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不妥!渡假村?不好!朱永興接連否決了兩個名字,索性先不去管它,只要按自己的設想慢慢建好便行了。估計要一年後,形勢真正緩和下來,才能付諸實施,讓手下的將領、官員、榮譽軍人們享受到這一福利待遇。
至於花費,朱永興認爲並不會太多。安南戰俘還未釋放,不榨乾這些免費勞力的價值,朱永興自然不會甘心。
而下龍不僅有海灣,還有煤炭,所產的煤炭以低灰、無煙、熱值高而著名,且煤田埋藏很淺,多爲露天礦,開採十分便利。不管是用於冶煉還是民用,或是出口,都是一大財源。
有勞力,有煤,再加上這裡或將成爲移民的中轉站,對於開發下龍,有這些條件便足夠了。
隨着明軍對新佔領地區的控制,以及所派官員的就位,最急迫的建設——驛站正在加速進行,很快便能建立起最快速的聯絡通訊。
駐守下龍一帶的任務暫時交給了孟津侯魏勇,其手下有三千兵丁,其中猛山克族便佔了一千多,都是女寨主央所派來的。朱永興不是很清楚央爲什麼執意要將全寨的族人遷徒至遠方,據他的猜測和觀察,央這個女人並不簡單,似乎有自立門戶的想法。
猛山克族族長思威,以及他的兒子猛河,因爲夢珠的關係,與朱永興結成了堅實的聯盟,地位已經堅不可摧。央留在安南,最多也只是個寨主,但到了遠地。她未必不能成爲一族之長,發展空間應更爲廣闊。
當然,這只是朱永興的猜想,而且央的想法並不妨礙他。先期移民中有猛山克族這樣比較擅戰的勇士,反倒是更合乎他的計劃。
奔波在外,而且還沒有美人陪伴,朱永興這個年過得並不愜意。但也沒辦法,爲了名聲,爲了大業,總要做出些犧牲。而昆明的吳三桂也不好過,這是一個堵心的年,盡力裝出的表面喜慶卻難掩各人心中的壓抑。
貴州的兵馬已至昆明。但形勢依然難言樂觀。滇東、滇西、滇南,明軍佔領區對清軍盤踞的滇北、滇東北形成了三面的戰略包圍,昆明、楚雄、曲靖這是清軍必須保證的三個要點大城,卻已經都面臨威脅。
楚雄,昆明的西面屏障,還扼守着滇川通道,不可有失。現在卻不僅要面對滇西的明軍,還要防範南面已舉旗反叛的寧州祿昌賢、新興王耀祖、習峨祿益、王揚祖等土司與明軍的聯兵。
昆明,不僅地理位置重要,作爲省城。還有着非同一般的政治意義。同樣要面對來自東南、西南兩個方向的威脅。
曲靖,東與貴州、廣西毗鄰,素有“滇黔鎖鑰”、“雲南咽喉”之稱,當時的名稱爲曲靖軍民府,有彝、壯、苗、瑤等民族居住,亦是土司衆多的地區。較有實力的又有沾益州的安氏,羅雄州(現羅平縣)、越州、陸涼等地的阿資氏。經過一場猛烈的土司叛亂後,清軍對曲靖軍民府的各家土司既防範,又不敢過於逼索。生怕再重蹈覆轍。
內部不寧。則無力攻外。吳三桂現在也是頭痛無比,對統治區內尚未叛亂的土司實在不好處置。楚雄、昆明、曲靖都面臨着這樣的問題。外有明軍威脅,內有叛亂之憂。
而且,明軍的佈置也讓吳三桂感到困惑。通往明軍統治區的大小道路皆被完全損毀。險要之處更有兵丁立柵掘壕而守。要想進攻,不僅困難很大,而且失去了突襲的機會。慢慢推進的話,不僅要平路,還要突破明軍一道一道的險要踞守。在元江見識過明軍頑強防禦的吳三桂,對此是頗有些忌憚。
