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玥在車上接了個電話,轉手把手提電話遞給了江澈。
“是阿姨打來的。”
“哦,好。”江澈接了,問:“什麼事啊?媽。”
“看你們怎麼還不回來,有事等你商量呢。”江媽說:“你舅跟你表妹剛傍晚到廣州了,正等你呢。”
“啊?”江澈錯愕一下,“玲春不好好上課準備高考,突然跑廣州來幹嘛?”
“不突然,跟我和你爸都打過招呼,機票也是我們給買的,就因爲怕你,纔不讓提前跟你說……就現在,邊等你還邊害怕,跟這正哭呢。”江媽說:“好了,反正你也在車上了,回來再說。”
然後那邊就掛斷了。
電話裡的事,鄭忻峰和唐玥都聽得清楚。
“表妹啊,表妹漂不漂亮?”鄭忻峰問。
“這麼怕你麼?你以前都怎麼欺負人了?”唐玥問。
江澈跟鄭忻峰說“滾”,然後跟唐玥說:“她高考一次沒考上,這回估計是不想讀了,怕我攔着不讓,先斬後奏,然後又怕我生氣。”
“哦。”唐玥想了想,看着江澈說:“那我一會兒得護着她點。”
然後她又突然好奇,問鄭忻峰,“對了,小峰,你家裡的情況,怎麼從沒聽你提過,也沒見你家裡人過來?”
唐玥有這好奇很正常,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機會,鄭忻峰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爸媽都沒有過來他這邊,其實是挺特殊的一個情況。
“怎麼說呢?”鄭忻峰猶豫了一下,苦笑說:“他們早都已經成家了。”
“那也會想一起出來吧。”
“按說是的,不過,就算人各有志吧。我倆哥哥酗酒,真正嚴重酗酒的人,你們大概不瞭解,就是哪怕家裡快揭不開鍋了,也要拿糧食去換酒,下地帶打晃那樣。以前窮扒拉着喝,現在跟我說好了,一年一家給兩萬塊,躺着舒舒服服地喝。日子逍遙,他們纔不願意出來做事呢。”
唐玥猶豫了一下,說:“那這樣給錢慣着,怕也不行吧?”
“是啊,可是沒辦法,他倆現在平時還算有點怕我,但是喝了酒,能拿刀比劃自己脖子,逼我定下來給錢。再有時候,倆嫂子一挑唆,他們還會跟我爸媽去鬧,你說我能怎麼辦?”鄭忻峰嘆了口氣,“我就想着等侄子侄女大一點,看能不能讓我爸媽一道兒帶出來,不然指定廢了。話說我要不是從小給我爺爺帶,老頭雖然不識幾個字,靠算命、測字、擇日子,幫人操持白事過活,但是一直教我逼我,供我讀書,讓我一定走出來……我估計也是廢。”
“爺爺……”
“走了。”鄭忻峰吁了一口氣。
“對不起啊,小峰。”唐玥趕緊換了方向,說:“對了,原來你也有個姐姐啊,那你姐呢?”
