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開始發亮,東方的亮光上邊是綠色,下邊是粉紅,月亮馬上就要在亮光擴大之前撤退,隆隆的炮聲卻已經宣告了世界的甦醒。
炮火是如此密集而猛烈,木柵被轟開,碎屑橫飛,泥土翻騰,飛揚在空中。壕溝前無數的人影在來複奔跑,有扛有背,有獨輪車,土包雨點般落下,深深的壕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淺、變窄。
清軍的反擊顯得微弱,炮火實在是太猛烈了,數百門層次排列的大炮將雨點般的實心炮彈和爆炸彈傾瀉在突破區域,摧毀着木柵、鹿砦、拒馬,殺傷着陣地上的人命。
賴達從夢中驚醒,其實他剛剛閉眼休息,幾乎是一宿未眠。口口相傳的天示傳播得很快,他和幾位將領們都知道大事不好,軍心散亂成這個樣子,不嚴加彈壓的話,未到戰時便會逃散大半。所以,他和索洪等人一面向京師急奏,一面帶着心腹親衛巡營彈壓,終於是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逃兵。
但凌晨的攻擊猛烈無比,雖然還未被突破,賴達的心已經涼了半截。彈壓之所以有效果,是因爲處在比較平和的環境,官兵們還沒有感到如山的壓力,也沒有太多的機會。現在戰事一開,人員混雜,恐怕是難以遏制官兵的逃散了。
強壓着心頭的惶亂,判斷出明軍的佯攻和主攻方向,賴達率部隊趕到明軍的突破區域附近。和他所預料的差不多,很多清兵正逃離這片區域,根本沒有堅守陣地的打算。
“後退者,斬!”賴達知道現在只有用雷霆手段纔有可能制止軍隊的敗退,明軍的炮火固然猛烈犀利,但軍隊昨天所受到的心理衝擊纔是最要命的。只要鎮定下來頂住,他便可以從別處調來火炮,或許還能扭轉不利。
親衛們抽出刀劍,上前阻擋,然後便是砍殺,血肉橫飛中慘叫喝罵響成一片。賴達冷着臉。咬緊了牙齒,他不能動搖,絕不能動搖。
號聲突然響了起來,賴達驀然擡頭望向遠方,陣地被突破了?明軍的炮火開始延伸,這是步兵衝鋒的前奏。
在這種綿長戰線的攻防戰中,被敵人攻進陣地並不算失敗,往復的爭奪將是之後的戰鬥。但賴達知道,如果他不能儘快把部隊壓上去。把明軍壓縮並趕出己方的陣地,明軍會以此爲支點,向兩翼擴展,並向縱深鑿穿。那個時候,整個防守的堤壩就將因這個突破口而徹底崩塌。
惶惶恐懼的官兵似乎被遏制了敗逃,回身向陣地吶喊衝殺。爆豆般的槍聲驟然密集起來,挺着刺刀衝鋒的明軍士兵已經越過壕溝,踏足於敵軍陣地。並向兩翼和縱深拓展空間,越來越多的戰士吶喊着衝上來。開火,刺殺!
“上啊,上啊!”炮兵擡着佛朗機、轟天炮,衝過壕溝,伴隨着步兵,用實時的炮火支援着步兵衝鋒。
擔任主攻的是滅朔軍第二師。從廣西開始,一路征戰,屢破大城,殺敵無數,既是老部隊。又是魏君重的第一師劃出後的滅朔軍骨幹力量。尤善攻堅的經驗,協同作戰的熟練,英勇敢戰的精神,使其成爲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支鐵拳。
步、炮協同,第二師的三個團向三面攻擊前進,轟天炮在怒吼,佛朗機在橫掃,排槍在攢射,刺刀在淌血。在賴達等將領的親自督陣下,清軍的反擊一浪接一浪,但在鐵與火面前,在嚴整的軍陣下,都撞得粉碎。
戰鬥激烈而殘酷,陣地上敵我雙方的屍體枕籍橫陳,鮮血融化了地表的凍土,貪婪的大地飢渴地吸吮着熱血,但流淌的血液總是比它能吞下的更多。地面上先是形成了紅色的血泊,然後是四處蔓延的小溪。
血色小溪不斷延展着自己的邊界,一直把阿齊勒整個身體都浸泡在其中,然後又沿着他向前伸出的手臂流去,從臂膀到手掌,再從手指流向彎刀。這個蒙古八旗的老兵,在濟南郊外的大戰中從彈雨中倖存,卻最終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他大睜着眼睛,死不瞑目地望着天空,這裡的天空與草原一樣藍嗎?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壕溝已經被鋪出了寬達幾十米的平地,明軍在繼續投入兵力,車載炮也如履平地,天威炮的陣地已經向前推進了兩裡多,重新向清軍開始轟擊。每一顆炮彈落地,都在清軍中引起一陣慌亂驚呼,然後在轟然爆炸中,向周圍迸射出死亡的彈片,帶來一片慘叫哀嚎。
