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溪一醒來,面對的便是一個雪白的房間。
他有些疑惑,他確認自己並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更何況這個房間的陳設都很古怪。
房頂上奇異的雕着花紋的罩子,琉璃制的窗戶,還有,這雪白的鋪蓋。
一切都很古怪,這些陳設是,這個房間是,他也是。
之前太過驚訝他也沒細想,現在金溪摸了摸自己的手指,覺得空氣有些沉凝。
他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可好歹老爹的面子在,半誘哄半強迫的也硬是讓他學了些東西。結果怎麼樣暫且不提,但他記得他的手指上因練習騎射還是有好幾個繭子的。
可現在,金溪攥緊了手指。這手分明光滑細嫩,從小便是未經過什麼勞作操練的。就是在右手中指第二指節的地方有個小小的繭子。
金溪沒有心情去想這繭子是怎麼來的了。他的臉色很沉,他不知道這是誰要作弄於他。
是之前那人的報復嗎,怎麼會這麼小心眼,他已經爲了他的孟浪之舉付出了一條腿的代價了,還來找他幹什麼。還是說這是父親的什麼仇家?
不對,金溪動了動腿,臉色一僵。他的腿可以動。雖然極其不想承認,但這真的應該不是他的身體了。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溪雙目放空仰躺在牀上。人總是恐懼未知的,他現在就很恐懼。
“小溪!你醒啦!”突然傳來的驚喜女聲讓金溪腦海中繃着的弦瞬間斷了。
他一躍而起把被子摔向聲音來源然後翻身躲到牀下,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乾淨利落的讓他自己都想給自己叫個好。
嗯他確實沒忍住給自己拍了個掌,一下,就剋制的停住了。
被整個被子籠罩的女人,
“……?”
一刻鐘後,金溪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回到了牀上,乖巧的聽着旁邊這個自稱是他媽媽的人講話。
金溪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一個堂堂八尺男兒要聽這麼一個小女子的話,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乖巧的躺在這裡。笑話!他還會怕這個女人不成!
“你有在認真聽我說話嗎?”女人嗔怒。
金溪:“有有有!有在認真聽!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乖巧.JPG
自打臉打的非常愉快。
不過在被強制性的聽了一大堆後金溪倒是對現在這個情況有些明瞭了。
他應該算是借屍還魂,原身自小和母親一起生活,但母親常年不在身旁陪伴,生活全靠一個保姆照顧,然而原主自殺了,再醒過來就換成了他。
聽旁邊女人的意思……似乎原主自殺有她的責任?因爲母親不在身旁陪伴所以情緒壓抑性格不好,最終走了牛角尖?
什麼和什麼?
金溪有點懵。他怎麼聽不太懂這個人說話?
不過他並不好奇原主怎麼死的,他只好奇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是借屍還魂的話,這是屍,他是魂。那他原來的身體呢,是死掉了,還是被其他像他這樣的孤魂野鬼佔了?
還是,他只是在做夢?
忍不住掐了掐自己,挺疼的。
所以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金溪眼神閃了閃,整個人顯得愈發沉默。
絮絮叨叨的金母看着氣息越來越低沉的兒子,有心想說些什麼,嘴脣幾番張合,終究還是頓住了。
她自己就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又有什麼資格說兒子的不好。
而且現在這個關頭,她又哪裡敢說些什麼刺激他。
給金溪掖了掖被角,金母便往旁邊側了側,遮擋自己已經有了澀意的眼睛。
當時年輕,一心只想做出一番事業來,想着孩子有保姆帶也不會出什麼事。後來兒子慢慢長大也愈發懂事優秀,便對他更放心了,只覺得自己兒子本來就該是這麼乖巧的,沒想到高考完後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怎麼會這樣呢。金母看着躺在病牀上的兒子,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對。
或許她知道,但再來一次她仍會是這樣的選擇。
原因肯定不僅僅出在她的缺席上。
也許她就不應該當一個母親吧。
金母捂着眼,有些發愣。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到底有多麼的不瞭解自己兒子。她坐在這裡,卻連怎麼逗他笑,都不知道。
而事件中心的金溪此時並不知道旁邊這個看起來優雅得體的女人發生了什麼,任誰一覺起來被扔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心情都不會太好。他現在正在暴躁的回想自己死之前的事。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的話,他這到底怎麼就成孤魂野鬼了?
