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了這種想法,李牧羊就覺得這個陸林越來越可疑了。
除了他剛剛出現的時候和自己交流了幾句,其它時候就站在了李思念的身邊。葛色長衫、青色玉冠。劍眉星目、五官不凡。嘴脣微薄,給人一種薄情寡恩的感覺。
此人極擅言談,而且知識淵博,妙語連珠,時不時的逗人開懷大笑。
看到李牧羊不再作畫,只是時不時的瞟向自己,陸林對着李牧羊拱了拱手,一臉歉意地說道:“實在抱歉,是不是打擾牧羊兄作畫了?”
李牧羊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我作畫時喜歡清靜。”
“原來如此。”陸林一臉的愧疚。“那我就不打擾牧羊兄作畫了。”
他轉身看向李思念,說道:“思念小姐,我見梅園的梅花開得正豔,我們也學一學前人,趕一場踏雪尋梅的風雅如何?”
李思念瞥了李牧羊一眼,拒絕說道:“我還想看我哥哥作畫呢。”
“無妨。”陸林說道。“等到我們賞完梅花回來,牧羊兄的《賞梅圖》應當恰好完成。那個時候我們一起欣賞成品,不是更佳?”
李思念瞥了瞥嘴,說道:“梅園的梅花我這些天也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但是我哥哥作畫卻沒見過幾回——再說,梅園的梅哪有我哥哥作畫時的英姿好看?”
“哈哈——”李牧羊忍不住笑出聲來,出聲“訓斥”着說道:“思念,可不許這麼說。哥哥只是一俗物,哪能和四君子之一的梅花相比?不過,既然你想要看我作畫,那我就好好畫給你看。”
“謝謝哥哥。”李思念甜甜笑着。
陸林眼裡的怒容一閃而逝,對着李牧羊微微拱手,說道:“抱歉。”
又對着李思念行了一個標準的貴族禮,笑着說道:“既然思念小姐喜歡看兄長作畫,那我就在旁邊作陪吧。思念小姐說的對,梅花年年都會開放,牧羊兄作畫卻是百年難得一遇,是應當好好欣賞纔對。”
伸手不打笑臉人。
人家不願意走,李牧羊也沒辦法強行趕人。
畢竟,他姓“陸”,而自己和妹妹姓李,終究是外來之人啊。
李牧羊收拾起心情,開始爲畫作着色。
這個過程更是迅疾,寥寥幾筆,便將滿園風雪蒼茫又精秀雅緻的雪景給描繪的栩栩如生。
李牧羊沒有印,所以直接在畫作之上落款寫上自己的名字。
等到墨幹以後,將畫作捲了起來,遞給了在旁邊等候多時的李思念,說道:“送給你。”
“謝謝哥哥。”李思念抱着《西園賞雪圖》,笑顏如花般綻放。
陸林看到李思念的笑容有瞬間失神,但是見到李思念的神情全部都放在哥哥李牧羊身上,對自己置若罔聞之時,心裡又在暗暗的惱怒,心想,總有你們兄妹求到我的時候。
陸林一臉的仰慕之情,出聲說道:“牧羊兄果然是丹青國手,此畫已然入前三品。”
李牧羊的這幅畫確實不錯,但是說要入品是不可能的。純粹是陸林的讚美之詞。
沒想到身邊卻有一個更不懂謙虛爲何物的,抱着畫卷的李思念昂着腦袋,一臉驕傲地說道:“在我眼裡就是第一品。”
李牧羊呵呵傻笑,想要去撫摸李思念的腦袋,卻想起她現在已是大人,這種親暱的行爲當真有些不太妥當了。
李思念看到李牧羊舉起又放下的手,臉色微黯。
……
六十大壽,又稱之爲“花甲大壽”。
按照神州人的傳統,對老人家這一年的壽誕極其重視。
陸行空唯一的兒子陸清明早早就從自己鎮守的雲疆趕回,侯在家裡給父親祝壽。陸家其它的旁支也都趕了回來,遠在邊疆的舊部早在月前就紛紛遣人送來賀禮。
奇怪的是,陸家嫡系,風城之主的陸勿用卻沒有來天都賀壽,只讓自己的長子陸林帶着族人前來拜壽。
這種行爲,讓不少知情人心中猜測:難道風城那邊感覺到陸家危險將至,所以想着要和陸清明劃清界線?倘若陸家當真大難臨頭,此舉當真能夠保下風城那一脈不受牽連?
