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啊!來這邊啊!”
南宮茜在心裡大喊。她繃緊着臉,卻急得感覺眼淚都要出來了。長年的訓練讓她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可以保持着手腕穩定。就在剛剛的這次競速裡,她又再次贏過了對面的南宮敬之,搶在他前面鎖上了最危險的那扇門。
但這有什麼用,她終究不能親自下場比賽。那一邊的結局如何,最終還是要看那個身陷其中的人是否按照她的意思來行事。項南星這傢伙在這之前總是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南宮茜就算絞盡腦汁也難以跟上他的思路。
她只能在心裡祈禱着,祈求項南星可以聽到她的聲音,不要再走到錯誤的路上去了。
只是這周圍的雜音太強,她總害怕自己連祈禱都無法傳達出去。
“與其希望他不要走錯路,不如認真考慮一下你要走的路吧。”
南宮泰的聲音就是最大的雜音,總是在她的耳朵邊上盤旋不去,甚至像是一柄長槍深深地刺進了她的思緒之中,拔都拔不出來。不管她如何告誡自己要往樂觀的方向想,但只要局面稍有變化,父親的這句話就會在她腦中跳出來,壓都壓不住。
讓她忍不住要懷疑自己之前那個“繼續”的決定。
“你的懷疑是對的。如果你終止遊戲的話,他此時已經被安全送出南宮家。”
南宮泰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那點心思,說出的每個字都在直接敲擊着南宮茜心底裡的自我懷疑。他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桌上的盤面,而後緩緩搖了搖頭。
“一方逃,一方追,原本應該是逃的一方佔據主動權,但糟糕的配合度毀掉了這個優勢,反倒讓後者一路強勢了。比起一開始的狀態,此時雙方的距離已經縮短了一半以上,不出意外的話,我猜很快就會遇到了。”
他慢悠悠地說着,同時轉過頭深深看了南宮茜一眼:“到時候,你覺得他這副殘破不堪的身體還能撐得住幾發子彈?”
“那種子彈的話幾發都可以,再殘破,我還沒見到過他倒下的樣子。”
南宮茜冷冷答道,同時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此時項南星的回合已經結束,她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給南宮荒啓製造障礙,不要讓他輕易靠近過來。
但就像南宮泰說的那樣,比起這邊兩人糟糕的配合度,南宮敬之兄弟那天衣無縫的默契就是他們最鋒利的武器。雖然南宮敬之在手速上略遜一籌,讓他每一回都趕在對手後面操作,但這卻使他可以在弟弟繞開門鎖之後引導他走向正確的方向。於是雖然不可避免地繞了一點遠路,但這一回合下來,雙方的距離又縮短了一點。
這樣下去,不管南宮茜如何努力,他們遲早真的會碰上面。在這之前,她非得想出破解這局面的辦法來不可。
“但你想不出的。”南宮泰再次開口了,“我專門去看過了你在西風監獄中的表現,簡直是讓南宮家蒙羞。你根本沒法獨力解決一個事情,只能靠別人幫忙拿主意,然後你來做那些不用動腦的工作。經過了那段日子,你已經完全鈍化了,現在就算臨陣想要奮起,那也是太遲了。太遲了!”
他忽然暴喝一聲:“趁着現在結束遊戲吧!我這是好心提醒你!”
“夠了,旁邊的觀衆不要干擾玩家!”
秋半夏終於忍不下去,上前一步直接擋在了父女中間。她擡起頭瞪着南宮泰,一字一句地說:“別忘了,現在和她對陣的是那個年輕人,你只是一個觀衆!繼續在旁邊喧譁的話,我就要行使主持人的權力,把你……”
“把我怎麼樣?”南宮泰似笑非笑地打斷了她的話。這一刻秋半夏的臉色突然一變,一股猶如大山壓下的龐大殺意在一瞬間將她的整個身體包裹在內,這感覺,彷彿突然被投到了極地的冰海之中,寒冷徹骨。
“主持人小姐,你也請別忘了,這裡不是西風,是南宮家。”他平靜地說,“我是南宮家的一家之主,而你們的這位玩家,是我的女兒。”
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在教育小孩的時候,請你也不要喧譁。”
秋半夏緊緊抿着嘴脣,臉色蒼白。作爲主持人,她的其中一項職責就是以賭桌上最強的武力壓制一切試圖違反規則的人,但此時此刻,這裡最強的武力並不是她。
若是拼死一搏的話,至少能傷到他吧?
或是一開始就使出壓箱底的秘技,傷到他後再用心理戰術嘗試退敵?
還有……也許……
秋半夏的心中一瞬間閃過了許多的方案,但沒有一個可以給她通往勝利的感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太過強悍,比起那些頂級的主持人都毫不遜色,而自己只是個“兩位數的”。
這差距足以讓人絕望,然而……
“贏過了他,就證明我也可以站在那一行列中了。”
秋半夏的心中只有臨戰的興奮。
但下一刻,她的身體卻被一隻從後伸來的手輕輕推開了。南宮茜從她的遮擋後面露出臉來,那些迷茫的情緒在她的臉上已經尋不到,那裡剩下的,只有堅定的決心。
這表情讓秋半夏心中一動,燃起的鬥志慢慢消散。她意識到,自己並非這裡的主角。
她是主持人,但也只是南宮茜這場奮戰的觀衆而已。
“遊戲會繼續,我們會贏的。”南宮茜平靜地說着,語調如常,彷彿已經不需要加重語氣來強調這一點了。
南宮泰的眉頭微微揚起:“你想到破解這個僵局的辦法了?”
