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錦聽千筱伊說這一番,早就驚得三魂去了七魄,哪裡還有什麼心思想別的事。千筱伊將銀簪塞進她手裡,道:“織錦,別忘了你是靠着什麼才活到今日。父皇母后救你的恩情,如今是報的時候了。”
織錦渾身發抖,聲音雖弱卻堅定有力:“是,奴婢……謹遵皇后娘娘吩咐。”
千筱伊頷首,放聲道:“今日這茶我吃着很不好,你去換了碧螺春來,龍井太薰,總吃不慣。”
織錦將銀簪往懷裡藏住,端了茶盞道:“是,奴婢這就去。”
裡頭這樣大聲,外頭哪有聽不見的道理?
當下便有新晉的小主忿忿不平:“咱們在這裡好等,皇后娘娘請卻在裡間老神在在地吃茶,這是什麼理兒?”
添香因在一旁伺候着,如今聽了這話,往說話的人看去,卻是新封的一個瑈貴人,人生得美,家世也是數一數二的。
添香輕咳一聲,肅容道:“皇后娘娘在上,什麼人敢有所不敬?還望瑈貴人謹言慎行,不要忘了教引姑姑教小主的規矩。小主是來臨伊宮請安的,絕非皇后娘娘座上客。”
瑈貴人待要發作,卻又師出無名。卻是宜采女按住了她的手,柔聲道:“皇后娘娘這裡的小廚房做的點心很好,姐姐來用一塊,入口即化,甚好。”
許是同宜采女相識,還有些情分,瑈貴人方收了,去了一方小糕有一口沒一口,漫不經心地用着。
一時描雲請了夏太醫來,進了內殿,放下chuang帳診脈。
千筱伊見了夏南喬,便輕聲道:“描雲賜座,我並沒有哪裡爽利,叫你來不過是爲着問一件事。”
夏南喬在位上坐下,“皇后請說。”
她眉間隱隱染了一抹憂色:“浚之這樣久還未來國都,怎麼,你們遐洉國出了什麼內亂?”
“是,遐洉國偏東,此時正是冰天雪地的時候。國內災害不斷,只怕王兄短期內很難抽身前來。依我的意思,還望皇后娘娘你再虛以委蛇一段時候纔好。”話到此處,夏南喬面上竟然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鄙薄。“畢竟皇上待娘娘你,卻是好得沒話說呢。”
千筱伊揚起一個笑,卻冷漠得很。“清泠郡主待你也好,甚至肯同你一起離開,怎麼,你怎麼不願意接受她?”
夏南喬蹙眉,“我這乃是爲了她好的緣故,跟了我九死一生,我什麼都給不了她。”
“嗤,”她嘲他,“說什麼給不了這樣的大話?給不了?不過是你不想給的原因在。她乃是嘉盛王朝皇上最chong愛的小表妹,郡主之尊,的龍鞍山爲湯沐邑。若你應了,必然是你入嘉盛,照你這般清高的性子,怎麼肯?夏南喬,你看不起我得緊?只是有時候你還不如我這一個女子有決斷。優柔寡斷自命清高,早晚有一日會害死你!我今日不同你多說,描雲,送夏太醫出去!”
“你!”
“夏太醫請。”描雲攤手,送了滿懷怒意的夏南喬出去方回來道:“公主這又是何苦?”
千筱伊嘆聲道:“終究是我誤了他們,若能借此點醒夏南喬也好。擁有過總比得不到好得多。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悟性。罷了,外頭的小主只怕也等躁了。更衣!”
正往脣上抹口脂時,黃嫋從外頭進來道:“添香姐姐叫奴婢進來稟告皇后娘娘,玠娘子來了,正在宮門口跪着請娘娘恕罪,可放玠娘子進來?”
“好懂事的人,”千筱伊說了一聲,又將口脂細細抹勻了才道:“請進來好生伺候着,今日皇上送來的血燕給玠娘子送上一碗。”
“是。”
這廂添香剛端上血燕服侍玠娘子用,便見千筱伊從裡間轉身出來。烏髮乃是挽了最華麗的鳴鳳髻,卻用着一枚金鳳滴珠步搖加以點綴,更顯得發下那一張美人面風姿絕代,傾倒衆生。身上着一身緋色雙繞曲裾,素色披帛挽在肘間,一時姿容無雙。
各個小主皆起身叩拜道:“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安。”
千筱伊坐上主位,面上含着一抹莫測的微笑,輕聲道:“諸位妹妹都起來罷,不必行這樣大的禮,叫人平白拘束了。今日我身上有些不好,倒是叫諸位妹妹好等。”
宜采女柔笑道:“能夠等候娘娘,是嬪妾的福分。”
茹美人也道:“卻是不知,娘娘是什麼病症?”
“勞妹妹記掛,並沒有什麼,不過是昨兒吹了風,有些沉沉的。”千筱伊笑道:“諸位妹妹昨兒剛安排了新住處,可還好麼?”