流言蜚語,不絕於耳。大家看向陸家的眼神更顯同情和——嘲諷。
連陸家祖宅那邊都不支持你們了,你們怕是退無可退了吧?
不過,這些事情都和李牧羊沒有太大的關係。
他只是一個“過客”,是居住在陸家的“李家人”。陸家這些核心事務根本就和他沾不上邊,也沒有人過來和他商討以及需要他的什麼建議。
倒是李牧羊的父親李巖這幾日忙碌多了,來去匆匆,有時候直接就在梅園那邊值夜。從這些中層管事的身上,李牧羊知道那場風雨已經來臨。
李牧羊仍然保持着之前的良好作息習慣,早早起牀走了幾圈《破體術》之後,就開始伏在窗前練習書法。像是《行雨布雨訣》以及《龍語》這樣的與龍有關的書籍一楖不看,咒語一慨不誦。天都強者衆多,誰知道會不會被有心人發現呢?
再說,同一個院子裡都住着一個絕世強者呢。
李牧羊願意信任陸家人,但是倘若被他們發現自己是一條龍之後,他們是不是還願意信任自己,那可就是個未知之數了。
人心笸測,李牧羊不敢有絲毫差錯。
砰!
房間門再次被人重重撞開。
穿着一身紅色小襖模樣嬌豔可愛的李思念衝了進來,對李牧羊說道:“快,洗漱更衣,一會兒要去給陸爺爺磕頭。”
李牧羊知道,今天是陸行空老爺子的壽誕。
陸清明也說過,今日讓他以真實面目示人。
所以,按照陸家與李家兩家的關係,李牧羊確實要在今日以晚輩禮去給陸行空磕頭。
李牧羊放下毛筆,對李思念說道:“等等,待我沐浴更衣。”
“要穿的漂亮些。”李思念低聲說道:“母親這幾日爲你趕製了好幾套冬裝呢。”
李牧羊笑着點頭,說道:“那就穿母親做的衣服。”
因爲李牧羊救了陸清明的性命,所以公孫姨一下子送了好幾套華麗衣服。李牧羊這幾天出門都穿的是公孫姨送的衣服,羅琦心裡都有些吃味了。這些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忙活着給李牧羊也做幾身可以穿出門的冬裝。
“聰明。”李思念給李牧羊點贊,說道:“趕緊沐浴,一會兒我來給你梳髮。”
“我自己會梳。”李牧羊說道。
“那可不行。你現在是李公子李大少,哪能讓你親自動手呢?”李思念冷笑着說道。
李牧羊呵呵傻笑,他知道妹妹這是不滿自己身邊總是跟着四五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鬟。
李牧羊沐浴過後,李思念已經等在房間裡了。
李牧羊無奈,只得坐在銅鏡之前,任由李思念爲自己梳妝束冠。
梳髮倒是非常順暢,但是爲男子束冠這樣的事情李思念以前沒有做過,做起來非常的生疏,不及睛兒她們那般熟練。
但是,終究是自己妹妹的一番心意,李牧羊一臉笑意的坐在那裡,等着小女郎在他頭頂上面忙活着。
“不許笑。”李思念總是沒辦法把那些頭髮束好,急得鼻頭都出了汗水。看到李牧羊嘴角的壞笑,忍不住出聲呵斥。
“哈哈哈——”李牧羊笑得更開心了。
好不容易把玉冠戴好,李思念又抱來一掏暗銀色的棉袍過來。棉袍裡面夾着鵝毛,即輕薄,又溫暖。
李思念幫李思念束好腰帶,然後站遠一些打量,雙眼煥彩,忍不住在心裡稱讚:哥哥真是英俊呢,沒想到以前的黑炭頭竟然能夠長成如此風度翩翩美少年——
羅琦看到李牧羊穿上自己做的冬裝,臉上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前幾日兒子一直穿着公孫瑜小姐送的衣服,讓她的心臟有種被人揪緊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家的兒子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搶走一般——
