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熠陽回病房拿了許榮榮的外套才往醫生指的那個方向走去。
那是嬰兒房的方向,戰熠陽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
在走廊盡頭拐了個彎,果然看見了許榮榮。
她站在嬰兒房外,目光透過玻璃,看着裡面那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目光有些呆滯渙散。
她身上穿的是最小號的病號服,卻依然顯得十分寬鬆,她嬌嬌小小的個子站在那裡,整個人薄弱得像蟬翼,讓人不敢去碰觸。
她在想:如果昨天那一切沒有發生的話,數個月之後,她和戰熠陽的孩子也會躺在這裡,像那些鮮活的小生命一樣揮舞着手腳,慢慢地長大,奶聲奶氣地叫她“媽媽”,叫戰熠陽“爸爸”……
她至今想不明白,那一切爲什麼要發生?
戰熠陽看見許榮榮擡起手,貼在玻璃上,她大概是想碰一下那些孩子,可是玻璃隔着,她根本無能爲力,就好像她昨天無法挽回孩子的生命。
她眨了眨眼睛,眼淚好像隨時會奪眶而出。
戰熠陽看着事態不對,走到許榮榮身邊把外套披到她身上,牽起她的手:“外面冷,跟我回病房。”
許榮榮任由戰熠陽牽着走,只是回頭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那些小生命。
回到病房,戰熠陽讓許榮榮躺到牀上去,用被子把她緊緊裹住,她的手太涼了,好像血管裡流動的血都經過冷藏一樣。
“熠陽。”許榮榮忽然看向戰熠陽,“我們回家好不好?”她在這裡知道她懷上孩子的消息,卻也在這裡徹底失去孩子,她不想呆在這個地方。
許榮榮的身體原因,醫生建議她在醫院觀察幾天,但是現在她眼底盡是對這個地方的牴觸,戰熠陽點了點頭,“好,我們回家。”
讓人收拾了東西,戰熠陽去辦了出院手續,帶着許榮榮回家。
出了病房,許榮榮的主刀醫生跑過來,特地叮囑戰熠陽:“戰少將,十天之後務必要帶你太太回醫院複查。”
戰熠陽“嗯”了聲答應下來,牽着許榮榮離開。
“還要回來檢查什麼?”進入了高幹專用電梯許榮榮才反應過來,茫茫然看着戰熠陽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戰熠陽的聲音很輕,卻只會讓人安心,不會讓人產生懷疑,“只是常規的檢查,到時候我帶你回來。”
許榮榮沒想太多,乖巧地點頭。
主刀醫生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直嘆氣——多好的一對夫妻,爲什麼要讓他們去面對那麼殘酷的難題?
戰熠陽讓司機開車,他和許榮榮坐在後座上。
許榮榮一直安安靜靜的,目光有些茫然,一夜之間換了個人似的,沉靜得讓人懷疑之前那個活蹦亂跳,開心就大笑,不開心就扁嘴撓人的許榮榮只是他們的幻覺。
戰熠陽把許榮榮抱過來,讓她靠在他的胸口,“我們要回家了,別想太多。”
許榮榮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一副一副畫面,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去抱住戰熠陽的腰。
“他們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戰熠陽撫了撫許榮榮的長髮,“以後我不會再留你一個人在家,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跟我說句話,嗯?”
許榮榮的眼眶有些熱,她擡起頭看着戰熠陽,發現他跟往日不一樣了。
往日,他的雙眸是銳利的,有種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的自信和從容。
可是現在,他的目光很暗。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戰熠陽的難過不比她少,她有他的安慰有他的懷抱,可是誰來安慰他?
他等這個孩子等了這麼久。
這一瞬間,有什麼頓時變得清明瞭,許榮榮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我沒事了。”她看着戰熠陽的眼睛說,“我真的沒事了,只是……有點難過而已。”
戰熠陽嘆了口氣,把許榮榮擁緊:“會好起來的。”
許榮榮點點頭。她也相信時間是治癒的良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回到家之後,許榮榮就開始調養,戰熠陽從部隊裡找來了營養師,把許榮榮當成小豬養,看着她喝下去一碗又一碗滋補的湯,許榮榮已經撐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卻還是覺得不夠。
偶爾何惠蘭和黎嫂也會送東西過來,這個時候許榮榮只能逼着逼着戰熠陽幫她吃,否則她真的會撐嗓子眼去。
四五天的時間過去,許榮榮也漸漸從失去孩子的陰霾中走出來,臉上偶爾會有笑容了。
她感動的是,這幾天戰熠陽在她旁邊幾乎是寸步不離。他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時刻陪在她身邊。夜裡她從噩夢裡醒來的時候,總是在他的懷抱裡,總能聽見他溫柔地說“沒事了,榮榮,我在這兒”。
這個男人,生來就是讓她愛一輩子的。
這天,是許榮榮出院的第十天,十天來她第一次哀求戰熠陽。
她坐在沙發上纏着戰熠陽的手臂搖晃着:“你讓阿姨今天不要熬湯了好不好?我媽說她要送過來。”
戰熠陽翻着軍事報告,“那就跟以前一樣,兩份都吃了。”
想起那種飽得要吐的感覺許榮榮就後怕,她把手伸到戰熠陽的面前:“你看,我都胖了,手上好多肉!”
