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房間已經被退掉了，李瑜三人只好在消防隊找了個房間湊合一晚，不過臨休息之前，李瑜去看了看剛剛錄完口供的家明。
見到家明的時候，李瑜覺得自己可能走錯了房間，不知是作爲審訊室的房間燈光和舞廳裡差別較大，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此時的家明一點也沒有傍晚時候的陰柔氣息，整個人也見不到一點點的魅惑，看起來就像一個俊美的俗世佳公子。
而且是那種武勳世家的公子少爺，典雅華貴而又英氣勃勃，李瑜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氣質竟然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發生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兩人沉默着在審訊室裡彼此對視，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李瑜臨走的時候，將兜裡沒開封的一盒香菸留給了他。
雖然很欣賞家明的頭腦和矢志復仇的堅毅，但是李瑜並沒有找李國平替他求情，不管家明最初的目的是什麼。
這幾年，他能夠做到郝瘸子手下少爺頭子，傷天害理的事情肯定沒有少做，即使他的身世再悲慘，身上有再多的冤屈，家明也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
否則那些被他推入火坑的女人，又該怎麼算？不過家明畢竟是有立功表現，並且身上沒有人命，估計用不了幾年，李瑜就能再次見到這個顛倒衆生的男人。
矇頭大睡的李瑜，是被薛冬至和高壯二人此起彼伏的鼾聲吵醒的，其實他睡覺很輕，甚至有些精神衰弱的症狀。
平時偶爾在小庫休息，每次不是和兄弟們喝過酒，要不就是忙了很長時間疲憊不堪，所以小庫里人多聲音雜，李瑜也能多睡會。
但是今天不一樣，昨天一沒喝酒、二沒太過勞累，加上李瑜心裡一直惦記，今天趙四是否會如約而至，所以這兩人配合默契的打鼾，讓他昨晚只斷斷續續睡了兩個小時左右。
旭日東昇朝霞漫天，冬日的北疆很少有如此明媚的陽光，如果不是遍地白雪，只看太陽竟然給人初夏的錯覺。
李瑜三人的早飯是在閱覽室和李國平一起吃的，白粥、饅頭、醬油泡蔥段，簡簡單單卻很可口。
看着李國平已經用筷子蘸着醬油嘬了好幾口，不時端起送到嘴邊的粥碗也空了半天，李瑜心裡也開始忐忑起來。
即使一直對於趙四的愚蠢很有信心，可是此時李國平的進退失據，還是讓李瑜不敢保持那麼大的信心。
放下筷子和粥碗，李瑜側頭對薛冬至說道：“吃完早飯，你和壯子去找傻狍子，把他看好！”
如果傻狍子沒有說謊，通過趙四昨天的行爲，可以分析出他今天肯定會來專案組，可是萬一傻狍子是在玩雙面間諜，那就難說了。
所以李瑜安排兩人去看好傻狍子，這條線不管什麼時候也不能丟，即使趙四落網，傻狍子也是要一起進去接受法律制裁。
就連李瑜很是欣賞，並且作惡不多的家明都不能逃脫，這個狠毒的傻狍子又何能例外，尤其這個傢伙還是趙四的直系手下。
通過趙四手下的趙大木、花臉豺等人，就能猜到這個傻狍子也沒少作惡，這也是李瑜一直沒有真心接納對方的原因。
“嗯，待會出去喊上王明，有正式的警察跟着，很多事情會方便。”聽到李瑜的安排，正在神思不屬的李國平突然說到。
對於自己侄子的安排，李國平很是滿意，這是他這個專案組領導的疏忽，傻狍子這種趙四團伙的骨幹，竟然一直沒有安排人盯住。
至於薛冬至和高壯二人不是警察，參與抓捕是否合適的問題，李國平壓根沒考慮過，他本身就不是什麼迂腐的人。
如果真要較真的話，趙四團伙的案子現在也辦不了這麼順利，沒有李瑜一夥兄弟幫助，可能現在李國平還在帶人查找線索。
吃過早飯，薛冬至和高壯出去找王明一起蹲守傻狍子，專案組的其他人員也在各司其職，現在反倒是李國平這個組長閒了下來。
此時的消防隊也不是可以隨便亂走的，畢竟這裡的房間，不是存放檔案，就是看押嫌犯用的。
