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看着爸爸。”
戰熠陽緊緊握着小天寧的手,好像要用力地抓住什麼一樣,第一次把心底所有的不安和恐慌都表現在了神情上。
“別怕。”他安慰着兒子,企圖用這樣的方法給天寧力量,“爸爸在這兒,看着我。”
天寧的個性到底是遺傳戰熠陽較多,加上許榮榮從小的教育,他也只是微微慌亂了一下,並沒有哭,且在戰熠陽的撫慰下,他很快平靜下來,看着戰熠陽,幾秒後,眼睛微微溼潤了:“爸爸,我看不到你長什麼樣了。”
可以聽得出來,小天寧是想哭的,可是他拼命忍住了,只是聲音裡帶了輕微的哭腔,委屈無助得像迷了路的小天使。
戰熠陽的心臟好像被人毫無預兆地釘進去一顆釘子一樣,尖銳的疼痛迅速地蔓延遍四肢百骸。
他抱了抱天寧,“別怕,爸爸去叫醫生,醫生來了你就可以看得見了。你乖乖在這裡等爸爸,好不好?”
“嗯。”天寧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戰熠陽鬆開天寧的時候才發現許榮榮站在門口,雙眸裡滿是茫然、無措和恐慌,他走過去,握了握許榮榮的手,聲音也不像以往那樣冰冷了,“別慌,先看着天寧。我很快回來。”
說完,戰熠陽疾步離開了病房,許榮榮好像這才醒過神來似的,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抱住了天寧,眼淚不停地滑落下來。
“媽媽。”小天寧的視線雖然模糊,但是他太熟悉許榮榮了,一下子就伸手抱住了她,聲音裡隱藏着一些不太明顯的恐懼。
“不會有事的。”許榮榮緊緊抱着兒子,“天寧,你別怕。”
“……嗯。”沉默了片刻,小天寧的口吻忽然肯定起來,“我不怕,爸爸說醫生叔叔來了我就可以看見了。”
許榮榮哽咽着點了點頭,戰熠陽很快帶着幾個醫生和護士回來了,小天寧被送去接受檢查,途中,許榮榮只是聽見醫生說,這是意料之外的情況,按照他們的判斷,天寧的視力是應該慢慢消失的,不會一下子突然看不清了,而且,也不該來得這麼快。
言下之意就是,情況比他們預想中還要更加糟糕,那一剎那,許榮榮彷彿看到了天地在自己的眼前崩裂……
進行檢查的時候家屬不能陪同,許榮榮和戰熠陽被攔在門外,許榮榮無助地扶着門框,再也無力站穩,蹲到了地上……
爲什麼?
命運爲什麼要這麼對她?
戰熠陽忘記了她,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這對她而言已經夠殘忍了,她也不去怨天尤人。
可爲什麼連她僅有的兒子也不放過,天寧還那麼小,他怎麼可以失去視力?
戰熠陽看着許榮榮孤獨無助的身影縮成一團,手微微伸出去了一下,又縮回來,猶豫了幾秒,他還是再次伸出手去把許榮榮拉了起來。
許榮榮迅速整理一下情緒,站起來後看着戰熠陽,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掙開了他的手,逼着眼淚倒流回肚子裡。
戰熠陽已經不是四年前的戰熠陽,不能給她堅實的肩膀和胸膛依靠,她不能在他面前哭。現在天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應該做的,也絕對不是哭。
“我沒事。”她深吸了一口氣說。
戰熠陽看着變得空蕩蕩的掌心,再看看許榮榮明明那麼害怕和無助,卻還是說自己沒事的神情,驀地覺得,心底的疼痛好像變得更加尖銳了。
“我不會讓天寧失明。”他堅定地說,“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讓他的視力復原。”
“……”許榮榮點了點頭,她也不會放棄。她已經失去了戰熠陽,等同於失去了大半的生命,天寧是讓她活下去的支柱,如果天寧出事,她……無法想象她該怎麼熬過以後的每一天。
一個多小時後,天寧的檢查全部做完了,醫生出來,許榮榮上去問情況,醫生說:“從初步的檢查結果來看,孩子的視力是保不住了。雖然我們會盡力,但是,兩位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檢查分析的結果,明天早上就能拿到了。”
許榮榮的呼吸道像是忽然被堵住了一樣,一口氣都透不過來,大腦也是一片空白,站都站不穩了。
這一次,戰熠陽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扶住了許榮榮。
許榮榮心中愴然,戰熠陽的手,曾經給了她無數的寵愛和愛護,有他牽着,她就可以無憂無慮。
可現在,就算是這雙手也救不了她。
戰熠陽心底的痛不必許榮榮少,但是眼前的事實不允許他去舔傷口,他必須要儘快想辦法挽救天寧的視力,否則,他這一生都將愧對天寧。
很快地,小天寧被送出來,檢查已經讓他已經再度睡着了,他還不知道他被最殘酷的故事選中了,安心地閉着眼睛躺在病牀上,讓人心如刀割。
許榮榮跑過去,緊緊握着天寧的手,看着他緊閉的雙眸想,孩子醒過來的時候,她該怎麼跟他解釋他眼前一切模糊一片的事情?