越來越多的佛朗機炮被推到陣前,以極快的射速,向着清軍噴射出一片片彈雨,打死打傷成羣的敵人。
向前,向前!殺敵,殺敵!槍聲、炮聲、喊殺聲響徹天地。
青銅小炮也加入了大合唱,堅硬的地面極大地加強了炮彈的威力,實心炮彈連續地起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擊穿了清軍的縱隊。在連綿的噼啪聲,人或馬非死即傷,然後,它們通過的道路上響起人的慘叫和馬的悲鳴。
令旗狂舞,號角嗚咽。賴達的眼睛都紅了,斬殺,督戰,他和親衛已經不知道砍殺了多少驚惶後逃的士兵,但依然阻擋不了明軍的推進。炮聲越來越近,爆炸,爆炸,他的將旗很快便要進入天威炮的射程了。
“大人,大人——”一個傳令兵縱馬而來,不及下馬便急着叫道:“索大人說他們正遭到敵人猛攻,無法抽調兵力增援。”
“放屁!”賴達狠狠地瞪着這個傳令兵,氣極敗壞地叫道:“這裡纔是敵人的主攻,佯攻和牽制都看不出來嗎?這個怕死鬼。再去,要他火速派兵增援。”
固山額真索洪的職位比他高,但卻是地道的官二代,唯一的一次出戰便是在鄭成功圍攻南京時奉命帶兵增援。但這次出征卻並未接戰,到達南京前,鄭成功已經敗退出海。嚴格地說,他不過是帶着軍隊進行了一次長途拉練而已。
昨天的“不明飛行物”對索洪的震撼比別人更要厲害,本來便已經失去了戰鬥的信心,現在更是恐懼異常,差一點便要脫身而逃了。所以,明軍的佯攻和牽制,對於索洪來說,是不是主攻並不重要,只要突破不是在他這邊,他便有了狡辯推脫的藉口。
相對而言,護軍統領賴達雖然也是二流人物,卻比索洪之流高明瞭一些。但這已經無關戰局,明軍的聚力一擊是如此犀利,只一個師的步兵,卻是動用了全軍三分之一的炮火進行支援。
說到火炮,明軍可不只是有天威炮、轟天炮、佛朗機和青銅野戰炮,還從水師的艦船上卸下運來了不少威力大、射程更遠的長炮和加農炮。反正在海上,已經沒有敵手,海戰幾乎是不會有的,那充分利用火炮,也是正常之舉。
別說清軍沒有見識過這麼多而猛烈的炮火,就連明軍也是第一次。那地動山搖的氣勢,處處騰起的黑煙塵土,揚飛空中的木屑、泥土、殘肢斷臂,讓人如置身地獄之中。
壓倒清軍鬥志的是天威炮羣的一次猛烈轟擊,閃着火星的炮彈亂哄哄地落入敵羣,在此起彼伏的爆炸聲中,賴達的將旗倒了,最後束縛清軍的繩索崩斷了。
精神崩潰的清兵發出聲嘶力竭的嚎叫,慌不擇路的亡命奔逃,慌亂的人羣如同炸窩的馬蜂往後逃去,形成了越來越大的潮水般的人羣。後面的清兵也無法阻擋陷入瘋狂的逃兵,恐慌的情緒迅速蔓延,陣形在人流中被擠得支離破碎,然後所有人都變成了徹底的逃命。
洶涌的明軍陣列隨之而來,落在後面的清兵不斷被槍彈擊中,傷兵則被蜂擁而上的明軍圍住亂槍刺殺。
瘋狂了,都瘋狂了。一方在瘋狂地逃離,一方在瘋狂的刺殺着面前一切移動的敵人。刺刀帶着血珠不斷揮舞,汗水帶着熱氣在頭上蒸騰,追擊的明軍越來越熱血沸騰。他們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疲憊,越過倒滿屍體的陣線,大步的奔跑着,風聲從耳邊呼呼掠過,周圍一片奔跑的腳步聲,身邊都是戰友在一起前進,排排刺刀閃着寒光,滴着血珠。
“殺!”
“殺!”
“殺!”
趙小栓發出一聲聲怒吼,從騰衝戰役中被俘投誠,經歷了勞動改造,從輔兵成爲正兵,又成爲小軍官,他還沒有過如此酣暢淋漓地表現過。曾經是不可一世,趾高氣揚的八旗官兵,現在都變成了驚慌逃竄的懦夫,在他的刺刀下,是一張張或恐懼或求饒的可憐嘴臉,每一次刺入,每一次閃現的血光,都使他的血液溫度更加沸騰。
潮水般的敗兵向左、向右逃向友軍,向後則是遠奔不回。在上天預言的影響下,在山呼海嘯的喊殺聲中,在成千上萬潰兵的衝擊下,清軍的全線崩潰已經無法阻擋。不管是漢兵,還是蒙古人,或是八旗滿兵,都只想着逃命,他們爭搶着馬匹,還有的潰兵對着面前所有阻擋的人亂砍亂刺,任何力量都無法再恢復他們的軍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