所以李瑜也只好留在閱覽室裡，原本還有一些雜誌可以消遣，但是李瑜翻了一陣，就被這時候非常流行的“雞湯文”和“美分黨”噁心到了。
伯侄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彼此沉默，說起來他們兩個，纔是明面上和暗地裡，辦理趙四案子的首腦。
但是到了這個最後收網的階段，他們反倒無所事事起來，無視牆上掛着的禁止吸菸標誌，李瑜掏出半盒香菸，李國平也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一條剛開封的香菸。
抓過一個滿是菸灰殘跡的小鐵盆，李國平和李瑜二人，比賽一樣的用二手菸互薰，隨着日頭的逐漸升高，他們兩人吸菸的頻率越來越高。
最後甚至到了一根接一根的地步，打火機已經放到桌面上半天，兩人誰都沒有動過，面前被當做菸灰缸的小鐵盆，菸灰已經鋪滿了盆底，眼看菸頭都打起了壟。
多少有些煩躁的李瑜，站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腰肢和頸椎，聽着整個脊柱“嘎吱吱”的響聲，然後在閱覽室不大的空間裡來回踱步。
“要不……我再給丘老四打一個電話？！”李國平的聲音有些沙啞，話音剛落他自己也覺得不太靠譜，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
“大伯，彆着急，咱們先要穩住，失了方寸反倒容易出問題，咦？這是象棋啊，咱爺倆殺一盤！”李瑜在牆角發現一個木頭箱子，一邊擺弄一邊頭也不回的安撫着李國平。
當他將那個扁平的木箱子打開，發現是一個摺疊起來的象棋盤，裡面茶杯底子一般大的棋子裝的滿滿當當。
兩人將會議桌稍一收拾，將棋盤鋪好，楚河漢界的擺開了陣勢，雖然李瑜安撫大伯要穩住，但是他在下棋的時候，也經常幹出“馬走田、象走日”的事情。
不過李國平的狀態比他更差，擺棋子的時候，就把“老將”放到了“車”的位置，等走了兩步，才發現不對頭。
等李國平伯侄二人胡亂下了兩盤，看看太陽已經快走到正中的時候，彷彿心有所感一般，兩人一起看向院子裡，一輛黑色小轎車正在熄火。
閱覽室裡的隔音很好，外面不要說停車熄火，就是車禍理論上房間裡也聽不到，可是李國平和李瑜二人，就是很自然的一起轉頭看了過去。
一箇中年人打開車門走了下來，他穿着棕色貂領黑色呢子大衣，下車以後顧盼自雄的左右打量一陣。
似乎對於消防隊裡的設施和建築很感興趣，看了兩三分鐘才舉步走進閱覽室所在的小樓，而黑色小轎車上的司機卻沒有下來。
“籲……！”李瑜和李國平二人一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彼此相視一笑，繼續低頭下棋。
閱覽室稍顯沉重的木門被人直接推開，中年人一進屋就雙手抱拳，故作豪邁的哈哈大笑：“李局、李局，久等、久等了啊……額？！”
進到閱覽室裡的趙四被眼前的景象搞蒙了，對於今天的會面，他設想過很多種情況，這個新官上任的“李局”會給自己擺個什麼陣勢。
“鴻門宴、殺威棒……”等等局面趙四都有心理準備，其實今天來這裡“買平安”，他心裡也沒有太多把握，但是爲了自己北疆大佬的基業，他又不得不來。
不過他也是精心安排了今天的會面，首先臨近中午過來的時間，就是趙四想了一晚的決定。
太早過來，會顯得自己沒有底氣，到時候那個李局獅子大張嘴，可不是趙四所希望看到的結局。
可是太晚過來也不合適，萬一讓對方惱羞成怒，到時候可就得不償失了，所以趙四選擇了臨近中午這個時間。
至於從下車開始的掃視，和進房間時不敲門而推門直入，這都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套路、手段，就是想表現自己的粗魯不文、心無城府。
可是他進到房間以後，既沒有看到殺氣凜凜的警官怒目而視，也沒有看到故作深沉的領導，讀書看報玩什麼“學習時間”。
房間裡“一中一青”眉眼間頗爲神似的兩人，正在專心致志的下棋，而滿臉堆笑的趙四，卻被晾在了門口。
這可比一個領導，坐在辦公桌後面，拿着一張報紙玩“學習”時間要高深的多，因爲下棋這種東西，是真的能入迷，聽不到有人進來，似乎很正常。
