堡堡主冷明慧曾和當時大俠蘇小魂爲敵,鬥智鬥力十分慘烈……。」

但是後來冷明慧棄暗投明,和蘇小魂大俠共同對御蒙古「黑色火焰」入侵。

這是武林史上可歌可泣的一頁。

後世,皆以「天下諸葛」尊稱冷大先生,至今讚頌!

柳破天慘然一笑,晃了晃他那顆大腦袋,淡淡以一種冷漠的尖銳嗓音道:「冷大先生身不殘缺,五官具足,可不受天下人歧視!」

這話,說着柳破煙心疼處,更說出柳破天心痛處!

「難道天弟就是因爲這樣,所以才和蒙古人結盟?」柳破煙既心疼又懊惱。

因爲,他知道胞弟從小被人在背後嘲笑。甚至,有些極端刺傷人的話語,總在人家談笑中不經意流露。

在故鄉那個小村裡,那些鄉親長輩竟然以破天做爲教導小孩的威嚇:「如果你不聽話,就會變成那個柳無兒!」

柳無兒,有兩層取笑嘲弄的含意。第一,是指柳家沒有這個兒子。另外,是從「柳無二」變音過來。

柳破天,如果「天」字少了「二」,便成了「柳破人」!

他知道柳破天心中忿恨的恨,但可沒想到,他竟然恨到要將所有的中原漢人置於死地!

斗然間,他想起了一件往事,背脊不禁發冷。

「五年前,三貴村滿村六百三十七條人命,一夜之間全數滅絕……,」柳破煙驚懼中沉聲問道:「這件驚動天下大案,難道是天弟指使兵王所爲?」

柳破煙一直難以理解,家鄉爲何一夜間六百多條人命猝死?!更離奇的是,財物沒少,六畜不減。

簡單的說,這是江湖尋仇。

三貴村村民會跟什麼人結仇如此之深?!

柳破天輕輕嘆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窗牖外那一片扶疏花園,淡淡說了一句:「天下之中,只有兵王羽墨知才識才重才,可以爲你捨生捨命,推心置腹……。」

風,過樹梢,打飛了滿目枝椏積雪。

§ § §

宗王師決定回夸父山正明教總壇。

因爲,無論如何,他對教衆實在是放心不下。

「我不得不走——。」宗王師的語調十分堅定,道着:「如果連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都照顧不了,又如何普度衆生?」

印性不能不承認這句話有道理。但是,他卻不得不說:「阿彌陀佛,施主此心不差。但是,貴教如許人材濟濟,難道無法相互照應共度劫難?」

宗王師當下微楞,那雙劍眉輕皺,旋即回道:「家父生死未明,身爲人子就算萬一機會,也要尋翻天地見親。」

印性大師雙掌合十,輕嘆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甚是。既然心意如此,那麼小僧便和施主回夸父山。」

宗王師臉上神情混合了輕微感動,卻是不讓它表現,回道:「大師心意宗某感激。不過生死由命,且就一切隨緣……。」

言下之意,大有自己獨行,婉拒了印性大師。

這廂少林印性正是內心一陣矛盾,既不願出手相阻,又怕屆時宗王師如同印真師兄遺函所言,步入魔道成爲天下大禍。

方是轉念間,斗然有人放聲大笑:「好狗兒,老夫真是服了你!千里之遙,也能聞出師兒在何方?!」

聽這聲語,印性可是比宗王師還要興奮。

宗無畏既然來了,宗王師上少林便是有望!

他這廂忍不住心頭喜悅,出聲急道:「莫非是宗教主平安無事,一路趕到洛陽來?」

「哈哈哈——,和尚何時對本教主如此客氣歡迎?」

宗無畏大步跨入廂房,隨後是兵王羽墨、藏雪兒、龍徵,以及如今改名爲「法救小僧」的龐動戰。最後,則是龔天下搔着維摩大犬的頭,緩緩步入。

龔天下慢慢將目光從維摩大犬身上擡起,望向宗王師。對方,目光精射深邃,毫不猶豫劃過衆人,相向!

瞬間,這兩名曾經在夸父山魔教總壇交手演戲的奇男子四目交接!

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一種難以形容的信任。

那一夜,長安藏門相遇,已經認定對方是英雄!

英雄與英雄之間,有時不需要太多話。

因爲,他們可以將生命交給對方。

既然連命都可以委付信任,又何必多說什麼?!