戰熠陽偏頭看了許榮榮一眼,放下手中的文件,猛地把許榮榮抱過去,四處摸了摸,“嗯”了聲:“還可以再胖點。”
許榮榮:“……”是不是被吃豆腐了?
正糾結着,門鈴聲響了起來,許榮榮要去開門,戰熠陽按下她,說:“我去。”
門打開,何惠蘭提着保溫盒進來。
這幾天何惠蘭經常給許榮榮熬一些東西帶過來,對這裡已經熟門熟路了,要把湯拿去廚房熱,戰熠陽接了過去,說:“媽,我去吧。”
何惠蘭覺得給這個女婿打一百分已經不夠了,笑得異常欣慰,走到沙發那邊去坐下,看許榮榮恢復得很好,更加慶幸自己的女兒真的是找對了人。
可惜的是……
她看着許榮榮,不着痕跡地在心底嘆了口氣。
戰熠陽,真的不介意嗎?
這天中午許榮榮又成了一隻快要把胃撐爆的兔子,她向來有午睡的習慣,流產後更加嗜睡了,吃飽了就往牀上倒,要戰熠陽把何惠蘭送回去。
現在白天的時候許榮榮基本上能睡安穩,不會被噩夢困擾了,戰熠陽放心地去送何惠蘭。
上了車,何惠蘭終於把這些天一直在擔心的問題問了出來:“熠陽,你實話告訴我,想要孩子嗎?”
“想。”戰熠陽說,“從和榮榮結婚開始,我就想有自己的孩子。”和許榮榮直接結婚的目的,其實也是孩子。
何惠蘭的目光暗了暗,“那你……”
“不會。”好像知道何惠蘭要問什麼一樣,他回答得十分果斷。“榮榮不能再生孩子是因爲我沒保護好她。就算不是因爲我,我也不會和她離婚。”
“爲什麼呢?”何惠蘭很疑惑,“憑你的軍銜你們戰家的地位,你可以娶到比榮榮更加優秀的,能給你生兒育女的。”
“因爲……”
……
車子很快回到何惠蘭家的樓下,她下了車,看着戰熠陽白色的路虎倒車,折回去,腦子裡滿是他剛纔那句話和他說那句話的樣子。
他的目光裡有很多別人難以看懂的東西,卻十分堅定;他的聲音很輕,卻沒人會去懷疑他說出來的每個字的真實性。
他說:“我想要孩子,但是我更想要榮榮。如果二者不能兼得,我選我更加想要的。”
其實那時,戰熠陽心裡想的是,沒有孩子他可以很好地活下去,可是沒有許榮榮……他活下去都有疑問,更別提很好地活下去了。
他娶許榮榮最初的目的是生孩子,可是,時間已經把許榮榮變得比孩子更加重要。
戰熠陽很快回到淺水灣,他一分鐘也不耽擱,迅速上樓。否則許榮榮醒過來找不到他,又要茫然好一會。
那種孤獨無助的表情,他再也不想在許榮榮的臉上見到。
上樓,太陽已經西斜了,許榮榮還沒有醒,他去書房處理一些事情,最後一個大麻煩還沒有解決,這十天來,他沒有一天不在安排部署。
這一次,這個傷害過許榮榮兩次的幫派,他一定會一舉剿滅,半個人都不留下。
他再也不會給任何人任何傷害許榮榮的機會。
許榮榮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她起牀出了房間,客廳和廚房的燈都亮着,戰熠陽在廚房。
這次的意外之前,戰熠陽對廚房裡的一切都像是對一門陌生的外語,一無所知,可是她剛出院那天,他就跟每天早上來給她熬湯的阿姨學了,每天的晚飯都是他去熱的,他堅決不讓她碰一點點冷的東西。
他那天小學生識字一樣去認識廚房的神情就跟今天一樣,專注認真,好像在應對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這些天她時常在想,要花多少好運氣,才讓她嫁給了戰熠陽?
“你的鞋子呢?”沉思間,戰熠陽的聲音響了起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腳,眨眨眼睛,“忘了穿了,我現在……唔……”
許榮榮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戰熠陽抱了起來走回房間。
她的鞋子在牀前,戰熠陽把她放到牀上,半蹲下來給她穿上了棉拖。
“以後別再光着腳跑出去,地板涼,你不能受涼。”戰熠陽站起來,對着許榮榮伸出手,“起來,跟我出去吃飯。”
“又吃……”許榮榮起來抱住戰熠陽的手臂掛在他身上,“睡醒了吃,吃飽了睡……我快成豬了。”
“以後就把你當豬養。”
許榮榮扁扁嘴,捏了捏戰熠陽的手臂:“你纔是豬!”
許榮榮又漸漸回到小白兔的樣子,戰熠陽任由着她鬧,跟她一起去廚房把飯菜端出來開飯。
夜色席捲過來,許榮榮卻不再害怕,她有戰熠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