站在門口的趙四，此時就像走入貓窩的老鼠，空氣裡的味道，似乎都帶有讓他心悸的感覺。
乾乾的嚥了一口唾沫，將大衣的扣子解開幾個，趙四強作歡顏的又是一笑：“李局好雅興，這是貴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他看李瑜和李國平長相有幾分神似，尤其兩人在一起，更是給人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大概猜出李瑜應該是這個李局的後輩。
這個時候讓這樣一個年輕人在這裡，應該是這新上任的李局，想要幫自家後輩吃些好處，早有類似經驗的趙四，也只好將話題引到李瑜身上。
可是讓他尷尬的一幕出現了，正在下棋的兩人，似乎根本沒有想搭理他的意思，還是一心一意的下着棋。
“李局有什麼想法，咱們開門見山的說嘛，我丘老四也不是不懂事的愣頭青，對我好的我肯定是要加倍回報……”見來軟的不行，趙四直接擺出一副混不吝的架勢。
他話語裡多多少少的帶上了一些威脅的意味，對他好的他要回報，潛臺詞就是對他心存不良，他丘老四也會記在心裡。
“嘁……！”
正在配合李國平的惡趣味，玩弄趙四的李瑜實在忍不住了，他不由得嗤笑出聲，翻了翻白眼，將手裡的棋子扔到棋盤中間，將所有棋子的位置撞的七零八落。
“趙四啊趙四，就你這智商還玩江湖道、刀槍炮？這麼多年讓你扛着北疆的大旗，實在有夠丟人！”
李瑜一張嘴就是滿口黑話，他不知道大伯還想玩到什麼時候，所以沒有直接點明太多，而是擺出一副紈絝子弟的嘴臉。
看着正要“將死”李瑜的棋局被弄亂，李國平無奈的也放下了手裡的“車”，一臉鬱悶的打量趙四。
“認識一下，這是我本家侄子，有個諢號叫‘於哥’，四爺耳熟麼？”李國平似笑非笑的看着趙四，等待對方臉色的變換。
“這……這、那個……”
磕磕巴巴了半天，丘老四也沒有說出一個囫圇話，他覺得房間裡的暖氣太足，背上的汗水已經涔涔而下，嘴裡實在是乾的厲害，怎麼嚥唾沫也潤不了喉嚨。
對於警方突然大發神威抓捕郝瘸子，甚至將矛頭直接對準了他，趙四想過各種緣由，就是沒有考慮過，之前被他視爲肥羊的“於哥”纔是真正的禍首。
現在他自覺所有問題都想明白了，這個“於哥”爲什麼能在雪城呼風喚雨，爲什麼能將趙大木、花臉豺、小子都吃的死死的。
古話說得好：“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佔便宜殺肥羊搞到“官家”，這可是真真正正的撞到了鐵板。
一旁的李瑜有些無語的白了一眼大伯，他快受不了李國平“貓戲老鼠”的興致了，趙四所有罪行的人證物證基本齊全，現在人已經自己走進了專案組，抓起來就好了。
他不知道大伯怎麼這麼大的興致，玩起來沒完沒了，不過想了想這段時間，李國平承受的壓力，李瑜多少也有些理解他了。
“不知不怪啊，我、我當初也沒想那麼多，這樣……咳！”雖然心裡懊悔不已，可是事已至此趙四也只能盡力想辦法挽救。
誰知剛說了一句順暢點的話，他就被自己不斷嚥唾沫的動作嗆了一下，重重的咳嗦一聲才繼續道：“我補償、我補償李公子的所有的損失！”
看着強作鎮定其實色厲內荏的趙四，李國平失望的搖了搖頭，此時的趙四，哪裡有什麼北疆大佬的威風煞氣。
這種人竟然在北疆爲非作歹十餘年，殘害了那麼多的百姓，此時的李國平不知不覺間，心裡又有些沉重，他一瞬間失去了玩弄下去的興趣。
“明海，把趙四帶下去！”衝着半開着的閱覽室門喊了一聲，早帶着武警悄悄隱在走廊裡的張明海，突然衝了進來。
正在搜腸刮肚許諾各種好處的趙四，見對方一言不合就要抓自己，他馬上就癱軟在地，像一個被燒了穀倉的農婦一般大聲哀嚎：“李局、李公子……於哥，給個機會、給個機會啊……小四以後再也不敢了，我賠償、我出五十、不不一百萬……一百萬啊！”
不再看被武警扭着手臂押下去的趙四醜態，李國平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明媚的陽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