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穿過石一鐵的出手範圍,沈君浩不僅掏出平板的動作極快,在反手拋出的時候更是用上了暗勁,簡直是把它當暗器扔的。這塊小小的平板電腦飛行的軌跡幾乎是一條直線,讓身體控制能力極強的石一鐵也來不及反應,只能目送它從身側飛過。
在另一邊等待着的那個人反應也不可謂不快,沈君浩喊出“接着”的瞬間,他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提前張開手擺出了接住東西的姿勢。只要平板一落入手中,他就要立刻往後退去,一邊用手劃開平板,在指定位置按下指紋,整個過程絕對不會超過三秒。
幾步之外的羅百川反應也很快。當平板還在空中飛着的時候,他已經邁開了腳,右手握拳準備攻擊接住平板的那個人。雖然規則上規定奪權戰以外不得對玩家出手攻擊,但針對平板本身的攻擊卻不在此列。只要能夠將平板打落,或者至少干擾到他錄入指紋的行爲,讓他無法及時奪權的話,石一鐵就有機會衝到這邊,將平板搶下。
所有人的反應都不慢,然而有一個人卻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快。在沈君浩扔出平板的前一秒,他已經有了動作,彷彿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會做出如此選擇似的。就在平板即將落入那雙手中的時候,這個人從旁殺出,在空中一把將其奪下。
“怎麼可能!”
項南星驚叫出聲,一雙手下意識地伸出要奪,卻抓了個空。就在他的身軀因爲落空而短暫僵硬的空擋裡,對方熟練地解鎖平板,然後將大拇指重重地按在畫面中央的區域裡,整個過程就像早在腦中演練過無數遍,從奪走平板,到調整和輸入指紋,整個過程竟然只花了一秒鐘多一點,幾乎是一眨眼就搞定了。
“結果竟然是漁翁得利啊……”羅百川苦笑了一聲。他只邁出了一步就停住了,因爲只要看到那個人的動作,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了——當然,另一邊的石一鐵也是如此。
這一刻這四個人的心裡都是同一個念頭:太小看他了。
半路截住平板,奪權成功的,正是從剛纔開始就被他們下意識忽略掉的盧毅。從體格上看,盧毅比四人裡最弱的項南星還要瘦一些,雖然皮膚黝黑看起來似乎擅長戶外,但那也只是單純的曬出來的黑。盧毅入獄的罪名是信息入侵,這也意味着他是一個文弱的程序員,並不像其他許多犯人一樣,擁有着足以施行犯罪的暴力。所以在沈君浩等人眼中,他雖然也擁有着參加奪權戰的權力,但戰力實在不值一提,能不能衝進雙方交手的圈子裡都成問題,更別說出手搶奪平板了。
而盧毅在昨天那場紙牌遊戲中步步受限的表現,也讓作爲普通人並且親身參與過那場遊戲的項南星潛意識裡多多少少對其有些輕視。然而現在這些人都知道自己錯了,一個程序員在戰鬥上未必傑出,身體素質上可能也一般,但他們擁有着遠超其他犯人的另外一些能力,那就是計算,以及預判。
“盧毅並不是等到沈君浩扔出平板後才移動的,那樣會來不及。”叢安說,“反過來說,他也不能在太早的時間點移動,因爲那樣會引起項南星和羅百川的注意。唯一留給他的時間,就是在沈君浩即將扔出平板的那一刻,他必須隨時做好接近項南星的準備,然後在看到對方掏出平板的瞬間立刻邁步。唯有這樣,她纔有機會搶在項南星之前得到平板,而又不至於逼得沈君浩臨時變招。”
另外三個主持人少有地同時點頭表達了肯定。
菲克補充道:“這也算是程序員獨有的思考方法了吧。盧毅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應對這個情況的準備,這只不過是他預計的其中一種變化而已。我注意到,在奪權戰即將開始前他的姿勢就一直在調整着,似乎隨時準備做各種各樣的事。這大概是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況下把自己做成了一個‘有限狀態機’式的東西,不管發生什麼變化,只要落在預計裡就採取相應的行動,中間完全不需要經過思考,因此他剛纔的動作才能那麼洗練。”
秋半夏笑了笑:“而且在出手之前,他幾乎將自己的存在感抑制到了最低,以至於在他提出刺殺之後,連羅百川這種老江湖都下意識地忽略了他。這也算是一種天賦能力吧。”
“不管如何,這是一次非常好的突擊,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奪取了魏國,幹得漂亮。”
