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對所有領域控制力都很薄弱,在文化、思想和商業這樣需要寬鬆的領域,形成了極度的繁榮,但在軍事和政治領域,控制力的確實卻形成了致命的毒藥。
政治上沒有與文官士大夫相抗衡的力量,中央對民間的控制越來越薄弱。人爲劃分的士農工商階層,臭大街的軍戶匠戶制度,巨大的貧富差距,又沒有政權的調控,早晚也會垮臺。但它雖然有很嚴重的問題,卻絕不應該被野蠻和愚昧代替。
在這個時空,改天換地、興復華夏的重任落在了朱永興身上。在歷史車輪的滾動中,朱永興不時地扔出一顆石子,越來越大的石子,使歷史車輪彈起的越來越高,終於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但這還遠遠不夠,中興的局面剛剛呈現,還十分的脆弱。朱永興一邊要籌謀着對抗清軍,一邊還要夯實自己的基礎,以架空遠在緬甸的永曆及小朝廷。講武堂有了,一批批以朱永興爲師的軍官在滲入軍隊;書院在五月也開張了,沒有科舉,那什麼人能夠做官,自然是書院的學生。
而第一批學生中有一半是朱永興親自指定的,各大土司的子侄輩,必須前來學習,這也將作爲日後能否承襲土官職位的一個必要條件。各地現任官員也發放教材,寫出論文,算是函授教育。教材呢,也是朱永興指定的,現階段實施的政策措施,數學計算。地理知識。歷史課則包括了明末以來的種種失政,清兵入關後導致抵抗失敗的內訌等事件。
“殿下。我朝確有失政,但卻不可示之紙面,日後傳播出去,豈能不爲清廷所用。”郭之奇對成立書院果然是意見多多,而且這次他還有了幫手,張煌言來了,通過兩回書信後,他還不放心。親自來了解朱永興的真實意圖了。
“不知何以敗,焉知何以勝?”朱永興示意施禮之後的張煌言坐在一旁,心中對這個郭之奇十分厭煩,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解釋道:“清廷若治理得當,以民爲重,那自然可藉此攻擊,中興大業便就此不幹也罷。該降的降。該走的走,何必弄得戰亂不休,生靈塗炭?”
郭之奇被噎了一下,依舊不肯罷休,繼續說道:“可有些官員完全可以直接任用,爲何要入書院重新來過?很多官員亦未打算貪戀原來的權位。只是報國心切,縱使不堪爲殿下運籌帷幄,留下作個行走灑掃之士也堪用的,又何必到書院重操學業?難道他們生平所學,就沒一樣可被殿下看得上眼的嗎?”
早知道那些被自己冷落的舊官僚心有怨氣。藉機發作,倒也作情理之中。朱永興暗自冷笑。這些傢伙自以爲功名在身,學識優厚,說起論語、春秋,可以背誦出其中字句,甚至說出每句出自何處。但這樣的人才,有用嗎?
“目前的政策措施,吾看是行之有效的。官員不加熟悉,並且知道其中關竅,如何能貫徹實施?”朱永興用手指重重叩擊着桌案,表達心中的不滿,“郭大人口中的官員,有多少懂得算學,且不說運籌帷幄,單說治理地方吧,也得清楚治下多少百姓。每年稅收中留出多少,才能補貼勞力不足之家,使其不至於心生怨恨,鋌而走險。要算出每年僱傭多少民壯,才能修整河道,平整道路……”
“些許雜務自可交給從吏,何勞官員親力親爲?”郭之奇理所當然地反駁道。
“從吏計算正確與否,官員心中豈可無數?若從吏相欺,引出事端,是誰之過?”朱永興的聲音高了起來,眼睛也瞪大了,“郭大人,你可知目前財政之緊張,你可知各處大軍每日耗費多少錢糧?借之暹羅,借之占城,借之百姓,吾已經殫精竭慮,又從哪裡拿出多餘錢糧供養廢物官員及其從吏幕僚?”
