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夜宴極其耗費心力,千筱伊睡得沉,遲了半個時辰纔起來。描雲一面伺候她梳洗一面道:“皇后娘娘可算是醒了,昨兒也不曾喝酒,怎麼就睡得這樣沉。外頭來請安的妃嬪們已然等了許久了。”
千筱伊微笑,含義深長:“今日乃是冊封禮,他們自然高興,心裡輕鬆了,起的也早。只是這樣的喜事於我何干呢?昨兒勞心勞力操持了偌大一個夜宴,我如何不累,睡得自然沉一些。”取了一枚大紅瑞香花簪在發間,她起身道:“這樣就很好,今日是他們的大日子,我總不能喧賓奪主了去。”
描雲扶了千筱伊出去,外頭一干宮妃見皇后出來,起身行禮道:“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萬安。”
“都坐罷,”千筱伊在首位上坐了,瞥見左首位子上是空着的,蹙眉道:“貞充媛那裡有什麼要事?”
“她有什麼要事,”誠順人出言嘲道:“不過是仗着她腹中那個寶貝,說什麼身子不爽,故而告了假。”
千筱伊整了整衣角,淡聲道:“誠順人怎麼這樣口無遮攔,想必是身側的宮婢伺候不當的緣故。描雲,傳本宮的旨意,罰他們三個月的例銀。”
“是。”描雲略福身,道:“貞充媛平日不是這樣不懂規矩的人,想必是身子當真不好的緣故,娘娘您看,是不是派個人過去看看?”
千筱伊有心擡舉貞充媛,又如何會駁了這句話。捏着茶杯蓋子細細思索片刻,方道:“貞充媛身份不同常人,如今又是雙身子的人,你親自去看看。將本宮庫房裡的那尊送子觀音拿過去,就說是本宮的意思,萬事都盡着他們有身孕的宮妃,不必有所顧慮。”
此話一出,低下又有不少帕子被恨恨絞爛。描雲視而不見的笑道:“是,奴婢必定原原本本地轉告貞充媛。”
千筱伊只是微笑,不動聲色地模樣。又同諸位宮妃有一茬沒一茬地說過一會子話,眼見着時候不早便留着衆人用午膳。
午膳用罷,內務府的人來請幾位受封的宮妃去冊封禮,衆人方出了殿門,便見一個宮婢急匆匆衝了過來,直直跪到了千筱伊麪前。衆人定睛一看,卻是貞充媛身側的梔子。
描雲護在千筱伊身前,斥道:“什麼事這樣慌張?若是衝撞了娘娘,你吃罪得起?!”
梔子急得不能自已,滿頭大汗地說:“還請皇后娘娘快去看看我家主子罷,娘娘她下頭出了大紅,一疊聲地喊痛。太醫請了來,卻沒有一個能主事的……”
“什麼?”千筱伊麪色大變,往外頭鳳輦上走去。“擺駕照馨宮,冊封禮往後推。”又扭頭問急急跟上來的梔子:“去請皇上了沒有?”
梔子抹了把眼淚,抽噎着道:“茉莉去請了。”
一行宮妃眼見着皇后急匆匆去了,面上表情不一。雖對於冊封禮推遲心內不快,然而貞充媛的肚子出了岔子,這卻是叫人暗喜的事。
溫貴人正了正發間的金釵,道:“不知又是什麼事。”
誠順人朝她嫣然一笑,恍如月神,分外美麗。“這宮裡頭的事還少麼?姐姐總是要見慣的。”側頭卻看見姝小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她不由疑道:“姝姐姐怎麼這樣看着我?”
姝小媛挪開視線,淡笑不語。
卉小容朝外頭挪步,道:“瞧着不是小事,左右今日的冊封禮是辦不成了,我要去照馨宮,妹妹們可同去?”
“自然。”衆人快走幾步魚貫跟上,這看熱鬧的事情自然是人越多越好,戲才唱得更好聽些。
姝小媛站在原地,好一時都沒有反應。許久才擡起頭看向衆人離開的方向,露出一個陰冷的笑來。“自然是……多看幾眼妹妹了。誠妹妹貌美如花,往後……可就見不着了……”
織錦試探着道:“娘娘也去看一看貞充媛?”
“如今去了有什麼用?”姝小媛冷笑着往甘泉宮方向走去,只餘一句輕飄飄的:“錦上添花容易,難得的是雪中送炭。”
衆人先後到照馨宮,到的時候赫連宇已經在宮裡,內殿裡盡是濃重的血腥氣,不時有宮婢從帷幔裡端了血水出來。
崔太醫跪在地上,連連道:“皇上恕罪……”
赫連宇站在那裡不說話,面色卻極爲難看,俊美的臉上盡是怒氣。衆妃被他氣勢所攝,竟然每一個說得出話來,齊齊跪倒在地。
千筱伊在心裡暗歎一句,走進去冷聲道:“如今此事尚未蓋棺定論,崔太醫何來的恕罪一說。”說着便走到赫連宇面前,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皇上不必擔心,貞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會出什麼大事。”又朝着崔太醫斥道:“你還在這裡跪着做什麼?還不進去伺候貞充媛!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不必皇上恕你的罪,本宮先了結了你!”
