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吳明學的二伯母喝完了整杯水,情緒鎮靜下來,他爹才終於開口說:“二嫂,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他二伯母爽性地催促道。
“我剛纔聽着呢,覺得竹娘說的那些話,也情有可原,”他爹說着忙糾正道,“當然,我不是說她罵得對,是說人言可畏。”
他二伯母直言不諱地說:“你是說你二哥的事吧!哼,我才懶得搭理那些長舌婦。”
“是啊,他們就不知道積點口德?”他爹幫襯着罵了一句,才婉轉地發問:“就是二嫂,你就不盼着他回來一趟嗎?”
“我盼着有什麼用?”他二伯母諷刺道,“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二哥不回來,我有什麼辦法?”
“那他就沒寫封信來?這一去就兩年啊!”他爹揪心道。
“寄來了一封,反正我看不懂。”他二伯母顯得無所謂地說,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則利益相關了。
他二伯母說:“反正每個月寄錢來,沒餓死我們娘女四個就好。”
“話不能這麼說,”他爹勸道,“孩子不能沒有爹,你也不能老是獨守空房吧,這閒言碎語的,太猖狂了。”
他二伯母立馬來了臉色,懟道:“怎麼?讓你臉上也無光了?”
“不是這個意思,”他爹苦着臉說,“主要是管不住人家的嘴,怕你扛不住。”
“管他們怎麼說?不怕爛牙口儘管說就是了,我只當沒聽見。”他二伯母灑脫地說。
他媽插嘴問道:“二嫂,那你就這樣一直不種田了?”
“種田?”他二伯母嘟囔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能忙得過來?不如借給別人種,討點口糧吃。”
他媽深沉憂道:“這不是長久之計啊!”
他二伯母嘲諷道:“哼,長久之計?得問你二哥去。
他這樣一去不返,有把我這個老婆放在眼裡嗎?
這男人的心還真是跟天氣一樣,說變就變。”
這話又彷彿是說給他爹聽的,他爹瞄了一眼他媽,又轉過頭看着他二伯母說:
“你就沒想過二哥可能出了什麼意外?”
“哼,他出意外是活該,”他二伯母埋怨道,“83年的時候還沒有身份證,他就死活要出去,誰知道他在外面怎麼待的?萬一查個身份證,他拿什麼交代?”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茬呢?”他爹驀然凝思道。
“阿華,你們三兄弟的關係你自己清楚,大哥是個吃獨食的貨,寧願好了別人,也不好了你們兄弟倆。
你二哥往日裡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在外面能混得什麼樣,你大概也能猜得到。”
他二伯母理性地分析道。
“這個很難猜的,”他爹反對道,“這在家裡跟在外面可完全是兩個樣子。”
“再怎麼樣子,人生定,鐵打定,本性難道會改變?”他二伯母諷刺道,
“在家裡是隻小老鼠,難道出去之後就變成貓了?”
“這個……”他爹竟然無言以對。
他媽趕忙救場道,“二嫂,主要是娟娟、姝姝、媛媛都一天天長大,她們也會想念親爹的呀。”
“他沒良心,還會惦記着女兒。”他二伯母冷笑道,“他不知道有多嫌棄這三個女兒,想兒子都快想瘋了,爲這事,我們沒少吵架。”
“哎,這個農村習俗還真是一時半會兒改不了,”阿媽嘆息道,“要是像吃商品糧的那樣就好了,管他生兒生女,橫豎只生一個。”
“說的是,咱們吃農業糧的不能比。”他爹附和道。
他二伯母把茶杯放在辦公桌上,有點想走的意思,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裳說:“不跟你們多說了,我去找下媛媛。”
“二嫂莫要急,她正跟小敏一起玩,”他爹指了指窗外說,“現在離吃飯時間還早,坐下來好好聊聊,難得你有空。”
“哎,也沒什麼好聊的,”他二伯母嘆息道,“自從你二哥走後,到處傳我的謠言,他們那些天煞的,就沒一個指摘你二哥的。”
“有,當然有說二哥的,”他爹咧嘴笑道,“只是你沒聽到。”
“他們都怎麼說的?”他二伯母好奇地問。
他爹隨口就來地說:“都說二哥在外面發財了。”
“真的嗎?”他二伯母思忖道,“難怪每個月寄錢會那麼及時。”
“指不定往後寄得更多。”他爹順水推舟地進一步說。
“多就不指望了,”他二伯母滿足地說,“只盼着娟娟上初中時,他能回來一趟。”
“是啊,娟娟現在幾年級了?”他爹趁機轉移話題問。
“五年級了,下半年就初中了。”他二伯母笑呵呵地說。
“好像娟娟的成績一直都不錯的。”他爹誇讚道。
“中上游成績吧。”他二伯母介紹道,“偶爾也考個第一名。”
“很好的成績啊,”他爹興奮地說,“有了娟娟這個好榜樣,以後媛媛和小敏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你就別給她臉上貼金了,”他二伯母冷靜地說,“俏得不得了,這姑娘以後怕是靠不住。”
“怎麼這麼說?我記得她五歲就讀一年級了,以後早畢業,早給你減輕負擔。”他爹勸解道。
“就是太早了,出來太早也不是什麼好事,年紀輕,容易被騙。”他二伯母擔憂道。
“她成績這麼好,讓她繼續念高中。”他爹美好地暢想道,“說不定生產隊的第一個大學生就是你家娟娟呢。”
“哼,念高中?”他二伯母冷哼一聲說,“就看你二哥年中會不會回來了,他若是鐵心不回來,怕是初中都沒錢供了。”
“怎麼會沒錢供?現在學費又不貴,”他爹突然來了一句,“你在麻將桌上少輸點,就什麼都有了。”
“你別瞎說,”他二伯母否認道,“我打麻將贏多輸少,純粹是打發時間。”
“哦,你是擔心三個孩子一起唸書,開銷大了,是吧?”他爹猜測地問。
“沒錯,等娟娟上了初中,總要給她點零花錢花,不然她在學校容易被奚落。”他二伯母自以爲地說。
“這也不見得,咱們橫河鎮又不是什麼富裕地方,大家都是窮苦出身。”他爹不以爲然地說。
“少不了這筆開支的。”他二伯母深嘆了口氣說,“如果娟娟也像姝姝這樣文靜就好了,姝姝的脾氣好,我不給她錢,她從來不主動要。”
他爹笑道:“這也是奇了,她們三姐妹,好像每個人性格都不同。”
他二伯母逐個分析道:“是啊,娟娟調皮得像個男孩子,性子又倔,一不合她意,就要發飆了。
姝姝的學習成績雖然也好,但是過於懦弱,估計在學校裡沒少受欺負。
這媛媛呢,純粹像個野孩子,完全沒把心思放在讀書上,差你們家小敏十萬八千里嘍。”
“也別這麼說,我們家小敏性情太辣了,得理不饒人的那種,將來說不定要吃大虧。”他爹嘆息道。
“那總比被人欺負的好。”他二伯母說。
“嗨,管它呢,現在還小,指不定後面會怎麼發展呢?女孩子家再怎麼惡,不用擔心走向犯罪的道理。”他爹說着指向吳明學說,“這小子可別像着他姐的脾氣就好。”
“呵呵……”他二伯母笑道,“有了兒子還不滿足?沒聽過那句話嗎?等老了,就是挨兒子的打,都是樂味的。”
“哎,觀念問題,沒辦法。”他爹忽然說,“二嫂,你說二哥只給你寄過一封信?要不拿來,我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