郭之奇張了張嘴,有些啞口無言。連岷世子新納的妃子都帶着侍女們墾出菜園,自種自吃,共渡艱難,那些由政府養着的閒官哪還有說話的底氣。自己來此說項,真是自取其辱。
如果做官只是寫寫詩,拍拍上司馬屁,那要之何用?朱永興見郭之奇一副難堪的模樣,不由搖了搖頭,說道:“郭大人,目前形勢如何,想必你也知道。正是精誠團結、共渡危難之時,少挑毛病,多做貢獻,方是此時所爲。”說到這裡,朱永興的語氣轉冷轉硬,“若是以私心爲重,橫生枝節,即是破壞阻撓中興大業,又與三鬼等漢奸何異?”
“殿下言重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張煌言趕忙起身,勸說道:“些許官員苦不得任用,有些不滿,亦是報國心切,可稍體諒。若他們知道殿下苦心,自然心平坦受。”
“是下官糊塗,請殿下責罰。”郭之奇也怕朱永興亂扣帽子,從此斷了那些曾寒窗苦讀的官員的仕途,就坡下驢,躬身請罪。
唉,朱永興嘆了口氣,郭之奇舍家拋業,矢志抗清,因此而喪妻失子,猶堅貞不屈,這樣值得他尊敬的人,他怎肯輕易降罪。
“無罪。”朱永興無奈地苦笑一聲,靈機一動,決定給郭大學士找個活兒幹,省得他老來煩自己,“郭大學士才高八斗,吾有件工作要交予你去做,便是編撰一本《漢奸錄》,或者叫《貳臣傳》,或者——嗯,日後再取名字也可。”
郭之奇愣了一下,隨即痛快地點頭答應,著書立說,青史留名,吾之所願耳。只是他趁機向朱永興請示,要了幾個協助編撰的官員名額,算是保下了幾個人,使之不必去書院回爐再造。
等到郭之奇告退而出,屋裡便只剩下了朱永興和張煌言兩個人。這已經不是兩人的第一次單獨相對了,只是昨天召見的時間短。並沒有長談深說。
眼神是堅定的,這是朱永興給予張煌言的第一個評價。這一點或許張煌言本人並未察覺。在經歷過諸多麿折苦難之後,他的眼神卻變得越來越堅定而有神。
“昨日已經說過,吾派出小艦隊相助延平王抗擊清軍,待戰事結束後,便由金門接出魯王兄,至西南休養。”朱永興用平淡的口吻緩緩述說,面對偶像李定國已經能保持心態,在張煌言面前。更不是問題。
“謝殿下成全下官心願。”張煌言躬身拱手,說道:“浙東武裝乃屬朝廷,自當遵奉殿下號令,不敢稍有違逆。”
“先聚力於南海,壓制兩廣,穩定戰局後,方可窺機他圖。”朱永興走到屋子一角。掀開麻布,露出了巨大的沙盤,伸手示意張煌言過來觀瞧。
紅旗、綠旗插得錯落有致,敵我形勢一目瞭然。令張煌言感到驚訝的是,在表示長江三峽的位置上也插有小紅旗,正是新納入戰略規劃的夔東十三家。
“張尚書曾數次統兵進入長江。不知道若是直達三峽,與夔東十三家會合,可有困難?”朱永興用手指劃了個圈,從海上直指三峽。
張煌言率軍數入長江,卻並未過於深入。便本着自己知道的進行了講述,這時他尚不知道夔東十三家已與朱永興建立了聯繫。
現在率軍入長江。還是早啊!朱永興在心中提醒自己,切不可操之過急,先立足西南,纔是重中之重。
“殿下對東南之戰似很有信心?”張煌言有些疑惑地問道:“若是南海艦隊與下官所率的船隊傾巢而出,應該更有把握吧?”
朱永興搖了搖頭,笑道:“延平王豈是易與之輩,清軍必鎩羽而歸,張尚書對此不必擔心。”說着,他用手指在兩廣的位置點了點,“沒有水師牽制廣東,則我軍在廣西將面臨極大壓力。目前,汝陽王率軍與廣西清兵膠着對峙,水師功不可沒。”
張煌言又仔細觀察着沙盤,皺着眉頭說道:“大敵依然是吳三桂的在滇清軍,殿下可有計破之?”
