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榮榮還在淺水灣,對發生的一切都不知情,更不知道,她一生的命運,即將被現實毫不留情地改寫。
她回淺水灣,是爲了整理房子和戰熠陽的遺物。
淺水灣的一切都和戰熠陽剛剛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一個角落發生過變化,連戰熠陽喝水的杯子都擺在原位。
許榮榮想,這樣,戰熠陽回來的時候就不會陌生了。
四年了,其實她自己也知道戰熠陽不會回來了。
但,心裡抱着一份這樣的期待,不是挺好的麼?
雖然時日流逝,期待慢慢地落空,心也漸漸地被掏空的感覺,是一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煎熬。
打掃好了房子,許榮榮鎖好門,回戰家的老宅。
此後的很多個日日夜夜,她寧願自己死在回去的路上,也不要在回去的時候,見到那樣戲劇一般殘忍的事情在自己的面前上演。
車子在馬路上疾馳着,許榮榮的臉貼着車窗,目光沒有焦距,所以,她沒有注意到左邊車道上的那輛車。
左邊車道上那輛車裡坐着的,是戰熠陽和品瑞雲。
戰熠陽要把品瑞雲帶回家,告訴全家人他的選擇。
他踩下油門,加速,先一步回到了家。
兩人,擦肩而過。
將近一個小時後,許榮榮回到了戰家的老宅,從車上下來,發現家裡的大門居然開着。
一般情況下,大門是不會開着的,是家裡的阿姨忘了關門,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許榮榮帶着滿腹的疑惑走向屋內,前腳跨進門的時候,整個人,瞬間,睖睜。
視線內,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鏤刻在她的腦海和心底的最深處,她路過千百次奈何橋也不會忘記。
四年前,他的死訊傳來時,她以爲,她再也無法看到他的身影了,雖然她固執地相信他還活着,總有一天會回來,但那只是給自己一份念想,她很清楚。
這四年,她也一再地告誡自己,她還有一個兒子,不管等待的多麼難熬,她也要堅強。
可現在,他又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甚至可以不用去看他的臉,只需要一個背影,她就能確定,是他回來了。
她這四年來僞裝的堅強,瞬間碎成了齏粉。
她這四年來凝聚的思念,都在這一聲顫抖的呼喚裡:
“熠陽……”
聞言,戰熠陽渾身一僵。
這聲音,他沒聽過,至少不存在他的記憶當中。
但是,這聲音卻好像有一股奇特的魔力一般,穿透他的耳膜,直抵心臟。
心臟,被擊得微顫。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戰熠陽來不及細想,轉回身去,看見了一名淚眼朦朧的女子。
他知道,也許她就是家人口中的,他的妻子。
她長得不算傾國傾城,卻非常耐看,小巧精緻的五官,好像是一位心思細膩柔軟的人精心打造出來的一樣,越看越有韻味,他的目光,一時間竟然無法移開了。
眼淚滑過她白皙的臉,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動了動,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想要去幫她擦眼淚。
只差那麼一點點,他的手就伸出去了,幸好理智把他的手抽了回來。
他連品瑞雲都無法幫,又怎麼可以去幫這個陌生的女人擦眼淚?他答應了品瑞雲要和她結婚的,品瑞雲就在旁邊,他怎麼能當着她的面這麼親呢地對一個陌生的女人?
許榮榮看見戰熠陽的臉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不顧一切地撲向戰熠陽的懷抱,猶如飛蛾撲火般毫不猶豫,不顧後果……
這個世界上,只有戰熠陽的懷抱能讓她的心溫暖,她一度失去這樣的溫暖,現在再度擁有,已經沒有什麼好猶豫了,也沒什麼能阻擋她。
下一秒,許榮榮已經撲入了戰熠陽的懷抱,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變了臉色的品瑞雲。
“熠陽……”許榮榮緊緊抱着戰熠陽,好像要用盡這一生的力氣來把他留住一樣,“我好想你。”
她泣不成聲地訴說着四年的思念和委屈,“你去了哪裡?爲什麼四年纔回來?我真的好想你……”
戰熠陽胸前的衣服迅速地被許榮榮的淚水打溼了,滾燙的淚水好像滲進了他的心臟裡一樣,灼得他的心臟火燒一般的難受。
他的手僵硬着,一臉的漠然。
他警告自己不要去碰懷裡的女人,他是要和她離婚的,即將和他結婚的品瑞雲就在旁邊。
“熠陽,你……”許榮榮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擡起頭來,忽然愣住了。
戰熠陽的目光,好陌生。
就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陌生得讓人心涼。
這不是她的戰熠陽。
“熠陽,”濃濃的不好預感襲上了許榮榮的心頭,她不安地看着戰熠陽的臉,“你怎麼了?不要嚇我。”
“我不認識你。”戰熠陽目光漠然地看着許榮榮,冷冷淡淡地說。
“……”許榮榮睖睜了半晌,流着眼淚搖頭:“別開這種玩笑。熠陽,我求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你離開四年這個玩笑,已經夠大了。”
戰熠陽不認識她?怎麼可能?