對於方光琛的分析判斷,吳三桂現在也認爲是正確的。明軍擺出這樣的架勢,真就是打着把清軍牽制在滇省、不斷消耗疲弊的心思。再過兩、三月,便是百草萌芽、瘴癘加重的時候;再過四、五月,又是連綿的雨季。如何用兵,如何在這適合用兵的數月時間內行動,便成爲吳三桂苦思難解的問題。
要想犁庭掃穴,單憑目前在滇省的軍力怕是不容易。何況還有錢糧的問題,大舉用兵還要準備些時日。吳三桂思之再三,上奏清廷,請求進行三省會剿,先攻滇東滇南,特別是安南的明佔之地。
由廣西進攻安南和滇東,吳三桂率大軍由昆明、曲靖兩路齊發,楚雄則重兵防禦滇西,這便是吳三桂的整體設想,也是他和幕僚能想到的扭轉目前形勢的最好的辦法。
僞宗室要以戰略包圍之勢困住我軍,我便以多點進攻之法使其顧此失彼,分兵防禦。兵分則勢弱,此便是取勝之機。
吳三桂吸取了失敗的教訓,太過急於求成,輕敵冒進、缺少策應,且忽略了滇省土司的反抗力量。所以,一戰致吳國貴失陷,二戰致元江挫敗,三戰則遍地烽火。
最重要的還是僞宗室,不僅極有蠱惑能力,還是抗清鬥爭新的號召和旗幟,更有詭異之謀和……
吳三桂不得不收起思路,強作笑顏,接待前來拜年的將領和官員。只是,熟悉的面孔少了幾個,又讓他心生酸楚。
但過年就是過年,衆將不管心中如何想,今日卻都笑語喧譁,上前拜賀,然後進入筵席。
吳三桂在檐廊中央臺階上舉杯而立,環顧一週。席中衆人都知他將要祝讚宣講,便正襟危坐,鴉雀無聲。
“諸位前來給吾拜年,吾心中十分高興。與出生入死、追隨本王的弟兄們共度佳節,乃人生第一快事。”吳三桂振作精神,朗聲說道:“俗話說:‘年酒一醉,一年歡樂’。但本王今日只敬諸位三杯酒,因汝等妻小皆在家翹首以待。吾又怎好耽誤諸位回去享天倫之樂?待到掃平亂賊,本王再選寬廣場地,與諸位及家眷盡醉方休。”
吳三桂端杯瞻視顧盼,威嚴而又不失親切。見衆將都敬仰崇拜地望着自己。不禁暢然而笑,隨後又神情鄭重起來,高聲說道:“第一杯酒,敬天,敬地,並告慰戰陣殉難的弟兄!”
衆將應聲而起,學着吳三桂的樣子,以指彈酒向天,又舉杯遙祝。將酒灑向地上潑盡。
“第二杯酒,爲諸位弟兄闔家平安有福,乾杯!”
“第三杯酒,祝弟兄們前程似錦,乾杯!”
吳三桂每次舉杯,衆將都是一陣歡呼,發出大聲的祝讚。
酒筵只是個過場,吳三桂既說只敬三杯酒,又說要衆將盡早回家享受天倫之樂,便沒有哪個不識趣的狂喝爛飲。不到午時。宴會結束,吳三桂笑得親切,將衆將送至門外。
“獻廷,玄初,你二人就留下與本王暢飲如何?”吳三桂獨獨叫住了方光琛和劉玄初,二人盛情難卻,便重回府內。
三人才進二門,就聽到身後大門外有一片嘈雜之聲,象是嬉戲逗樂。又象爭辯吵鬧。
吳三桂皺了皺眉。對身旁的侍衛說道:“帶些碎銀出去看看,是何人何事喧譁?若是獅龍燈舞上門祝賀。便打發些利市賞銀;若是乞丐難民——嗯,今日佳節,也散些錢財食品圖個吉利。”
方光琛和劉玄初陪着吳三桂重入廳堂。下人已經又擺上一桌細緻酒席,三人還未端杯酌飲,剛剛那個侍衛又進來稟告。
“王爺,外面來一唱‘賀春調’的老頭兒,給他銀兩卻是不走。說他千里迢迢,打從南面而來,有賞無賞俱不在乎,定要見王爺一面,將吉祥獻上,纔算了卻心願。”
“從南邊來?”方光琛皺着眉頭想了想,哂笑道:“此人不是奸細,便是說客,揀這個日子前來,是想保得一命嗎?”
