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死亡(二)
可是,這算什麼呢?爲國捐軀?可這於國家真的有實際意義嗎?
嶽靈靈的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一時間思緒有些混亂。明明剛纔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明明和她近距離接觸時,她還感受到他熾烈的溫度,可是一眨眼,他就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毫無生機地躺在地上。
雖然聽說過,也從電視裡看到過,那些血腥的場面,那種**裸的犧牲。可是,那種感覺遠遠及不上如今親眼目睹親身感受來的震撼。雖然這個人與她毫無關係,也許他的身份在這個時代很低微,可是那終究是一條生命啊!
螻蟻尚且偷生,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這就是忠心嗎?爲誰忠呢?
死者已逝,可活着的人呢?他的家人若知道了肯定很傷心吧!
“公主何必惺惺作態,這不就是你們要的結果嗎?”路易斯似乎很平靜,也對,在他眼中,不過就是死了個赫梯的此刻,而她也不過就是個赫梯公主,他的死反而保全了她。
“祭司大人,”嶽靈靈突然站起身看着他,“爲什麼我覺得您更像一個魔鬼?”此時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情緒,只有無盡的空洞,一片慘白的空洞。
路易斯的面容僵了一瞬間,卻在零點零一秒後又恢復了平靜,嘴角勾勒出一抹難以察覺的邪魅“也許公主說得對。”
悶熱的牢房裡總是瀰漫着一股濃烈的發黴的氣味。嶽靈靈坐在角落裡雙手抱膝,頭深深埋在膝蓋上,彷彿整個世界與她無關。
有人邁着勻速的步伐慢慢靠近牢門,他的腳步如此矯健,踩在地上卻沒有任何聲音。他一步步、一步步接近牢門,卻在靠近門的瞬間停止了腳步。
那個女生,他深愛的女生,此刻正無助地縮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頭深深的在腿間,小獸般安靜。
他的心有些抽痛,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紮在上面。
“靈、、、、、、”他欲言又止。她不是都已經和他涇渭分明瞭嗎,爲什麼他是忍不住要來?如此高貴驕傲的他爲何總能在她面前失了所有驕傲。
頓了頓,他還是叫出了聲,既然都已經失去了驕傲,那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呢?反正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既然是他將她留下來,是他讓她陷入這一切,那他就會對她負責到底。
“靈靈。”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顫動,高傲的他第一次如此怕驚擾到一個人。
地上的人並沒有任何反應。
“靈靈!”他又叫了一聲。
可是那個人依舊一動也不動。
他有些急了,心裡驟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來人啊,來人!”他對着牢外急切地叫道。
獄卒匆匆趕了進來,跪在他面前,“陛下!”
“開門!”他的聲音又恢復了慣常的冷漠。
獄卒趕緊打開門。
“靈靈,靈靈,”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她身邊,蹲下。
可是,依舊沒有反應。
他將她的頭擡起來:緊閉的雙眼,慘白的臉色,額前還貼着一些散亂的碎髮。
他搖她的肩,使勁叫她的名字,顧不得身旁有沒有人,第一次在牢中失了他的方寸。他一聲一聲的喚着,“靈靈,靈靈、、、、、、、”
可是,她依舊毫無反應。
他抱着她,不顧獄卒驚訝的眼神,快步走出了牢房。
“陛、、、、、、、”走到門口時恰好遇到侍衛長,本欲行禮,但一眼瞥見他懷中熟睡的人兒,頓時閉上了嘴。
看來應該向祭司大人彙報一下。
米亞蒙的寢宮。
“陛下、、、、、、”醫官們一個個全跪在地上,整整齊齊。爲首的一個戰戰兢兢地欲言又止。
“說!”他覺得自己的耐心真的就快耗完了。
“公主,”醫官頓了頓,然後深吸了口氣,“公主的心跳已經停止了,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米亞蒙沒說話,突然感覺腳下似乎有些不穩,但他依然定定的站着,站在原地,沒有任何表情。
