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天威炮不斷髮威,十幾顆黑色的炮彈飛過千米的距離,落進清軍的戰陣之中。面對着在地上滾動的冒煙的鐵球,即便是最悍勇的滿洲兵將,也臉上變色,紛紛躲避。
爆炸一聲聲響起,清軍戰陣中騰起一團團黑煙,陣勢經過天威炮的不斷轟擊,越來越不嚴整。
固山額真卓羅立在將旗之下,感受到本陣的涌動,不禁皺起眉頭,緊盯着激烈廝殺的戰場。在天威炮的轟擊下,將旗已經數次移動,嚴整的陣容也有很大鬆動。這麼耗下去,實在是太過不利,他催動戰鼓,希望衝殺的部隊儘快取得突破,擺脫這被動的形勢。
戰場上,箭矢如雨,喊殺震天,一排一排,清軍的騎兵就象大海的波浪般,拍擊在明軍的戰陣上。明軍中央戰線已經彎曲了過來,白刃戰慘烈異常,戰陣似乎很快便要被沖垮。
“轟,轟,轟……”悶響在明軍戰陣側後方響起,黑壓壓的轟天炮炮彈劈頭蓋臉地砸向衝鋒的滿洲八旗,上百顆小炮彈覆蓋了戰陣前相當大的一片區域。
爆炸聲此起彼伏,已經分不出個兒。煙霧瀰漫,相距不過幾百米的兩軍已經看不見對面敵人的影子。
固山額真卓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明軍還隱藏了殺招,並在己方衝擊最密集、猛烈的時候給予突然打擊。他有些後悔了,後悔不該輕敵,不該輕率追擊,不該在這片明軍預設的區域內作戰。左側是樹林,右側是河灘。迂迴側翼進攻沒有可能。
明軍又發射了一輪轟天炮,徹底打亂了清軍的衝鋒,並遮斷了清軍進攻陣形的連續。突入明軍戰陣中的滿洲士兵沒有後續支援,很快便被洶涌而來的明軍士兵圍攻斬殺。
煙霧在徐風的吹拂下緩緩散去,通、通、通……。隨着沉重的腳步聲,一頭頭戰象妖魔一般從煙霧中衝出,稍做整隊,戴着眼罩、刺聾耳朵的戰象便在馭手的操縱下,轟然衝向清軍。
二十多頭戰象全身披掛,邁着堅不可摧的步伐。先是小步跑,然後越來越快,大地都似乎顫抖起來。這羣龐然大物迎頭撞上了清軍,就象一塊巨大的石頭扔進了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濤。
人喊馬嘶,無數清軍的戰馬猝不及防。驚立而起,滿洲八旗都是北方人,哪有幾個見過這種怪物,一時驚愕得竟不知如何動作。
咔、咔、咔……明軍邁着整齊的步伐,跟在戰象後四、五十米的距離,向前挺進,如林的刀槍寒光閃爍。毫不留情地斬殺着地上的傷兵。
戰象皮糙肉厚,再披着鎧甲,刀槍不入,勢不可擋;它那長長的鼻子輕輕地一點就將人捲起,然後將人摔得粉身碎骨:那巨大的象蹄踩到人身上,人便成爲肉餅。清軍的戰馬驚恐萬分,嘶叫着亂跑亂蹦,任憑騎手如何呼喝勒繮也無濟於事。
一時間,號稱勇猛的八旗兵便被戰象衝得混亂不堪,掉落下馬的不計其數。有聰明的清兵張弓向戰象上的馭手射箭。可惜象背上的馭手都披着重鎧,臉上亦有鐵面具,傷之極難。
戰象在衝鋒時可達到三十千米每小時的速度,而且並不能簡單地被裝備長矛的步兵方陣化解,這一點與騎兵不同。戰象衝鋒的威力在於它們巨大的力量。它們沖垮敵人的陣型。踐踏敵方的士兵,揮舞長牙破壞廝殺。
而敵方沒有被沖垮的那部分軍隊,至少會被戰象的衝鋒驅趕到一邊,或者是在其壓迫下後退。除此之外,戰象並不需要與敵人接觸就能引起恐慌,在它們的衝鋒面前敵人會因爲恐懼而望風披靡。騎兵在戰象面前也不能倖免,因爲戰馬不熟悉象的氣味,很容易在象面前受驚。