吳三桂冷笑頜首,卻一時沒想好如何處置,是請是趕,是抓是殺,他眨着眼睛在思索。
“要請請不來,要躲躲不開。”劉玄初在旁笑道:“王爺身經百戰,於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豈會怕一個奸細說客?不如傳他進來,會他一會。”
方光琛對此也表示贊同,說道:“聽他說辭,再作定奪,卻是穩妥之法。”
吳三桂見兩位謀士都是一樣的意見,也就沒有什麼異議,令侍衛把來人帶上來。
不一會兒,來人便出現在三人面前。鬚髮雜白,神清氣爽,飄然不羣,一走進來便敲着檀板,手舞足蹈地唱起來,“春催千山秀,花開萬里香,玉石祥光滿,古人福壽長。”
吳三桂心中警覺,卻不動聲色,喚人打賞。方光琛和劉玄初也含笑不語,以靜制動,只打量着這個老者。
“小老兒雖貧賤,今日卻不是爲討賞而來。”老頭兒不接賞錢,搖着手說道。
劉玄初嘿嘿一笑,揶揄道:“故弄玄虛。你爲何而來,王爺料事如神,豈不知曉?大年初一遇奸細,你倒是會挑時候。”
“小老兒不是奸細——”
“那便是說客了,定是僞宗室所派嘍!”方光琛臉上帶着戲謔的笑容。
“小老兒既不是奸細,亦不是說客。”老頭兒不慌不忙地說道:“我聞王爺好士輕財,人有一技之長,即收錄無棄。孟嘗君有食客三千,雞鳴狗盜者各有其用。小老兒無能,或又與王爺有緣,是以想在王爺身旁混碗殘羹剩飯。”
“銀錢酒食不過小事一樁。”吳三桂並未被言辭所動,淡淡地說道:“然本王身在軍中,不能收容來歷不明之人。你究竟爲何而來?所謂與本王有緣,緣從何來?你又有何本領,能有何作爲?”
“小老兒姓張名維翰,字廣仁,雲南大理白人。”張維翰從容鎮定,侃侃而談,“王爺大名婦孺皆知,小人敬慕之至。然傳聞魚目混珠,真假難辨……”
“你要爲王爺樹碑立傳?”方光琛猜測着問道。
“非也!”張維翰搖頭道:“樹碑立傳當在蓋棺論定之後。小老兒比王爺癡長十歲,只能由後人爲王爺立傳青史。小老兒此番面見王爺,實是出於一片至誠。若說是說客。小老兒也非人所派,乃是自己要來,爲良心而來,也爲王爺而來。”
吳三桂仔細觀察張維翰。倒覺得意態誠懇,不似作僞,便吩咐看座,又屏退了外人,方纔問道:“老先生有何高論,本王洗耳恭聽。”
張維翰沉吟了一下,說道:“實不相瞞,小老兒在大理曾與皇明宗室岷殿下有過言談——”
“是僞宗室。”方光琛糾正道:“竊據一隅,苟延殘喘之輩。何敢稱皇明?”
“你說他是僞宗室,他說你是漢奸、國賊,惡語相向,有何實際意義?”張維翰不以爲意地說道:“王爺氣量宏大,請恕小老兒失言之罪。”
“與人論事,必盡其意,剖盡胸中荊棘以便人我往來。”吳三桂倒顯得很沉穩,說道:“先生儘可直言。”
“謝王爺。”張維翰在凳子上彎了彎身子,又故作吞吐之態,“還是不說也罷。若以假話討好是欺瞞王爺。若以真情相告必招來怒惱,有負春光佳節——”
“先生不必多慮。本王歷經人間磨難屈辱,自有面對流言之氣度,先生可暢所欲言。”
“既然王爺要聽,小老兒便直言相告。只是小人申明在先,人衆議論,非我張某見解。”張維翰又留下一個寬宥的理由,方纔開口說道:“王爺身經百戰,功績赫赫。是爲漢人中之大英雄;岷世子天縱之才。謀深慮遠,亦是翹楚人傑。然何漢漢相爭。不能相容?王爺以剿平其爲己任,岷世子亦定三項大罪,要與王爺不死不休。”
“三項大罪?嘿嘿。不多嘛,且說來聽聽。”吳三桂的目光陰沉下來,語氣不善。
劉玄初皺起眉頭,注目於張維翰,示意他住口,但張維翰視若不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其一,國難當頭,屈膝事虜;其二,反覆無常,三姓家奴;其三,屠戮同胞,數典忘祖。金錢鼠尾、甘爲韃虜奴狗,使千萬同胞死於馬前刀下,以漢人鮮血換取自身富貴,天下漢人恨不能食肉寢皮……”
“一派胡言。”方光琛大聲呵斥,“此乃僞宗室胡謅惡語,你怎敢宣之明目?”