羅琦已經做好了麪湯,李牧羊和李思念各自吃了一碗之後,便在羅琦的帶領下朝着陸宅的主廳走去。
今天是大壽之時,陸行空也從梅園搬了出來,和家人一起在陸家主廳迎接四方賓客。
三人來到前院的時候,院子裡已經排列起幾個長長的隊伍。
以陸清明公孫瑜爲首的子侄爲一列,以陸天語爲首的孫兒輩爲一列。人高馬大人人皆虎背雄腰者爲陸行空戎馬多年的部將爲一列。其它管事丫鬟都站在三列隊伍的最後方,並不成列,也不進屋賀壽。
陸天語在孫兒輩隊伍的最前面,然後是陸家嫡系和旁系的一衆小輩。昨晚見過一面的陸林也在裡面,看到李牧羊和李思念過去的時候,還對着兩人微笑致意。
李牧羊和李思念知道自己的身份,很是知趣的走到隊伍的最後一排站定。羅琦則走到女眷那一方的公孫瑜旁邊,今天的公孫瑜極其忙碌,有些事情她也能夠打下下手。
啪啪啪——
在一羣兄弟族老的簇擁下,陸行空身穿錦袍朝着主廳走來。
剛剛在主廳坐定,陸清明和公孫瑜就攜手走上前去,雙腿跪地,以額抵地行大禮。
“祝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起來吧。”陸行空雙手虛扶。
陸清明和公孫瑜同時起身,然後公孫瑜從旁邊一個小婢的手裡接過一個托盤,雙手恭敬的送上,說道:“爲賀父親六十大壽,特意讓人從巖北獵了兩隻火狐狸,以此爲裡爲父親縫製了一身冬衣——還請父親不嫌針線醜陋,收下小瑜這一番心意。”
陸行空伸手接過那托盤,伸手撫摸着那冬衣的針腳,心情激盪,感懷不已。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收到兒媳婦親手縫製的衣服了?多少年公孫瑜不曾和他這個公公說吉利了?
自從當年那件事情發生後,他們的關係降至冰點,這麼多年來,公孫瑜是恨他這個公公的,也恨他們陸家——
他擡起頭來看着公孫瑜,沉聲說道:“好孩子,好孩子——這麼多年,實在是委屈你了。”
“父親——”公孫瑜眼眶泛紅。轉身想要去尋找李牧羊的身影,卻見人海叢叢,也不知道李牧羊去了那裡。
李牧羊回來了,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又逢公公六十大壽,所以公孫瑜才願意放下心結,送上了這樣一份溫暖的禮物。
“好孩子。”陸行空沉沉嘆息,說道:“是我陸家對不起你。”
“父親,大喜的日子,何必說這些?”陸清明在旁邊勸道。
“是啊。大喜的日子。”陸行空大笑,看着兒子兒媳說道:“你們倆有心了。”
兩人退下,站到陸行空的身後。然後是其它陸家嫡系上來請安問好。
等到叔父輩們賀禮完畢,便是那一羣可稱爲叔叔的部將們。
這些人一個個的如狼似虎,說話猶如雷鳴。他們一個個的上前磕頭,給陸行空賀壽。送上來的禮物也是五花八門,還有送酒送肉送刀劍的。
陸行空和他們情感頗深,一個個的勉勵寒暄,並將他們的禮物一一收下。
等到這些部將們磕完頭祝過壽後,陸天語就第一個衝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砰砰砰的連續磕了三個響頭之後,擡起頭來,前額微紅,朗聲說道:“孫兒陸天語給爺爺磕頭了,祝爺爺德爲世重,壽爲人尊。”
陸天語爬起身來,從旁邊小婢的手裡接過一個精緻的玉盒,雙手捧着將玉盒遞了過去,說道:“爺爺,這是孫兒送給你的壽禮。”
“謝謝乖孫兒。”陸行空笑呵呵的接過陸天語送過來的盒子,想要置放於一旁。
“爺爺,你打開看看,看看喜不喜歡我送的禮物。”陸天語笑呵呵地說道。
陸行空看着陸天語,說道:“怎麼?你今天還想要當衆獻寶不成?”