由於象的厚實皮膚,再披上鎧甲,就使得在戰場上殺死或者擊敗戰象極爲困難。而戰象高度和重量的巨大優勢對它們的騎手們起了可觀的保護作用。馭手操縱戰象,戰樓內又有兩名射手,用弓弩射殺敵人,近者則換長矛自衛。
前有戰象衝撞,後有明軍斬殺,清軍陣勢已亂,這塊平地迴旋餘地太小,只得步步後退。
“鳴金,撤退!”固山額真卓羅下達了明智的命令,混亂的陣勢已經無法再組織進攻,而撤退對於都是騎兵的八旗部隊來說,傷亡會很小,這點不同於步兵的潰敗。
雜亂的馬蹄聲響了起來,清軍沿着大路開始撤退,傷兵和失去馬匹的顯然就沒有生路了。固山額真卓羅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遠遠的明軍將旗,恨恨地咬緊了牙齒。僞晉王李定國,南明最厲害的名將,終於還是沒能擊敗他,而換取自己顯赫的威名啊!固山額真卓羅轉過頭,縱馬而去,似乎要將這遺憾和怨恨一起拋至身後。
南華縣一戰,晉王李定國率一萬五千明軍,擊敗滿洲八旗六千騎兵,斬殺千餘,有力地牽制住了楚雄的清軍。這是一場精銳對精銳的對決,李定國手下的兵將雖然比朱永興和白文選的要少,但老兵卻是最多的,有萬餘人馬便是原廣國公賀九義從廣西南寧撤入滇省的明軍。
而且,在南明諸將中,晉王李定國是對陣滿洲八旗最有心理優勢的一位。只有他曾率軍與滿洲八旗在衡陽進行大規模運動戰加野戰,並陣斬敬謹親王尼堪。
敢於野戰,善於野戰,這是朱永興目前所欠缺的。但他也感到欣慰,千古名將李定國終於振作起來,重拾自信,日後再創輝煌也是相當值得期待。
同時,朱永興也意識到了擴軍過速的弊端,決心進行調整和改進。若論兵力,滇東、滇南,再加上安南,現在已經有了近六萬,但新兵太多。戰鬥力並不強大。至於各土司助戰的土兵,朱永興更不敢過於指望。所以,也就造成了烽火遍地,殲滅清軍的數量卻並不是很多;以勢迫敵,卻並沒有直接對清軍集團實施包圍打擊的計劃。
駐紮石屏的清軍沿途損失了一萬多輔兵、兩千多戰兵。以相當輕微的代價撤退至晉寧。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遺憾,也是朱永興對軍隊的戰鬥力並不自信,不敢獅子大張口所造成的。
軍隊是不能再擴編了,糧餉是一個問題,改走精兵策略是另一個原因。而且。劉玄初的猜測是對的,朱永興目前並不想奪取昆明。一邊借滇省的氣候和地勢來牽制、消耗清軍,一邊蠶食安南、進取蜀桂、開發湄公河三角洲,夯實基礎,積攢錢糧,這是大的戰略。不會改變。
急風烈火般的攻勢不知不覺緩和下來,明軍在東南、西南對昆明構成了威脅,佔領區向北推進至峨山、通海、彌勒一線,滇南指揮部遷至臨安府(現建水)。新成立了滇東指揮部,設在維摩州的硯山縣,既能向東南威脅昆明,又能向廣西用兵。東出富寧縣取田州土州(現百色)。
方光琛的“弱者與強者角力,而貧者與富者競財”的分析其實也有一定道理,但卻並不完全正確。現在,背上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的清廷還稱不上富裕,甚至因爲連年用兵,財政十分困難(歷史上,在順治十八年甚至背棄諾言重新徵收明末加派的“三餉”)。若說強弱,當然沒錯,清強明弱,但方光琛顯然沒讀過《論持久戰》這篇文章,更不知道這其中的精僻理論。