“不,想不到。”南宮茜老實承認。
然而說這話時她的眼中依舊閃爍着希望的光芒。“項南星會想到的。”她很快補充道,“他的腦筋一直都很好,我相信他。”
南宮泰冷笑:“是的,和在西風監獄裡的時候一樣,到頭來你還是沒有辦法,只能藉口要依賴他……”
“這不是依賴。”南宮茜打斷了他的話。這情況在他們之前的生活中還從未出現過。
“不是依賴。”南宮茜重複了一遍。她擡起激光筆操控着把一扇門鎖上,同時眯起眼睛觀察着場上的局勢。項南星的想法依舊讓她看不透,而此時自己也沒有別的辦法好做,只能儘可能地拖延時間,讓兩人之間的下一次遭遇戰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我做我能做的事情,然後他完成他的工作,這就是我們互相支持的方式。”南宮茜淡淡地說,“我知道他現在一定很痛,也知道他在那邊一定非常辛苦地奮戰着,但是他一直沒有放棄遊戲,這就足夠了。”
南宮泰冷笑:“足夠?就因爲他不懂得愛惜生命,所以才需要你這邊爲他着想啊。如果他死了,你一輩子都要揹負起這個責任,你以爲你可以辦到嗎?”
他直直地看着南宮茜的眼睛,目光裡帶着幾分威脅的意味。
南宮茜笑了。
“辦不到呀。”她說,“但只能如此了。”
她偏過頭看着紙板中央那個紅色的標記,目光溫柔,彷彿透過了層層牆壁的阻隔看着另一邊的項南星。“如果他因爲我的這個決定而死了,我想我會一直後悔,一直陷在懊喪的情緒裡面,要很久很久都走不出來吧。就算只是爲了這個,我也應該放棄。”她緩緩說道,“但我不能這麼做。”
兩行清淚沿着她的臉頰滑下,而她本人渾然不覺。另一邊的南宮敬之原本已經舉起激光筆準備操作遊戲,看到她的模樣,卻也不知不覺地停住了動作。
“放棄這場對決,留在南宮家,繼續當我的殺手,按照一開始命運爲我圈定的軌道一路走下去……但我不能這樣!”她握緊了拳頭,用力搖頭,連聲音都在顫抖。
“我想要走出去,我想要待在他們爲我展示的那個世界裡!”
“這不過是你的錯覺!”南宮泰喝道,“你以爲世界是沒有邊界的嗎?離開了這個家族,你就可以獲得自由嗎?那些都是你的幻覺!你要爲了一個幻覺去死嗎!”
“誰最後都會死的。”南宮茜咬着牙,“可就像現在這樣,我們都在努力挑戰自己的極限,就算下一秒粉身碎骨,現在的我們已經超越了自己過去的邊界。這些不是幻覺!”
“那看看這個啊!這就是你要的現實!”南宮泰指着“這個人賭上性命來救你,可他正深陷險境啊!他要怎麼辦!你倒是看看啊!”
“煩死了!沒有辦法啊!”南宮茜拼了命吼道,猶如受傷的野獸。她甚至都不去擦臉上流淌的眼淚,就這麼帶着一張狼狽的臉狠狠地盯着桌面上的紙板迷宮。
“已經沒有辦法了!那傢伙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因爲他早知道我會這麼選擇!”
她抑制着喉嚨深處的嗚咽。
“因爲……他會喜歡上的那個女人肯定不會屈服在這種東西面前。我要是那種會在這裡認輸的人,他纔不會爲了我賭上性命!所以……我……”
她深吸一口氣。
“所以我也要讓他見識一下,我的骨氣。”
這個平日裡如冰雪般端莊的大小姐,此時衣衫凌亂,臉上是縱橫的眼淚,從頭到腳的妝容全毀了。然而在她的身上卻多出了幾分不一樣的神采,彷彿破繭而出的蝶張開翅膀,那瞬間的美麗讓人無法移開眼睛。
所有人都沉默着。秋半夏的嘴角逸出了一絲笑意,南宮泰臉色凝重,眉頭緊鎖,一直沉默的南宮敬之第一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彷彿重新認識了這個青梅竹馬的婚約對象。
在這片寂靜中,迷宮裡的紅色標記卻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高速移動起來。它像是已經拿定主意,決定了將要前往的方向,於是毫不猶豫地向着目標一路狂奔。
這正是項南星看穿迷宮真相,找到遊戲出路的那個時刻,那個時候的他並不知道南宮茜也正經歷着人生當中最大的煎熬。只是這些都過去了,身在遊戲兩側的二人沒能見面,沒能說話,但卻是以不同的方式,在同一個時間突破了自己的界限。
“我說過,他會有辦法的。”
彷彿感受到了遠方的決意。南宮茜自豪地笑了,縱使眼角還留着殘餘的一點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