「靈石縣!」

龔天下開口,很短:「找唐凝風!」

「好!」宗王師回答的更短:「走!」

§ § §

「羅新格爾,你爲何跟那些中原人一路共行?」

兵王絕殺十分不解,那張異變爲十分蒼老的面龐皺起雙眉:「如果是用心計,這又不像王爺作風!」

羽墨先生淡淡一笑,面對這位曾有救命之恩的生死兄弟,他開懷道着:「帕勝呼爾別急,本王先告訴你一件不可思議的遭遇……。」他頓了口氣,慢慢將前胸肋間所聚紅雀煞氣散到雙掌。

兵王絕殺訝異看着,尖聲訝道:「王爺,這是何種武學?」

「哈哈——,你不敢相信的……,本王竟然遇見了我族顏龍奇人的『三世無礙留影大法』,不但躲過一劫,而且被教導如何治癒你身上奇毒妙法!」

兵王絕殺驚喜交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這生還可恢復往日風采?

他帕勝呼爾是全蒙古皆知的第一美男子。卻是,在毒窟中救了羽墨先生之後,身形大變。自此,他當帕勝呼爾已死,從此再也不用此名。

蒙古,多少女子姑娘,尋尋問問,那位夢中的帕勝呼爾何在?爲什麼再也沒有這位姑娘心中英雄的消息。

「大草原的風在吹呀——,」蒙古姑娘們這幾年來常常唱着:「請把我的心意送上天。淨土的佛菩薩,諸天一切梵神,請傾聽呀!讓風把我的心意送上天,讓風把帕勝呼爾的音信傳給我啊——。」

兵王絕殺聽過了許多回許多回,他的心在痛!

因爲,有一位他一生深愛——,不,是唯一所愛的女子,也天天唱着這首歌!

多少夜半時,他偷偷到伊人帳篷外,聽着姑娘低泣。

「你一定活着,你一定會回到我面前!」

那位姑娘自言自語,每一句話都深深烙在帕勝呼爾的腦海意識中:「因爲我們是如此相愛,老天絕不會拆散我們!」

有一次,在夜穹下的草原,他看見伊人跪在大地,向着滿天星斗禱祝:「帕勝呼爾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因爲我們從相愛開始,他就一直給我信心。他給我的信心告訴我,我們可以互相扶持、一起歡笑、一起擔憂的走一輩子!」

那一夜,帕勝呼爾在草原的另一端哭了。

如果,他能恢復原來和伊人見一面,死亦無憾!

他心痛,痛到近乎已心死。

眼前,羅新格爾竟然告訴他,顏龍奇人留下了化毒大法的神術!

他忍不住想放聲大笑,大笑中,竟然有那麼一些溫熱的水液,從眼角、從心靈深處,滲出!

我的愛,帕勝呼爾回來了!

§ § §

「兵王天師真的來了!」

唐凝風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自言自語:「柳破天啊柳破天,難道你真是要破壞一切天理?」

「這個人的名字很有意思——。」

足利貝姬大美人脆耳笑了:「也許人家雙親取給了這名字,是要破除老天障礙,能夠頂天立地呢!」

唐大公子苦笑搖了搖頭,道:「妳想想皇甫追日那老小子,連全身氣機潰散都救得回來,多可怕!」

龐不忘在旁兒可插花啦:「所以,唐大狀元在不是怕兵王追日,而是怕那位兵王天師?!」

咱們唐大公子苦笑又苦笑,連裝勇敢的表情也省了,哼道:「如果胖子不怕,那聖陵一戰交給你啦!」

龐不忘嘿嘿哼哼,別過頭朝向俞歡快刀,轉了個話題:「俞大俠,太陽可是快要西沉呢!」

俞快刀可是沒好氣,啐口道:「喂,原本柳生老頭是追殺你這老小子,幹啥撈到哥哥我頭上?!」

可不是,如今人家柳生水月找上了門。尤其那句:「月圓出刀多情夜」,一天之內傳遍江湖,被號稱是近十年來武林中「最美的戰書」!

「俞哥哥沒問題,我對你有信心——。」

藏家二小姐笑聲悅耳如鈴,清越道着:「俞家閃電刀,六十年來多少武林英雄篇,如今在你手上續寫呢!」

俞歡苦笑滿臉,他想:「好姑娘,哥哥我面對的可不是別人,而是扶桑第一名刀,柳生天心的唯一真傳!」

他心中才這麼想,那位藏二小姐竟然開口又接道:「是東瀛第一刀又如何?俞哥哥的閃電刀,可是我們中原天下無敵的第一刀呢!」

這話,登時令俞少爺信心大增。

可不是,我俞家閃電刀天下第一,就算扶桑又如何?!

他想念至此,幾乎就要抱住人家藏二小姐大笑數聲。

「心爲刀主,神化無形。」俞家閃電刀法,清清楚楚寫着:「心入定靜,未達究竟;本源之妙,在於心用;心用之根,在於慈悲歡喜、歡喜慈悲。」

「有慈有悲,刀德無敵。」俞歡輕輕在心中背頌着:「有歡有喜,刀法無量!」

窗外,夕斜最後餘暉,映霞萬里。嫣紅映雪,美極!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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