“以老帶新”。這是儘快使新兵成熟起來的好辦法,但卻不必以一帶一。滇東、滇南將直面清軍的壓力,便以一帶二,或以一帶三;安南相對安全,則可以以一帶五。或以一帶七,甚至以一帶十。這樣,便可以快速形成勁旅和大批敢戰的新部隊,況且,一個老兵帶一個新兵還是帶五個,對新兵成長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當然,這也會造成某些部隊戰鬥力強,某些部隊戰鬥力弱的現象。可本來人馬多了,戰力不一也是很正常且難以避免的事情,指揮官根據戰場形勢合理調派就是了。
戰事稍一緩和,朱永興便開始了兵員調派,增加滇南、滇東明軍的老兵比例,另一方面,後方明軍的新兵比例則大幅提高。而滇東、滇南的新兵也經過了挑選,比較強悍的留下,身體和意志稍差的則調整到後方。
而經歷的戰事,以及所部兵員的不同,也使滇東、滇南兩大集團明軍有着不太一樣的戰鬥素質和專長。滇南經過了元江攻防戰,所屬軍隊更有防禦和擾襲的經驗,火槍裝備率稍高;滇東明軍則補充了大量僮(壯族)、瑤新兵,更擅長山地叢林戰,冷兵器居多,作戰時更有狼兵的鷙悍兇狠。
“狼兵鷙悍,天下稱最”,壯族的驍勇善戰是舉世聞名。無論是抗倭、抗清,還是太平天國等戰爭中,都已經得到了明證。只是土司制度對朱永興大規模招募壯族士兵具有不小的阻礙,暫時也只能通過輸民授地,入伍成良來加以解決。當然,朱永興也準備了後招兒,對於民怨極大且勢力較小的土目、土官,用打土豪分土地的辦法,應該沒有什麼阻力。相反,還能得到衆多被壓迫、剝削的壯民的擁護和支持。
以勢制敵。朱永興還是貫徹着這樣的思路。目前的形勢還不能說是穩佔上風,但滇南連成一片,再加上滇西,便對清軍佔據的昆明、楚雄、曲靖構成了或大或小的威脅,使滇省清軍既要守住這幾處要點大城,便顯得機動兵力不足,且有不知如何着手的困惑。
攻西則東至,攻東則南來。被調動、鼓舞起來的滇省明軍,包括起義抗清的土兵,已經不是一盤散沙。有了統一的指揮,協調作戰的威力使得清軍頗有顧此失彼的感覺。
而從各自的佔領區看,清軍還佔着滇東北,這樣比較繁華富庶的地區,特別是楚雄、昆明這樣的大城。而明軍的主要佔領區還是在三江以外,說是邊荒之地有些過分。但事實上,除了永昌、大理還算得上出名外,還真是沒有什麼名城。
“農村包圍城市”?“人民戰爭”?嗯,有那麼點意思,但卻不是完全照搬照取。而是根據現實情況,有着非常大的改動和變化。
曾經的繁華富庶,在清軍的荼毒蹂躙、橫徵暴斂下會變得荒涼、蕭條;曾經的邊荒之地,在正確的政策引導下,也能被開發建設得欣欣向榮。
隨着治下人口的增多,以及逃民的不斷涌入。明軍佔據的安南之地得到了充分開發,也顯露出了不足的跡象。繼續拓展土地的計劃被迫加快了實施的步伐,朱永興諸事安排妥當,立刻兼程趕往下龍,爲此計劃作最後的落實。
朱永興想輕車簡從,甚至想坐船沿紅河直下升龍。再轉海防。但手下卻是一致的反對,仔細一想,朱永興也覺得自己是心急、輕率了。
防禍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焉可等閒視之。經過這一年來的奮鬥、拼搏、爭取,將各路南明殘軍捏合到一起,使滇省土司舉義助明。再加上朱永興的身份,他已經是西南抗清力量的首腦,是各方勢力的粘合劑。
