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來謝恩的。”碧貴人萍實恭恭敬敬地,一進臨伊宮便行大禮。“沒有公主,不會有奴婢今日。”
千筱伊揮手示意描雲扶她起來坐下,她則遞給安平一枚剝了殼的荔枝,見安平點頭說甜,才讓描雲送了一盤子給碧貴人。
“是你自己有福氣,本宮只是給了你那麼一個機會,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功勞。”拿起一枚荔枝吃了,“今日這荔枝的確不錯,你且嚐嚐。若是覺着好,待會子吩咐裁絹給你送些去。”
碧貴人起身謝禮,“奴婢謝公主賞。”
千筱伊拿起帕子將手拭淨,道:“左右不過是些家常東西。你已是碧貴人,父皇親封的正經小主。如今與人交談再不可自稱奴婢,平白讓人笑話了去。”
碧貴人點頭應是,口中卻疑道:“我竟是不知,原安平公主同公主亦是一面的。那日見二位公主爭執,還以爲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千筱伊但笑不語,安平卻脆生生地道:“那慕寶林暗中下手害死我母妃品婕妤,且她將我養在身邊,隨吃穿不愁,卻也從無好面色。幸而皇姐告知。我恨她還來不及,又怎會幫她?若是那日不同皇姐大吵一架,唯恐父皇存了疑心。見我與皇姐爭執,父皇必不會認爲我偏私,話也可信許多。”
“公主果然聰敏過人,此計甚妙。”碧貴人由衷讚歎。
千筱伊將手中錦帕扔到盤中,淡然道:“不過是一些三流伎倆。若是你忠心,本宮很樂意教你如何在後宮中生存。”
六年後----
啓君十六年。臨璽宮。
安寧公主千筱伊跪在皇上面前,整座宮殿都噤若寒蟬,沒有人敢發出聲來。
待她靜靜跪了一盞茶,皇上才緩緩開口道:“這些年,你借碧小儀等人之手除去的人,怕是已經不少了吧?”
千筱伊頭皮一麻,一種壓迫之感從背後升起。“兒臣不知父皇何意。”
“不知?”皇上冷笑一聲,“好一個不知。你當着整個後宮的人是傻子不曾?朕一直不處置你,是因爲朕認爲你聰敏,兒女之中你最像朕,也最不像朕。”
千筱伊不語,只徑自跪着,看着自己緋裙上精緻的刺繡。
皇上又道:“你以爲你護着皇后和太子,卻不曾想過,你終究是女子,終有一日要出嫁。倘若太子對你事事依賴,終要釀成大禍。”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手心一片冰涼。“你在宮中,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出宮。帶上安平。太子一日不能獨擔大任,你便一日不準回宮。”
“父皇!”千筱伊聞言,猛地擡首看向他,眼中皆是不可置信。“兒臣自認並未做錯,倘若兒臣不出手除了他們,被除去的就是母后和太子!”
“朕知道!”皇上回視她,眼中一片漠然。“但是凡事過猶不及,你一個女子,殺孽太重,終究不是好事。筱翊身爲太子,必須學會反擊。一味護着,只會軟弱。”
千筱伊目光灼灼,“難道兒臣就不是父皇的孩子嗎?!父皇只爲筱翊着想,又將兒臣置於何地?”
“朕疼惜你,但是,朕更看重千羽萬里江山!”
已成定局,無力扭轉。
千筱伊低下頭,再不多言。她起身朝皇上盈盈一拜,萬千風情皆在纖腰一彎之間。“既已如此,兒臣自當領旨。其他的,兒臣別無所求,只求父皇能夠護佑母后。母后心軟,太子年幼。兒臣此去千里萬里,唯有父皇可護的母后安然。”
皇上剛欲開口,便見太監總管匆匆上前道:“啓稟皇上,赫連山莊少主正在殿外候着。”
皇上稍有沉吟,開口道:“既如此,安寧你先去屏風後休息片刻。”
“小民赫連宇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屏風外的男子清冷開口,音色如舊,熟悉的幾乎要讓人窒息。
千筱伊咬住下脣,傾身向屏風外望去,瞬間面色蒼白。幾乎連血液都停止流動,似乎連空氣都是毒藥。
赫連宇白衣勝雪,顏如皓玉。
可是他同多年前那個男子似乎輕輕重疊,那個在宋汐生命裡就像太陽一樣的存在。
凌然。
記憶裡凌然似乎也愛穿白衣服,像是給人一種,郎騎白馬來的錯覺。
一開始宋汐那麼愛凌然,她以爲凌然也愛慘了她,所以才穿她喜歡的白色。自始至終都是。
可是。
可是一切不過是她自己騙自己的戲劇,曲終人散,了無音訊。凌然穿白衣服,不過是因爲白曉彤姓白,僅此而已,別無其他。
很多年以後赫連宇常常會想起那個小雨霏霏的午後。那個緋衣少女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她,那樣子告別人世的寧和。
傾國傾城,顏色無雙。
從此一眼萬年。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公主?”描雲見千筱伊失魂落魄的從臨璽宮出來,忙伸手扶她。千筱伊卻掙開她的手,扶着宮牆跌跌撞撞向前走。她一手捂住泛疼的胸口,只覺喘不過氣來。想起那些隔世許久卻一直深藏在腦海中的畫面,眼淚傾盆而下。
終於,她腳下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裁絹不敢去扶她,衆人隨她跪在雨裡,整個隊伍寂靜無聲。唯有描雲拿着雨傘想替她撐開,但見她面色不善,卻又不敢。
頭頂忽然多出一片陰影。千筱伊擡頭望去,赫連宇撐着傘,低頭望她。
神色淡然,君如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