“方學士謂此胡謅惡語,,卻不盡然。”張維翰淡淡地說道:“雲南婦孺皆雲,積毀蝕骨,衆唾成河。小老兒一介草民,年過半百,閒雲野鶴,周遊於窮鄉僻壤,又何苦爲他人傳謠?”
吳三桂的眼神變得冷酷,輕摸着自己的鼻子。三鬼的鼻樑上有一道若隱若現的傷痕,每當他心中不悅或怒發時便有這樣的動作。
張維翰見吳三桂輕撫鼻樑,心中頓有所感,說道:“小老兒今日初識王爺,一見您鼻上傷痕,便想起王爺孤膽救父的英勇事蹟。萬馬軍中縱橫自如,帶傷廝殺令敵膽寒,何其英勇、壯烈。王爺當時尚年輕,傷口恢復也好,今傷痕只隱約可見。此乃光榮印記,忠孝明證。”
吳三桂神情稍緩,口中卻不無嘲諷地說道:“先生既來,想必是精心準備,要爲本王安排日後的戲該如何唱了?”
張維翰拱了拱手,說道:“天下動盪,江山易主,金玉瓦土,瞬息萬。功過是非,來日方長。小老兒不必再多言,以免自討無趣。然今之形勢已不同,王爺如何自處,當慎之思之。俗語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萬里晴空,何處不可翱翔,何如飛蛾續投夜燭。”
吳三桂眼裡閃出了兇光,冷笑着咬牙道:“看來張先生是來教本王如何做人的了?”
“小人不敢。”張維翰臉不變色,微微躬身,說道:“其實王爺心明眼亮,草民只是點破王爺心中猶疑,提醒王爺勿失良機。自‘剃髮令’以來,漢人反清浪潮不斷,降叛無常。滿洲八旗又有幾萬,加上蒙古八旗、漢軍八旗,亦不過二十餘萬,如何征服中國如此寬廣的地面?滇省周圍的封疆大吏、漢官漢將,誰不以王爺馬首是瞻?只要王爺重舉義旗,將滿人逐出中華大地,以前苦衷何勞口舌解釋,莫須有的罪名自然亦煙消雲散。”
覺人之詐,不形於色;受人之侮,不動於容。方是真英雄。吳三桂突然記起自己常常暗自謹記並遵守的話,強壓怒火譏誚道:“本王已三易其主,汝今要與吾指點第四位主子嘍?”
不待張維翰回答,吳三桂已經激動地說道:“弘光,隆武,永曆?哪個不是奸賊當道,自我傾軋,爭權奪利,皆是自取滅亡之輩。”
“王爺誤會了。”張維翰再次解釋自己的來意,“小老兒絕不是爲永曆來當說客,實在是敬佩王爺,爲王爺謀身後事而來。王爺若舉反清義旗,一可拒守一方,靜待英主;二可細辨忠奸賢愚,細觀天下;三可自成一家,號令天下。只要王爺因勢利導,何愁天下人不擁戴您成就千秋功業?”
吳三桂吃了一驚,盯着張維翰出不得聲,半晌,才沉聲說道:“當今聖上年少英明,寬厚慈善,且精通漢學,是爲明主。待天下平定,聖上貫徹滿漢一體,開明政治,開科取士,建禮儀之邦,方乃拯救民生最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