“破之尚難,耗之稍易。”朱永興走回到桌案,抽出一份報告遞給張煌言。
這是一份三個月的統計彙總報告,滇省明軍共有大小戰鬥四百餘次,三大戰區、上千裡防線幾乎無日不戰,共斃傷清軍兩千餘人,自身傷亡也有千餘。從這份報告的數據來看,明軍的零敲碎打戰略還是很成功的,地雷、手榴彈的使用比率也越來越高。
除了人員的殺傷,明軍的防線還向前推進了一些,一些不易防守的地區在明軍的頻繁襲擾下,被清軍主動放棄了。顯然,清軍對這種戰術還缺乏應對手段,有三座大城必須要守,也使其在寬廣的戰線上的兵力顯得不足。
“三個月以來,投奔我軍佔領區的百姓已有上萬。”朱永興說了一個數據,稍微停頓了一下,笑着說道:“這是人心所向,雖然加重了錢糧的壓力,但妥善安置後,亦將爲中興出人獻力。”
張煌言畢竟是剛到,雖然打消了對朱永興不思進取、海外偏安的誤解,卻對他採取的戰略、戰術並不十分了解。在他看來,進取廣西有些操之過急、分兵力弱的嫌疑,集中力量光復滇省,纔是最正確的指揮。
“殿下,下官以爲,滇省清軍乃心腹之患,當全力破之,後作他圖。”張煌言謹慎地說道:“如今四處用兵,似有分兵之嫌——”
“四處用兵不假,然各有其目的,皆是爲穩固滇省之地。”朱永興淡淡一笑,說道:“張尚書初至,許多情況尚不知曉,可去講武堂看看,軍議時亦可至參謀總部旁聽。”
“是,下官遵命。”張煌言躬了躬身,停頓了一下,開口問道:“不知殿下迎回魯王,欲安置何處?”
“下龍如何?”朱永興對此並不在意,說道:“那裡近海,風景氣候都不錯,你們也可常去看望。嗯,聽說魯王兄身體欠佳,且聽醫生說哪裡適合休養,再作定奪不遲。如果魯王兄身體允許,四處走一走,看一看,自己選擇定居之所,也可以啊!”
“多謝殿下。”張煌言聽到朱永興如此說,倒更放下心來。不定居所,也就沒有監視軟禁之意。唉,是心懷坦蕩,不加防備,還是極爲自信,並不把魯王視作威脅,他有些猜不透朱永興的心思。
朱永興微微一笑,說道:“浙東抗清武裝主力應至南海,與南海艦隊合爲一體,張尚書意下如何?”
“都是朝廷軍隊,又何分南北,自當遵從殿下諭令。”任何人在此時也只能恭謹答應,以後陰奉陽違也說不定,但張煌言卻不是這樣的人,停頓了一下,他又開口說道:“若蒙殿下不棄,下官願作帳下行走灑掃之士。另外,下官腆顏推薦一人,乃是屬下參軍羅倫……”
羅倫,本是鎮江書生,南京之役時,開始追隨張煌言。鄭成功敗走之際,他曾駕一葉小舟追趕海舟,登船苦勸:“您兵勢尚強,奈何因小小挫敗即奔。清兵勝後必驕怠,如果您現在回帆反擊,定破南京。”只是鄭成功喪膽落魄之餘,不聽其言,反令人把羅倫挾去。羅倫當時在船上頓足號慟,士衆感動。
確實是忠貞之士,但卻非軍事人才。朱永興當然明白張煌言的意思,浙東武裝融入南海艦隊,張煌言脫離,是釋疑之法。但推薦羅倫,則是將其視爲接班人,想讓羅倫繼續統領浙東武裝。
朱永興沉吟着,心中有了決定,笑道:“張尚書所薦之人,定是大才。便授其副將之銜,留在南海艦隊吧!“
張煌言並不知道朱永興故意說得含糊,與他想的卻有不同,見朱永興答應得痛快,又是施禮謝恩。
其實,朱永興說得含糊,張煌言也暗藏了些小心機。什麼是書院,那是和授予功名有關的地方,這種地方怎麼能不全力爭奪?科舉在短期內是無法實施的,誰掌握了書院,誰就掌握了將來的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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