“我姐?她嫁得很早,現在都抱孫子了。”鄭忻峰笑出來,說:“一家子老實巴交,也沒文化,膽小捨不得地。我每年給點錢,也都存着,地照種,柴照砍,舊衣服照穿……我這麼說吧,就我跟他們說我有一千萬,他們完全不懂是什麼概念那種。所以我覺得這樣也行,就不逼他們了,至少他們自己過得安心。”
“嗯。”唐玥聽完有些感慨,看着江澈,說:“原來小峰能走出來,這麼不容易。”
江澈笑一下,點頭,不激烈,但也有幾分不快說:“所以其實你們原先都不知道,他當初爲了謝雨芬選擇放棄畢業分配,留在臨州,做好扛大包的準備,雖然表面看着嘻嘻哈哈很輕鬆,其實內裡是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唐玥愣了一下,她跟祁素雲當初作爲謝雨芬最好的朋友,雖然會勸謝雨芬,反過來當然也不是沒埋怨過鄭忻峰。
想了想,唐玥只輕輕嘆了口氣,沒說話,因爲說起來,那是不懂事,但那也珍貴,可惜最後兩個人還是沒結果。
另外,這些話,她回去肯定也不會去對謝雨芬講了。
“不是啊,老江。”倒是鄭忻峰自己換了嬉皮笑臉,打破低壓氣氛說:“我當時想的是反正你有錢來着,你那個時候……好像有快十萬了吧,所以,肯定餓不死我。”
他就是這樣,平時什麼事都拉着江澈幫忙,考試是,打架也是……唯獨謝雨芬這件事,不管對着人還是私底下,都從不讓江澈認真爲他打抱不平兩句。
江澈有些無奈。
“我爸媽倒是有出來的意思,也跟我商量過。”鄭忻峰自己趕緊把話題又轉了回去,說:“不過暫時還不願意。”
“爲什麼?”唐玥問。
“因爲我這邊沒有孫子帶唄。”
鄭忻峰說。
…………
聊了一路,出租車放下江澈和唐玥,載着鄭忻峰繼續回他的酒店。
“看過那麼多人,你家裡真讓人羨慕,小澈。”去房間的路上,唐玥突然說:“哪怕你們家並沒有賺錢開公司、辦廠。”
江澈回憶了一下前世,雖有遺憾,但確實如此。他笑着點頭。
“你家不單人好,氣氛也好。”唐玥說:“每次江叔叔和你,你們父子倆站一起的時候吧,我看着就想笑。
有你在的時候,江叔面上開始總是特別嚴肅、威嚴,每次好像都在害怕自己被你逗笑或氣笑的樣子,怕跟着你鬧,會沒了父親的形象。
然後我聽阿姨說,他其實總想跟你較勁,然後還時常偷偷賭氣。
至於你媽媽,她真實可親得我們幾乎每個人都願意靠近。
你是不知道,阿姨可愛聽人拍馬屁了,尤其愛聽別人誇你,然後她每次都會說,就那臭小子啊,你們覺得好麼?我可是看着就煩。
話是這麼說,可是每次她臉上的那個笑意,藏也藏不住。
這回阿姨在廣州逛街,逛展會,替你買了好多衣服、鞋子。
……他們都很愛你。”
“是啊。”江澈心頭溫暖,“我猜她給我時一定會說是順便了,隨手買的。”
說着話已經到房間。
表妹全玲春看見江澈,眼神弱得像只犯了錯的小動物,“哥……嗚嗚嗚,你不要罵我。”說完躲到江媽背後,從江媽肩膀上觀察他的表情。
江澈當場其實有些無措。
表兄妹的感情其實很好很好,江澈還在讀書的時候,玲春幾乎每年都會來他家裡過暑假,平常週末也時不時就跑一趟。
兩人屬於那種打小一起上樹摘青楊梅,一樣下河撈魚,下田挖泥鰍的關係……有那麼很多年,表妹就是江澈的跟屁蟲,小尾巴,甩也甩不掉的那種。
有一個年齡階段,男孩子帶着小女孩玩容易被其他男夥伴嫌棄取笑,因而江澈也煩過她,躲過她,但是玲春就那麼“哥哥”、“哥哥”的叫着,追身後跑着,怎麼被嫌棄也愛跟着他。
江澈也總是就心軟了。
那幾年,還因爲表妹,跟幾個調皮,或者學壞比較早的男孩子打過好些架。
這一世,表妹看起來依然親近,但是對於江澈來說,再世重來經歷的時間跨度實在太久遠,他有些生疏了。
前世,這種疏離是從江澈留在茶寮的那七年才慢慢開始的,那期間他很少回家,表妹相親嫁了人,但是對象是個賭鬼,還經常家庭暴力。
就是這樣,因爲被家裡逼着,她也還是硬熬了好幾年,直到一次被打出嚴重的腦震盪才被允許離婚,然後不讓久待在孃家,很快獨自一人帶着孩子去了外地打工。
前世這些事發生的時候,江澈就都不在身邊了。
再後來她改嫁,似乎也過得不好,每次見面,都一臉滄桑,整個人反顯得比江澈大好多似的。
跟江澈說話也帶着生硬感,時不時出現那種尷尬苦澀地笑。
所以,這一世,江澈纔會早在兩年前,他剛盛海第一次認購證搖號後回來那回,就說了會幫忙出學費,叮囑舅舅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表妹考上大學……
而今看來,他還是主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