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沒錢回家過年,車站裡擁滿了各地雲集過來再哄散而去的人們。
韓楓卻一點兒過年的心思也沒有。
和烤肉串比起來,把今年將要爛在草原上的羊肉弄出來賣掉這纔是主要事。另外,這兩天想起來表姐訂親就在這個春節前後,後姨夫三千塊就賣了非親生的閨女,導致半年後表姐墜崖——原因除了後姨夫貪婪沒人性,更多的是窮。
進展不錯。從身無分文到擁有了八百塊,七天賺下普通職工近一年的工資,這若是說給父親聽,一定得捱揍,他是不會信的,可這是事實——不走出來,哪會知道大城市的天空就是和小鄉村、小縣城不一樣呢?
可是,在京城地界,在這人如流雲般的京北站當地、外地的衆多吃客的眼中,自己就是一個可憐蟲。和那些賣茶葉蛋、地瓜的大爺大娘一樣,出來混生活的窮小子正一毛一毛的用命賺這辛苦錢,一塊兩塊的買上一次,也是幫了一把做了好事。
韓楓太清楚,正是這一塊兩塊的,當年不知積累起多少隱形的富豪,賣煎餅果子後來成了京城的新地主,最老的黃牛頭成了最大的地產商——自己一天賺這些,不少了,如果就這麼積累十年、二十年?那是普通人的想法,做爲逆流而歸的韓楓來說,賺錢是應有之意,可更重要的是把上輩子的缺憾補回去。
這個羊肉的事,韓楓當年也有所感。這些時日調查過來,更是印證了數據的真實性。轉業後的第一年,在局辦公室整理資料時曾遇到過一些關於畜牧業數據的統計,九二年春節前後這幾個月,草原羊的價格那叫一個慘,越養越賠錢,又遇投機商聯合做價,多少牧民血本無歸。
表姐娜仁花,十八歲訂親,半年後出嫁,嫁過去不到一個月跳崖自殺。隨後,姥姥急火攻心,暈過去了好幾天。備受嘎查尊重、把媽媽白玉珍從雪地裡撿回來養大、一個手大腳大心大、能在五十歲的時候將百、八十斤重的石坨舉起來的女人連傷心帶生氣就再也沒醒過來。這個打擊,對本來身體就不好的媽媽來說是雪上加霜,連臥一年的牀。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錢。是大姨家缺錢,那個見財眼開的後姨夫動了賣女兒要彩禮的心思,爲了三千塊的彩禮錢,把大自己一歲的表姐賣給了燈籠鄉鄉長的兒子。表姐歌唱的很好,滿鄉的人都說她是整個昭烏達的百靈鳥兒,舞跳的好,馬騎的好,就是因家貧上學少,只會簡單的漢語溝通和算術,要不是親姨夫去世的早,表姐這麼優秀聰明的女生哪裡會嫁給燈籠蘇木,也就是鄉的鄉長兒子,那個草包蛋巴特爾!
要救的,就是表姐,一切災變的源頭給它切斷,命運自有轉機!
從小在姥姥家就被她呵護、保護,到長大了都是她照顧着自己,想起最喜歡穿紅色衣裳的娜仁花,韓楓心中每每都會升出一股子暖意。只是,當年事情太突然,她訂親結婚身亡的事自己一件都未能參與。
表姐不出事,親愛的姥姥她老人家且得活個七十、八十、九十的,媽媽也不會抑鬱到肝病惡化。至於後來舅媽們說的表姐心裡其實就裝着自己的事情,慢慢來吧。上輩子他就知道表姐的心意,和對張冬梅同學的後知後覺相比,這個虧欠也不小。僅次於在部隊時班長爲了救自己而重傷這種無法彌補的創痛,當然最大的痛是看着母親活活的熬死,想賣家當都沒得賣救人都不成的挫敗感。
久久,韓楓不想回憶。
可是,打兩次電話過去都沒能接上話,韓楓的心也浮了起來。
看着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韓楓努力的比對着上輩子零幾年和現在的差異,似是昨天。
這個地方,不想再來,可——還是這麼快的就跑來了!
這裡有韓楓最不願觸動的神經,死死壓在心底的遺憾和傷痛猛然間被揭開。在這裡當個科級小幹部,沒有地位,沒有錢,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韓楓上不了場。後來,分配回老家鬆城某市局混日子,結婚、送終、離婚、送終、喝酒、喝死。
前世,人生最後的一幕,十八人臺的大餐桌上端着深水炸彈一飲而盡!
……然後?
然後就沒然後了。
想孝敬的時候,最親的人沒了。爲人子,痛莫如此。
能相守的時候,最愛的人走了。爲男人,疼莫如此。
在這個行人匆匆的街上不敢喊出來,只能在心底嘶裂般的吶喊!若不是重生歸來,韓楓被酒糟掉的腦袋也能記下些時空交織的前置信息,瘦弱單薄的身體也能用上前世辛苦學來的技能,已經徹悟了人生,也許這一切仍然是個迷局,爲了錢而錢的混沌到死。
是的,這輩子,就是要改變、改變,順勢謀利,逆勢佈局,一個人一個人的把命運改掉,先改自己的,再改親人朋友,幹想幹的事,吃想吃的東西。
就羊肉這塊買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時機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京城羊肉價是三塊五到四塊,比縣城多了一塊至二塊多錢,而且如果切成部位價更高,最詭的是牧區人不怎麼吃的雜碎,在這邊兒燒成羊湯,竟然可以一塊錢一碗。
那是啥?那可是草原上宰了羊沒人要的垃圾,京城這邊兒卻大有市場,而且還開着大小不一很多家的羊湯館兒,客流量不低。上輩子就去過各種羊湯館,北河省某縣的一家最好吃,學過。
“喂,喂!韓楓,你的電話!喊你半天了都!”
韓楓擡頭一看,是在這京北車站裡開雜貨店、公共電話的楊叔,也是同鄉,就是市裡人,很好爽也很坑人。公共電話上動動手腳,三分鐘就能賺十幾塊,你管不掏錢?還走的了麼——當然,對同鄉,人好的很,吃韓楓的肉串兒一毛都不差,看着還是個笑面,可聽堂哥說,當年楊叔一把殺豬刀打天下,這京北不管是蛇頭還是牛頭,個個都得讓三分,說的直白一點兒,就是個老又奸的兔子、混不吝。用老BJ的話講,這胚就是個歪老炮。
“啊——謝了楊叔!”
一骨碌,連忙從磚頭上爬起來,三步併成兩步,跑到電話機子旁邊兒拿起了聽筒。
這邊已經是程控電話,那邊兒?估計還得轉吧?反正不管怎麼折騰的,這電話終於通了——打過來的是那個無比親切的聲音!魂牽夢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