崔太醫見她話語果決,眸中寒光大盛,不由大懼,擦着額上的細汗連聲道:“是,微臣這就去,微臣這就去……”
“諸位妹妹也都起來罷,皇上一時擔憂,並不乾妹妹們什麼事。描雲,端茶來。”料理完瑣事,千筱伊引着赫連宇到外間軟榻上坐下,輕聲道:“皇上還請寬心,妾身還在這裡呢。”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連赫連宇幾乎以爲她還那樣深愛着自己。他眸色極淡,並不是純粹的黑色,竟然帶着淡淡的琥珀色。他用這雙眼望向千筱伊,竟然難得的帶了幾分軟弱。雖然千筱伊明白,這個男人,不會有軟弱的時候。但是竟然險些被他就這樣騙了過去。
他近乎哀哀地道:“伊伊,朕捨不得。貞兒腹中的,是朕的第一個孩子。”
“妾身知道,”千筱伊取過描雲奉來的茶,細細吹涼了才遞給赫連宇,依舊柔聲道:“皇上且用盞茶定定心思,皇上心神定了,太醫也能安下心來爲貞妹妹診治。”
赫連宇伸手接過,眸中竟然帶着微微的苦澀喜悅。“朕多希望……平日裡你也能這樣對待朕……”
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得唯有離他近的千筱伊同描雲才能聽見。千筱伊但笑不語,描雲心頭卻是難以言明的苦澀。他們兩個都是同樣驕傲的人,遇見了是緣分,更是劫難。他們就這樣彼此欺騙着卻又彼此深愛着,讓旁觀者都變成了配角。
無人可知的悽清。
不多時便聽見太醫在裡面如釋重負地道:“血止住了!”
千筱伊也暗鬆了一口氣,丟給琬才人一個凌厲的眼神。琬才人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以示自己無辜。千筱伊頓時疑心大起。戕害宮妃乃是滿門抄斬的大罪,殘害未出生的皇嗣更是重中之重的大罪。琬才人再不濟,也是名門出來的閨秀,如何連這點都不明白?絕無藥下重了這個可能!既然如此,她眼中精光滑過,必然有另一方人也在着手貞充媛這裡!
容不得多想,那廂崔太醫出來,跪在地上覆命:“臣稟皇上、皇后娘娘,貞充媛已然無礙。”
赫連宇定了定心,面色也好了不少,問道:“皇嗣何如?”
“回皇上,胎兒暫且保住了,只是出了不少紅,往後幾月還須在宮內靜養纔是。”
赫連宇收回目光不說話,衆人一時猜不透他是什麼心思。千筱伊只得道:“崔太醫先去開個溫和滋補些的方子給貞充媛補補身子罷,皇上同本宮有要事相商。”
崔太醫領命下去,千筱伊看了赫連宇一眼,赫連宇朝她略頷首,她就知道,赫連宇是要殺雞給猴看,不必叫衆妃退下了。因對着描雲道:“去叫貞充媛身側的茉莉來,有幾句話要問一問她。”
一時茉莉來了,跪在地上滿臉的眼淚,聲音卻還是清晰的,條理也還清楚:“奴婢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你家主子……”赫連宇沉聲開口,眸如利劍直直掃向茉莉。“怎麼會出了這樣的事情?”
“回皇上的話,”茉莉磕了個頭才道:“娘娘這一劫來得蹊蹺,奴婢也不知爲何。晨起時娘娘就說身子有些不爽,奴婢便去請了太醫來,誰知道還不曾出宮門,娘娘便除了大紅,昏了過去。”
千筱伊同赫連宇對視一眼,而後朝着茉莉凝聲道:“你家主子今日可有用膳?”
“回皇后娘娘的話,不曾。娘娘還未用早膳,便出了事。”
“這樣……”千筱伊沉吟了一聲,道:“描雲,吩咐小廚房熬完粥來服侍貞充媛用。你親自熬,不許借人的手。”
描雲下去,千筱伊又道:“本宮瞧着是有幾分蹊蹺,瞧着像是什麼下作手段。宮裡頭的夏太醫,驗毒乃是一絕,皇上您看,是不是請他來探探?”
赫連宇道:“李左,去宣。”
一時夏太醫行色匆匆地來了,還未行禮,千筱伊便道:“夏太醫不必多禮了,如今請你來是有一件要事。你且去探一探,貞充媛宮裡的東西,有什麼是不好的,如此,本宮也要‘對症下藥’。”
這一句對症下藥說得意味深長,夏太醫如何不知其中利害?當下便肅容領命,立刻由茉莉領着將殿內的事物一一去探,端的是一絲不苟,十分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