如果朱永興此時出了意外,後果是難以想象的。且不說對人們的心理打擊,只要沒有一位能令各方滿意、服膺的接任者,團結就是一句空話,內訌很可能會再次發生。就算不是自相攻伐,只要不能協調作戰,互相配合,滇省的形勢也極有可能急轉直下。陷入被動。
原來我已經如此重要,不僅是抗清的旗幟,還是衆人的希望所寄,理所當然的最高領導。朱永興暗自得意,卻也不得不聽從手下的安排。以安全爲第一要務。五百騎兵護送,又盡走明軍控制之地,雖然繞遠費時,卻是萬無一失。
由宣光出發,走北滸、納裡、平嘉、諒山、亭立,最後至下龍。儘管朱永興不顧疲累,緊催着趕路,也走了七天才到達目的地。
此時並沒有下龍灣的名稱,所知的爲安邦、綠水、雲屯等名。曾經是安南第一古商港的興建地方,現在卻早已被其他地方所取代。
來到下龍,朱永興還沒有去海邊欣賞下龍灣的風景,便召見了早已經趕到這裡的鄧耀和陳上川等人。
令朱永興多少感到些意外的是新封的是靖海伯鄧耀,目前有龍門在手,卻在得到宗守義的敕旨和諭令後,雷厲風行,用船不斷將龍門的兵士家眷運來安置,下龍鎮新建的草房竹屋,便是這些移民的居所。
“稟殿下,廣東清軍正調兵遣將,有水陸夾攻龍門之意。”鄧耀主動稟告龍門目前的形勢,算是解答了朱永興心中的疑惑,“末將兵微將寡,恐難以抵擋。”
真實的歷史上,清軍確實在1660年(順治十七年)四月攻克龍門,鄧耀走投無路,削髮爲僧躲藏在廣西,被清政府查獲,遇難。
“龍門雖爲歷代兵家力爭之地,然守之既難,便相機棄之吧!”朱永興對此並沒有什麼苛責,也理解鄧耀以防萬一,先將眷屬撤出的做法,“只留少數兵將,清軍勢大則坐船而走,清軍若不來攻,便踞此窺敵。”
“殿下英明。”鄧耀拱手致謝,恭維道:“聽聞殿下在滇省又獲大勝,清軍坐困數座孤城,我大明光復滇省指日可待。”
“談何容易。”朱永興輕輕搖了搖頭,微笑道:“清軍失地雖多,但實力並未大損,滇省戰事怕是要持續很長時間。”
說話間,朱永興一直在打量鄧耀,觀察着他的舉止動作,揣摸着他的性格脾氣。鄧耀也覺察到了,便微低着頭,並不敢與朱永興對視,汗珠慢慢沁了出來。
“楊二因何未至啊?”朱永興的語氣不悅,沉聲問道。
“稟殿下。”宗守義拱手說道:“楊將軍受印接旨,本是歡欣振奮,欲馬上來拜見殿下。然其副將黃進言說,清軍正欲攻金、廈,恐延平殿下見召助戰,是以先通聲息,再作定奪。”
朱永興嘿然冷笑,說道:“黃進,頭生反骨,必克上;楊二,受封而不奉令,還是脫不了——嘿嘿。”
陳上川臉上變色,急忙拱手道:“殿下息怒,楊彥迪確有負殿下期盼,然念其堅決抗清,還望殿下能稍加寬恕。”
“堅決抗清,卻各行其事,不遵號令,豈有作爲?”朱永興霍然起身,大聲說道:“滿清已踞大半中國,各人卻仍私心爲重,主次不分,乃是自取滅亡之道。以爲吾加封頒印,便是有求於他,真是可笑之至。”
鄧耀和陳上川等人也趕緊起身,面露惴惴,不勝惶恐。
借事生怒,朱永興不過是起震懾之意,敲打敲打這些新來投效的將領。
“沒有他楊二,我大明便中興無望了?哼哼。”朱永興覺得差不多了,便又坐了下來,冷哼着調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