“那是孫兒的一片心意。”陸天語笑着說道。
於是,陸行空便打開玉盒,裡面是一顆光彩奪目的明珠。
“這是?”陸行空出聲問道。
“爺爺,這是龜靈珠,又稱爲長壽珠。是從千年以上的玄龜體內摘取而來的,藥效極強,每日沐浴有強身健體驅除惡邪的作用。”陸天語一臉得意地說道,顯然,他弄來這龜靈珠做賀禮是一樁極不容易的事情。
聽到陸天語以龜靈珠爲賀禮,衆人都紛紛稱讚起來。
“天語少爺果然是一片至孝之心——”
“龜靈珠世間至寶,聽說不是每一隻玄龜都能有這樣的靈珠,而是吃了血虹蚌的玄龜纔有這樣的龜靈珠——”
“天語少爺的這份禮物着實非比尋常,難能可貴——”
……
陸行空將玉盒收下,笑着說道:“這份禮物我很喜歡,定會日日帶在身上。”
陸天語大喜,說道:“爺爺喜歡就好。天語再次祝爺爺長命千歲,早日進入屠龍之境。”
陸行空哈哈大笑,顯然,這份祝語他也很喜歡。
陸天語下去之後,就由其它的孫兒輩前去磕頭祝壽,並且紛紛送上自己準備的賀禮。
輪到李思念的時候,李思念走到陸行空的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之後,然後從身上摸出一幅卷軸,雙手呈上,說道:“爺爺,思念身無長物,想要送你一份禮物做壽禮,左想右想都不知道送些什麼纔好,可把人給急壞了。”
李思念嘴角微微揚起,笑着說道:“後來一想,我身無長物,但是我身邊有人有長物啊。於是我就百般央求,終於讓我哥哥給我畫了一幅畫,現在我將哥哥給我的《西園賞雪圖》贈送給陸爺爺做賀禮,希望陸爺爺能夠希望。”
陸行空看起來極喜活潑靈動的李思念,他伸手摸了摸李思念的腦袋,這才伸手接過她雙手奉上來的《西園賞雪圖》,將畫軸打開仔細欣賞一番,稱讚着說道:“好畫。構圖嚴謹、用色大膽。一動一靜之間,將西園雪景給表現的淋漓盡致。能夠被書畫雙壁顧荒蕪看中的年輕俊傑,確實名副其實。”
陸行空將畫卷交給身邊的老人們欣賞,說道:“我極喜這幅《西園賞雪圖》,雖然是自家後院,卻在牧羊手裡又另有意境,就像是從來不曾見過一般。這幅畫就掛於我的書房吧,疲倦之時便可看上兩眼,也可解乏。”
“謝謝爺爺。”李思念高興地說道。李牧羊的畫被陸老爺子喜歡,被她被人喜歡更讓她開心。
“傻孩子,你送我禮物,還謝我做什麼?應當是我謝你纔對。”陸行空笑着說道。
他伸手把李思念從地上拉了起來,說道:“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
李思念退下來之後,就輪到李牧羊上前磕頭祝壽了。
李牧羊感念陸家對父母雙親以及妹妹的照顧,也由衷的喜歡陸老爺子,便跪伏在地虔誠磕頭,然後擡起來頭,朗聲說道:“祝爺爺日月同輝,春秋不老。”
“哈哈哈,牧羊,這祝詞可有點兒馬虎。神州浩大,又有幾人可以與日月同輝,春秋不老?”
李牧羊一臉笑意,說道:“那就祝爺爺笑口常開,心想事成。”
“嗯,這才接地氣嘛。我喜歡。”陸行空哈哈大笑。看着眼前的佳孫,心裡極度的愜意滿足。
李牧羊將一個木盒雙手呈上,說道:“爺爺,這是我的賀禮,還請收下我的一番心意。”
陸行空接過木盒,可握日月的手掌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這是自己的孫子送的禮,這是十幾年來自己的大孫子親手送的賀禮——
心神恍然,百感交際。
“爺爺,都知牧羊擅丹青之道,不會這盒子裡也是一幅畫作吧?”有人在身後喊道。
陸天語也是一臉好奇,說道:“爺爺,打開看看是什麼吧?”
“如果仍然是畫作的話,那可就和思念小姐重複了——”
“是一式槍法。”李牧羊出聲說道。
“——”
現場死一般的安靜,然後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竟然有人要送給陸行空老爺子槍法做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