他剛纔聽到了什麼?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許久,他終於開口,“什麼叫沒有生命跡象?”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悲是喜。
“就是,公主已經不可能再醒來。”醫官唯唯諾諾,只希望儘量將話說得委婉。
“是嗎?”他突然笑了,嘴角勾勒出一絲讓人猜不透的笑意,然後淡淡道,“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大殿內,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如獲大赦般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現在,這裡只剩下兩個人——他和她。
他輕輕走到牀邊,似乎生怕驚醒了牀上的人兒。他伸手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輕輕將她額前的髮絲捋到耳後,眼中,是極盡的溫柔。
“這樣也好,至少以後你就能陪着我,”他笑着,“不會再惹我生氣,不會再愛別人,不會再想着要離開。”
牀上的人兒依舊沒有反應,蒼白的臉色,冰冷的肌膚。
她,是真的離開他了吧!就像她的出現一樣,那樣毫無徵兆。
他眼前又浮現出她調皮的笑。第一次見她時,他其實站在蘆葦從外看了好久,她全身沉浸在水中,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分,肌膚白皙嬌嫩,彷彿吹彈可破。她的一顰一笑,都如此真實,彷彿觸手可及,卻又彷彿遠在天邊,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卻又不敢有絲毫褻瀆之心。
再次遇到她是在那次熱鬧的慶典上,她當街攔轎,還成了刺客。他主動向請纓處理那件事,其實只是因爲她,那時他就想,即使她真是刺客,他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他以爲她已經忘了他,他以爲她不會認出他。可是她卻糯糯地叫他的名字,她叫他“米亞蒙。”聲音柔柔的,帶着一絲不確定。
她伸手,緩緩將他臉上的面具取下來,那樣小心翼翼,可是卻那樣惹人憐愛。
那個時候,她說她叫“奈菲爾塔利。”他喜歡叫她“菲兒、菲兒!”
後來她消失了,然後他娶了另一個叫奈菲爾塔利的女人,她成了他的王妃。
再後來,赫梯的內線有了消息——她是赫梯公主。那時他真的有些恨她,不是恨她的身份,不是恨她的謊言,而是恨她離開。於她,他算什麼,利用完就可以隨便拋棄的物品嗎?既然招惹了他,既然讓他動了心,爲什麼又在之後悄無聲息的離開,既然要利用何不一直利用下去?
這一輩子,一直利用下去不好嗎?
可是,終究她還是回來了。沒人知道,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有多開心,即使從赫梯那邊得到消息:她是穆瓦塔裡故意派來勾引他的。可是,她依舊很開心。
那段時間,每次路易斯來向他彙報情況都會很奇怪地打量他一番,大概他從來沒見陛下如此開心過吧!
他故意對她冷淡,其實不過是在和她耍小脾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從來都是高傲冷漠的他每次在她面前都會小孩子般,那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耍小脾氣,原來這纔是真實的自己。
可是,最後還是他敗下陣來,大概在她面前,他永遠都只能是輸家吧!
明明知道這樣正着了赫梯的奸計,可他還是一意孤行將她留下,他說過,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給。而他,只要有她在身邊。
以他一世之愛,換她的自由!
她留了下來,可是卻一次次遭受意外,一次次讓他感到恐慌,再後來,甚至連他都有些力不從心了,他愛她,可是他也是埃及的王,他無法每時每刻都待在她身邊,沒法每時每刻都保護她。
所以後來菲兒那次事故,他故意那樣做,只是希望害她的人快點放鬆警惕,早點露出馬腳。只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安心,他不想讓她有任何一點危險,即使只是潛在的。
可是,她似乎一點都不知道呢!從頭到尾,她不過是在和他演一場戲而已。
他望了望牀上安詳的人兒,現在,終於不用再擔心她會有什麼危險。
終於可以想象,其實她是愛他的。
他看了看牀上安詳的人兒,只有此時,她纔會這麼安靜吧!
即使她已經走了,可是他卻有種恍如夢境般不真實的感覺——也許哪天,她又會再回來,就像第一次見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