作爲大周王朝最大茶商金鋒昂的小兒子。金溪一直囂張的理直氣壯。金家做茶是祖傳下來的手藝,雖說士農工商,商人最不受待見,可當富商大賈變爲豪強大家,權貴與商人結成同盟,形勢便扭轉了。
足夠有錢,便得禮讓三分。
金家雖不是最富有的一個,卻也算是當地豪強。金鋒昂格外寵愛自己這老來得的小兒子,於是便養出了這無法無天的金溪。
可即使是金溪,也會遇到惹不起的硬茬子。
那日他在街上閒逛,見一女子粉裙曳地,身姿筆挺,容貌昳麗,正往他這方向緩緩走來。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顧盼間自有英氣流轉。金溪早已見多了溫香軟玉,聽膩了吳儂軟語,這番相遇,忽的便被懾住心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認風流的甩了甩手中摺扇,嘴角揚起一抹招牌的溫和笑意,人便勝劵在握大搖大擺的前去搭話了。
畢竟在這江南里,敢給他金小少爺臉色看的,可不多見。
然後他被打了回來,還斷了條腿。
金溪冷漠的躺在牀上,陰鬱着臉,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斷了條腿?不,這不重要。
喜歡的人暴力了一點而已,這沒什麼,寵着就好了。
重要的是,他一見鍾情,心心念唸的人,是個男的啊!
還是個他惹不起的男的。
金溪回想到這,氣壓又低了幾分。
他雖驕縱,卻也懂得分寸。那日若不是實在喜歡,他也不會如此孟浪。
他一向沉醉於美麗的事物,所以他現在已經不記清他當時都說了些什麼沒腦子的話了。
雖然確實是他不對在先吧,可金溪現在想起當時情況仍是齜牙咧嘴的。那人把他當成登徒子,下手實在是重。金溪哎呦哎呦的在牀上躺了大半個月都不見好,日日苦藥,蜜餞他都要吃不下去了。
對!蜜餞!他想起來了!
金溪臉色忍不住又黑了一層,他最後的記憶就是他被蜜餞噎住一直咳嗽了。
不會這麼倒黴吧……
雖然內心發哽,金溪最終還是咬牙接受了他被蜜餞噎死的事實。
不然還能怎麼辦,已經到這個鬼地方了,在還沒有回去的辦法之前,他也只能隨遇而安。
堅決貫徹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價值觀的金小少爺表示,剛剛屈尊降貴的思考了那麼久已經夠給面子了,現在就愛怎樣怎樣吧,他也不想管那麼多了。
如果等待他的是死亡,那麼就是死亡吧。
隨意瞟了眼一直坐在他旁邊的女人,卻發現她眼睛紅紅的正在抹眼淚。
金溪微怔,他見不得女子在他面前哭。若是因他而起,便更覺罪過。女子這樣美麗的造物,應該是被疼着,哄着,寵着的。怎麼能讓她們哭呢。
以前他不聽話,他娘便老拿這招對付他,百試百靈。
嘆口氣,金溪想了想事情發生的始末,覺得還是要哄哄的。他手指微動,想要擡起手來握住原主母親的手……好吧裹太緊了並不能擡起來。他只能張張嘴,低低的喊了聲:“媽。”
金母淚眼朦朧的看過來,金溪對上她的視線,心中一緊。輕聲道,“是我之前想岔了,您別哭,我難受。”
金母一頓,眼淚流的更厲害了。
金溪:…………
果然是和母親一樣難理解的生物。
哄不好金溪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畢竟他和身旁這人說起來也不算太熟。雖說一羣紈絝裡他算是最憐香惜玉的一個,可他平日也是被捧着哄着的。
說說討巧賣乖的話還好,哄人……他盡力了。
兩人的相顧無言到沒持續多久,醫生很快就過來了。金溪因打破氛圍松下的氣又默默地提了起來,沉默地看着這個穿白衣服的男人在他身上鼓搗來鼓搗去。時不時還拿着稀奇古怪的東西在他身上摁着,還要他配合!簡直大膽!
可以說是很氣了。
但是並沒有什麼用。
畢竟面對這種情況,除了寵着你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