她忽然開始恨自己,那天,天寧明明不肯走的,她爲什麼要把他交給戰熠陽?
她不怪戰熠陽,就像她手腕上的子彈一樣,從不怪他。
因爲愛,也許,她永遠無法怪罪戰熠陽。
天寧很快被送回病房,爲了不打擾到他的休息,戰熠陽和許榮榮都在外面的小會客廳裡,戰熠陽坐在沙發上,聲音低低的,能聽出來他很自責,“對不起,沒有照顧好天寧,是我的錯。”
許榮榮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等結果出來吧。”她還心存僥倖,希望結果出來的時候,能改變當前的局勢情況。
戰熠陽當然不會坐着乾等,他做了最壞的打算,開始着手準備聯繫最權威的專家,電話一個接着一個打出去,最後一個是打給一個勤務兵的,交代完了該交代的事情後,看了許榮榮一眼,又補上一句:“送份早餐到醫院來。”
許榮榮恍恍惚惚地坐在沙發上,根本沒聽見戰熠陽說了什麼,半個多小時後,敲門聲響起來她也反應不過來,最後是戰熠陽去開了門。
再回來的時候,戰熠陽的手上拎着一碗打包的皮蛋瘦肉粥,還有兩個茶葉蛋,一杯豆漿,他通通放到許榮榮面前,“吃了。”
“……”天寧的事情已經塞滿了許榮榮的腦子,她根本無暇接收其他信息,半晌後才猛地反應過來,看了看戰熠陽,又看了看面前的東西,“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戰熠陽說,“天寧醒了還要你照顧,你不吃東西,哪裡來的精力?”
“……”許榮榮根本沒胃口。
“吃吧。”戰熠陽的聲音語氣稍爲柔了一點,“天寧會擔心你。”
想起天寧,許榮榮的心臟又是一陣揪緊,爲了可以好好照顧天寧,她“嗯”了一聲,端起皮蛋瘦肉粥,喝下去兩口,腦海中忽然出現出天寧第一次自己拿着小調羹吃飯的樣子——
他動作不太熟練卻很認真地舀了一調羹的粥,送到自己嘴裡,喝完了一碗粥後就開心得大叫:“媽媽我學會了,以後你再也不用餵我吃飯了!”
天寧很愛探索未知的東西,每每弄懂了什麼或者學會了什麼都會異常興奮,一雙清澈有神的眼睛綻放出奪目的異彩,可如果他看不見了,他還能這樣嗎?他的眼睛會不會失去光彩?
許榮榮的心臟被人堵住了一樣,眼眶迅速發紅,她放下手裡的一次性塑料碗,說了聲“我出去一下”就匆匆走出了病房。
戰熠陽並沒有錯過剛纔許榮榮起身的時候,她眼眶裡的那抹紅,又看了看她的粥,根本沒喝下去幾口,皺了皺眉,起身跟出去。
走廊上已經沒有許榮榮的身影,戰熠陽看了看走廊的兩邊,最終向着盡頭那個方向走去。
在走廊盡頭拐個彎,就是洗手間和盥洗室了,戰熠陽走過去,果然看見了許榮榮。
她在盥洗室裡,扶着盥洗臺的邊緣,泣不成聲。
戰熠陽看不到許榮榮的臉,他面對的是她的側身,而她一頭黑且直的長髮遮住了她的側臉。
但他也知道,許榮榮很難過。
可她爲什麼不願意在他面前哭?反而是要躲到這裡來,哭得這樣肝腸寸斷?
不知道是不是許榮榮的痛疊加到了他身上,戰熠陽忽然覺得,釘着釘子的心臟好像猛地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拳,一股更加劇烈的疼痛在他的胸口處翻騰……
他的腳步開始不受控制地走向許榮榮,在許榮榮身邊站定,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把她的身體扳過來面對着他。
看見戰熠陽,許榮榮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全涌出來,哭聲更加不受控制了,晶瑩的液體不斷地從她的眼眶裡滑落,小臉上掛滿了淚痕……
每一道淚痕,戰熠陽都可以理解和明白,那是許榮榮的傷痛。
但是他不明白,在他心底翻涌的是什麼。
他也來不及想明白,手上的力道忽然就開始不受控制,很順手地把許榮榮摟進了懷裡……
那一剎那,一種模模糊糊的熟悉感從他的腦海中飛速掠過去,稍縱即逝,他來不及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