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急促,心臟跳得極快,什麼控制情緒節約氧氣之類的事情全都被拋到了腦後,甚至連氧氣愈加稀薄的事實都麻木到毫無感覺。
南宮茜背起組合槍沒了命地狂奔,從山坡上沿着不成樣子的小路半跑半跳地逃下山。“背山入水”、“臨川輾轉”、“左曲右回”……諸如此類的口訣在她的腦海中自動自覺地不斷浮現出來,卻又被她自己強硬地甩到了腦後。這些都是大哥教過她的逃跑要訣,越是危險越要遵守的求生法則,然而在這個時候,她偏偏又是一條都碰不得。
因爲此時追在她後面的那個人就是她的大哥,南宮望!這些要訣本來就是他整理出來再轉教給自己的個人經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一套了。照做,那是找死!
明知不能分心,但南宮茜還是無法避免地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那幾年裡爲了教她各種東西,大哥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除了各種慘無人道的地獄式魔鬼訓練之外,他還好幾次僞裝成外面來的殺手,要取她的性命。大哥說過,那時候明明要練的是她的反擊技術,卻最後總是演變成了逃生訓練。
南宮茜直到今天還清晰地記得被大哥從後面追着的感覺。那像是一個擺脫不了的影子,雖然可以拉得很長,卻始終僅僅咬在身後不放。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可是都無法將其徹底甩開,哪怕靠着陷阱之類的東西拖過一陣時間,沒過多久他又會從後面趕上。
直到當時年幼的她筋疲力盡之前,這樣的攻防都會一直重複着。她不是沒想過反擊,然而對於一個專精狙擊的人來說,距離和主動權是最重要的兩件事,如果是在被逼迫的情況下展開反擊,那種半吊子的射擊一定會被大哥避開。
事實上就算是換成今天的她,像剛剛那樣準備充分的一擊最後也還是沒能命中對方。在那時,南宮茜僅僅只是在擊發瞬間急躁了一點,選擇了一個太過明顯的風停的時機,另一邊的大哥就預見到了這一發狙擊的出現,提前做出閃避。
她苦心打磨了十幾年的狙擊技術未必會不如大哥,一攻一防,一暗一明,剛纔也是攻擊的一方明顯佔着優勢。然而僅僅是因爲一個小小的失誤,這一發就這樣被大哥輕易化解掉了。
這就是大哥的風格。他不需要追求一擊制勝,因爲他的人本身就像一個裝得滿滿的寶庫,不管對方使出什麼手段他都有反制的手法,但對手卻可能會失誤。追蹤時也是這樣,在一步步破解對方掙扎的情況下繼續逼近,這本身就是相當折磨對手神經的一件事。
南宮茜忽然站住了,仰起頭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將胸中的煩悶感一吐而盡。
而後,她擡起雙手,從兩邊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臉。
“清醒過來。”她低聲對自己喝道,“不是什麼‘大哥’!那個人叫南宮望!”
對。她在心裡大聲告誡自己,不要再回想過去的事情了,這個人背叛了南宮家,也曾經冷酷無情地背叛了她。過往的那些美好回憶和溫馨的細節,終究只是難以解釋動機的假象。一切都在那個雨夜如玻璃般乾淨利落地破碎過了。
還記得嗎,在那個時候,他確確實實地要對自己下死手。
而在現在,他是站在對面的敵人。用了各種方法引出藏在暗處的狙擊手後,他現在就要將其趕盡殺絕了。這個人不是童年時與自己親密無間的那個大哥,而是西鳳共和國現役的其中一名主持人,南宮望。
南宮茜咬住了嘴脣,眼神有短暫的迷茫,卻又漸漸恢復成了接近冰點的模樣。她反手按住了背後的組合槍,此時此刻,這纔是她唯一的依仗,而不是回憶裡的那個人。
但無論如何,眼下總得定下一個逃跑的方向,避其鋒芒。南宮茜此時終於下到了山坡底部,眼前是茂密的樹林,一時之間也難以找出最有效的逃走路線。剛剛這幾個動作只是耽誤了一兩秒鐘,可她彷彿都可以聽到身後那急促的腳步聲又逼近了一些。
這當然是錯覺。雖說這區區一千來米的距離對於認真追蹤的那個人來說不算什麼障礙,但以人類的速度也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就趕到這裡。但哪怕心知如此,南宮茜一想起來還是會感覺如芒在背,就像他隨時都會出現在自己身後似的。
總之不能停下腳步。南宮茜咬咬牙,打算隨便挑一邊走了再說,可是她剛一擡腿,卻是忽然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她到這個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雙腳已經綿軟無力。
這是剛纔下坡時不加控制大肆揮霍體力的下場,卻也是氧氣更加不足的一個明顯症狀。她終於想起了這件一度被忽略的事情——以她目前的氧氣,根本逃不了多遠。
那麼就沒有選擇了。南宮茜拿出GPS設備看了一眼,而後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向着左邊跑去。她只能寄望於自己剛剛的推理是正確的,有光點的地方就有寶石,而寶石的隔壁放着氧氣罐頭——沿着左邊的小路一直走,這是距離她最近的一個光點所在地。
哪怕這一點會被身後追蹤着的對手輕易料到,此時的南宮茜也別無選擇。以寶石的數量來看,南宮望一共可以擁有四個罐頭,就算扣除掉身爲男性以及活動更多所帶來的額外氧氣消耗,他現在頂多用到第三個,還有第四個可以備用着。
所以他纔可以放心追擊,不用擔心途中氧氣不足的問題。與之相比,南宮茜此時就剩下手頭這一個幾乎用盡的氧氣罐頭,此時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簡直是傻子都能想到。
但反過來,也不是沒有機會。南宮茜心想。
此時她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最近的那個光點所在地。主持人的話沒錯,當她接近這個地點之後,視野下方就傳來了明顯的藍光,這是項圈上的寶石發出的光芒。隨後她找到了地上的那一點呼應,這是她在這個遊戲中拿到的第一個寶石,而在它的旁邊果然還放着一個沉甸甸的壓縮氧氣罐頭。
南宮茜急不可耐地將罐頭換上,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那種氧氣飽滿的舒暢感。但她也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了。掂了店手上的寶石,她猶豫了一下,忽然擡手將它遠遠地扔了出去。然後她這才低下頭看了一眼GPS設備,邁開腳步向着下一個點的方向跑去。
“這是幹嘛啊?有寶石也不要?”