作爲沈君浩的支持者,黃老似乎不爲他的失利而懊惱,反而爽朗地爲盧毅的行爲定了性。他站在高臺上,微一躬身,算是代表着各位主持人對盧毅剛纔這漂亮的一擊致意。
而作爲這一切的主人公,盧毅直到親眼看見屏幕上的國君位置換了人,才徹底回過神來。直到剛纔爲止他都只是靠着自己預先設定好的計劃在行動,拋棄了思考,將一切簡化爲連貫的幾個動作,於是在沈君浩被石一鐵逼退的瞬間,他採用了之前做出的“對方可能會選擇將平板電腦扔給同伴,由同伴來奪權”的判斷,並提前做好了行動的準備。當沈君浩探手入懷的時候,盧毅的腳步已經移動了,然而前者精神全數集中在石一鐵和作爲目標的項南星身上,竟是完全看不到旁邊的異動。
於是盧毅半路截下平板,奪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竟然在這四個人的手中硬生生地奪取了魏國的國君權限,成爲意想不到的贏家。
“我贏了?”他抓着平板,怔怔地看着屏幕。許久,嘴角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然而沈君浩卻走了過來,毫不猶豫地從他手中奪下了自己的平板。按照規則,在奪權戰之後原國君的平板應該物歸原主,所以他的這一動作並沒有讓遠處的主持人有任何反應。
“只不過是暫時的代理國君,就不要表現得太激動了。”沈君浩淡淡地說,“雖然這個國家還剩下兩道防線,但面對他們兩個人,你真的有可能守住嗎?”
這句話將他一瞬間拉回到現實中。徹底回過神來的盧毅立刻感受到了背脊上那兩道灼人的目光,他轉過頭去,看見羅百川和石一鐵正站在那裡,虎視眈眈。盧毅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頂替了剛纔沈君浩的位置站在這裡。而下一回合,對面那同盟的兩個人必定會對自己出手。
而自己能像剛纔的沈君浩那樣擋住石一鐵的一招嗎?不用想,盧毅搖了搖頭。
他嘴脣被自己咬得生疼,卻始終抑制不住這漸漸蔓延到全身的戰慄感。所謂的欲居其位,必承其重。這是他第一次在這種遊戲中坐上足以決定勝負的位置,和坐在電腦前如天神般操作數據的感覺截然不同,此時的他就像是一隻幼獸立在一羣虎狼面前,弱小而無助。
然而此時的盧毅在恐懼之餘,卻又生出了一絲莫名其妙的興奮。
“不要緊,我就不信遊戲會讓人通不了關。”他狠狠握緊了拳頭,小聲碎碎念着爲自己鼓勁,“我有籌碼的優勢,只要爭取到其他人的支持,集合衆人的力量一定可以擋住那個怪物的。我的剩餘防線是最多的,只要守住不被奪權,我還有機會反擊!”
“這傢伙怎麼想的都寫在臉上了,剛纔我怎麼會看漏呢?”
沈君浩看着盧毅那副從恐懼到故作堅毅的表情變化,皺起眉頭不滿地自我檢討着,一邊走到了項南星的身邊。眼見對方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沈君浩爽朗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
“不怪你,剛纔那傢伙分明一直在等着我出手,是我沒提前準備好。你能瞬間跟上我的變化已經很厲害了,”沈君浩說,“現在我也是刺客了,但我的身手可比他好多了。他能成功奪權,我當然也可以取回來。”
沈君浩說得很自信,然而眼神中卻還是帶着幾分疑慮。他的目光投向另外一邊石一鐵的方向,似乎已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項南星注意到,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還是問了句“怎麼了”。
“那個人剛纔的動作有些古怪。”沈君浩說,“他原本是向我攻來的,不用說當然沒有留手——我就等着那個機會,因爲那樣即使他立刻變招也會慢上一拍,我抓住這個空隙扔出了平板,同時已經做好了硬抗他一擊的準備。在那種情況下,雖然有規則的限制,但攻擊的餘力肯定是屬於不可抗力,即使擊中了我主持人也不能說什麼。換作是我,如果無法攔截平板的話,大概會利用這個藉口重創對手吧,最低限度也會把這一拳打出去,至少不用因爲強行收手而冒上自己可能會受傷的風險。”
“但他硬是停住了。”沈君浩說,“甚至都沒想過藉機讓我受傷來削弱我。”
項南星點點頭:“說明他是個死守規則的人啊。”
“別傻了,會進監獄的人,大部分不正是因爲破壞了規則嗎?”沈君浩看着石一鐵,像是在自言自語,“對遊戲規則如此死板……也不知道是囚犯還是主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