茹美人道:“回姐姐的話,一切很好。”
一旁的琬才人將手中茶盞放在小几子上,不輕不重的一個聲響。她轉過頭來,明裡暗裡都含着一股子酸氣。“皇后娘娘身子貴重,自然應當在心些。嬪妾們不過是小主的命,主子賞賜哪裡便住着哪裡,怎麼敢有好不好這麼一說?”
滿座皆驚,唯有千筱伊麪色不改,只低了頭一門心思看手上才染的鳳仙花豆蔻。水紅色指甲,如嫩蔥一般,水潤可愛。她似有心似無意地開口:“今日見了琬才人,本宮倒是想起了你那妹妹。你姊妹二人相去無多,如今姐姐成了皇上的才人,妹妹的婚事也該操辦起來了。”
提及楊和玳,琬才人面上又是一番不平。楊和玳若嫁與衛王爲正妃,便是名正言順地皇族貴婦。她如今不過是個小主,屈居人下,讓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千筱伊如今提起來這件事,不是叫她吃心是什麼?
茹美人看了琬才人的面色,哪裡還有不,不明白的理兒?當下便笑着接了千筱伊的話茬,道:“是這個理兒,總不能叫人家王爺一直等着。早些有王妃入主後府,衛王府也好更井井有條些。”
“很是,”宜采女也點頭應是,“琬才人同諳顰郡主姊妹情深,總沒有姐姐出嫁了,妹妹到了年紀卻還待字閨中的道理。妹妹先在這裡恭祝琬才人了。”
琬才人只能僵笑着受了這個恭祝,“宜妹妹好甜的嘴。”
“你自入宮,想必許久不曾見過諳顰郡主。本宮想着,衛王府一切準備地差不離了,索性這幾日就把婚事給他們辦了,也省的皇上總記掛着。便給你這個恩典,衛王大婚你就跟着本宮同皇上一起去熱鬧熱鬧,也好見見你妹妹,敘敘你們姊妹的情誼。”
琬才人無法,只能起身跪着謝恩:“嬪妾謝皇后娘娘恩典,娘娘萬福千歲。”
“起來罷,不用這樣多禮。”又道:“眼瞅着是午膳的時辰了,本當留妹妹們用午膳。只是不湊巧,昨兒同皇上和藍齊郡主約了一同用的,還望諸位妹妹不要怪罪纔好。”
衆人皆起身躬身道:“嬪妾不敢,嬪妾告退。”
待人走得不見影了,千筱伊又靜靜閉目養了會兒神,許久方道:“傳膳,去請藍齊郡主過來。”
添香一眼去了。
南宮凝舞從外殿緩步進來,依舊是藍衣藍帛,清雅美麗。左腕帶着羊脂白玉鐲,腰垂瓔珞,通身再無別飾。烏髮不過鬆鬆挽一個斜雲髻,白玉釵一枚,最是乾淨清麗。
千筱伊見她來了,露出今日最真心實意的一個笑來。“你來了?快坐。”
南宮凝舞在另一邊榻上坐了,道:“你這罪魁禍首倒在這裡清閒得很,外頭都快翻了天了。”
“你這麼這樣冤枉我?天可見憐,我老老實實在宮裡頭,外面的事同我有什麼干係?”
“你這樣說倒怪沒意思的,兩世的情分,就換來你這麼一句麼?卻是我高看了自己?”
千筱伊輕嘆一聲,道:“今日不同你說這樣多虛的。今日尋你來,不過是爲着問你一句,你什麼時候離開這裡?”
望了她一眼,南宮凝舞眸中帶了擔憂之色。“總要看着你離開我才能放心地走。”
千筱伊扭頭看窗外一樹梅花,冬日將盡,臘梅也幾欲凋殘。它也曾凌寒獨自開,末了仍舊逃不脫這命運。不認不認終須認。
她眼中有淚光搖搖欲墜,最終墜luo,濺碎在裙襬上。“我還記得當年,雲作衣裳花作容,只是一切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凝舞,其實我不想。但是我不得不。無論是什麼,你都會幫我的,對嗎?”
“是,”南宮凝舞面上有說不盡的愛憐,伸手握住她的手,嘆氣。“無論什麼我都會幫你,伊伊,你放心。”
她收回視線回望南宮凝舞,“我打算在近日讓衛玄風同楊和玳成婚,在那一日,我希望你能幫我辦一件事。”
“早日成婚也好,你說,是什麼事?”
千筱伊臉上有毒辣隱約露出,眼中的不忍一閃而過,話語卻聲聲堅定,叫人聽不出猶豫。“我要你明日助我,成就千筱傜和衛玄風的一番露水yin緣,這也是日後能夠制住她的一個把柄。”
南宮凝舞正端着茶杯喝茶,聽了她這一番話,手一個不穩,茶水直直落在裙上溼了一片。她卻不管,只大驚失色地道:“你說什麼?!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