看到這個畫面的克里斯疑惑不解地晃了晃腦袋。旁邊的項南星畢竟比他更瞭解南宮茜,此時關切之下精神集中,腦子轉得也快,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很細心啊。”項南星微笑着點點頭,“這個遊戲雖然還提供了採集十個寶石的獲勝條件,但她可能覺得自己沒法完成,這樣一來,一個寶石和沒有寶石其實也沒啥分別,還會使得自己的行蹤暴露在對方的GPS設備上,這還不如用來達成其他目的。”
“你說的是迷惑敵人,讓人以爲她往另一邊走?”克里斯冷笑了一聲,“只是扔出去的話也沒用吧。哪怕扔出去再遠,掉到地上也就不動了,這能騙得了誰?”
項南星晃了晃手指:“不,扔出去的意思並不是迷惑敵人。恰恰相反,這是爲了要藉着光點的移動來告訴對方,‘我已經來過這裡’。”
“什麼意思?”
“想想他們出發前帶着的氧氣罐頭吧。遊戲區域裡全是毒氣,他們必須靠着呼吸設備才能正常活動,可就算裡面裝的是壓縮氧氣,也不可能支撐起時間這麼長的一場遊戲。所以哪裡一定有着類似的罐頭可以補給。你剛纔也看到了,寶石的旁邊就放着一個氧氣罐頭,而她在拿到手的時候立刻換上,說明她自己的罐頭已經快要耗盡了。”
克里斯眼睛一轉,瞬間反應過來:“你是說,她此時前往下一個點,爲的不是寶石,是搶先拿走那裡的氧氣罐頭?”
“對。”項南星點頭,“這就是她賭的策略。扔掉寶石,可以讓自己的行蹤繼續對敵人保持不可見。只有這個被移動過的光點可以證明她曾經在這裡出現過,對方如果要繼續追趕的話,這是唯一的線索了,這個餌做得再糟糕,只要對方還想追殺,那就非吃下不可。”
“然後,她拿走沿路的氧氣罐頭,這樣不僅確保了自己的氧氣不會斷,還能斷了對方沿路的補給,此消彼長,慢慢扭轉此時的劣勢。”克里斯接上了話頭,“在這個時候,南宮茜的只有一個氧氣罐頭,對方至少還剩兩個可以用,她依舊處於劣勢。但接下來她會是擁有氧氣更多的一方。追和逃都是大量消耗氧氣的事情,只要能夠堅持等到對方氧氣耗盡,就算是逃亡成功了。”
他又皺起了眉頭:“但這片地方不算大,光是逃的話,真的能撐那麼久嗎?”
“氧氣充足的話,也就不用只是逃了。”項南星自信地說,“反過來,她可以讓對方找出規律,提前知道她的下一步,然後在沿路設下陷阱或者直接伏擊。別忘了,現在她雖然暴露了行蹤,但在GPS上還是藏着的,這點就是她的優勢……”
“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
他說得正激昂,樑京墨懶洋洋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後者眯起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先是點點頭:“一段日子不見,你的分析能力見長啊。”
項南星的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祥的預兆:“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只有一點點不對,但正好是五十九分到六十分差的那一點。你既然猜到了主辦方會把氧氣罐頭跟寶石放在一起,爲什麼會以爲他們沒想過只拿罐頭不取寶石的情況呢?”
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在島上也玩過不少遊戲了吧。感覺主辦方是那麼善良的人嗎?”
項南星心中一驚,猛地回頭看向GPS畫面。這一看,他的眉頭立刻緊緊鎖了起來。
那三個並在一起的光點還緊緊追着南宮茜,在這個追兵的前方,有一個小小的光點剛剛向着旁邊挪動了一段,這是南宮茜剛剛扔出的那顆寶石。
然而此時,在這個小光點的不遠處又亮起了一個新的光點。後者相比原本的那些光點要明顯地黯淡一些,但誰也不會忽略掉這樣的東西。此時它正左右搖擺着,向另一個寶石的所在地快速靠近過去。
這隨後出現的光點無疑標明瞭南宮茜的位置。
“果真是惡劣啊。”樑京墨悠悠地補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