他不認識她,那麼他以爲四年前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女人是誰?四年前他愛的是誰?
“我沒有開玩笑。”戰熠陽繼續無情地往許榮榮的心臟上補刀,“我不記得自己和你結過婚。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許榮榮的體型本來就偏瘦,臉上常年沒有血色,現在戰熠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輕易地抽乾了她身上所有的血,她的臉蒼白得像積了雪的高山,吐出四個字都異常艱難:“……相親大會。”
戰熠陽想了想,記起來了。
那個時候,他被首長逼着去參加相親大會,根本不是出於自願。他知道首長想讓他成家立業,可是,他根本沒那份心思。
後來,他想通了,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就是一個家,他只需要娶個女人回來生個孩子,就再也不會有人煩他了。
最後,他挑了這個女人給自己生孩子?他怎麼會挑了一個這樣嬌嬌小小的女人?他從不認爲自己喜歡這種類型的。還是說,他只是覺得她看上去很聽話?
戰熠陽皺了皺眉,看向許榮榮:“然後呢?”
“然而,第二天,我們結婚了。”許榮榮無助地拉住戰熠陽的袖子,看着他的雙眸,“熠陽,我們……”
“我們根本沒有感情基礎。”戰熠陽的目光更加冷淡了,“我和你結婚,只是爲了生孩子。對不對?”
“……”
許榮榮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走。
戰熠陽說得都沒有錯,但,這不是她的戰熠陽。
“孩子已經這麼大了,你的任務也完成了。”戰熠陽不留情更不留戀,“我們,離……”
“哥!”戰亦琳出聲喝住了戰熠陽,走過來,“你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就不能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嗎?想起來了你會後悔的!”
“所有重要的人和事我都想起來了。”戰熠陽看着許榮榮的雙眸泛着冷光,他不相信一個女人對自己來說能有多重要,他的生命裡,重要的只有軍隊,所以——
“許小姐,我們離婚吧。”
“……”
許榮榮鬆開了戰熠陽,腳步禁不住的往後退。
爲了孩子和她結婚,知道她不能生孩子了,卻還是執意和她舉行婚禮的男人;說沒有孩子可以活下去,但是沒有她不行的男人,四年後對她說,我們離婚吧。
那些字的每一撇每一捺,都化成了尖利的刀子,呼嘯着往許榮榮的心臟上插。
她的心臟痛得好像被千百根細細的絲線纏住,絲線無情地收緊,把她的心臟勒得支離破碎,她痛不欲生。
“大嫂。”戰亦琳忙忙扶住許榮榮,“大嫂,大哥只是一時糊塗忘了你,我們會想辦法幫他恢復記憶的。你不要放棄,不要忘記你們的以前,他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千萬不要放棄。”
許榮榮淚眼朦朧地看着戰熠陽,他忘了她?
戰熠陽居然會忘記了她。
不過,幸好是因爲他只是忘記了他而已,他並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只要他記起來,他就不會再說這樣的話,所以……
“我不會答應跟你離婚。”許榮榮的目光裡透出一股堅定,“熠陽,不管要我做什麼,我一定會讓你想起我。”
她不會放棄的,四年前她要離婚的時候,戰熠陽做了那麼多。現在,角色互換了而已。
戰熠陽能感動她,他就也能喚醒戰熠陽的記憶。他只是,暫時,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感情而已,幫他想起來就可以了。
“如果我說,我有女朋友了呢?”戰熠陽把品瑞雲的手牽過來,冷冷地看着許榮榮,“我回來,是爲了和她結婚。”
戰熠陽要離婚,許榮榮已經搖搖欲墜快要扛不住了。
他居然,還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
許榮榮皮開肉綻的心好像被人扔進了鹽水裡,巨痛幾乎要讓她麻痹了。
她看向那個女人,漂亮得讓人窒息,就連之前的蔣悅怡和歐陽嬌嬌之類的加起來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高挑、性感,看上去聰明幹練,站在戰熠陽旁邊,就如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無可挑剔。
許榮榮自己也知道,她比不上這個女人,但是……
她還是不會放棄。
“熠陽,我纔是你法律上的妻子。”她強迫自己堅強,“無論如何,我不可能會答應和你離婚。總有一天,你會想起我。”
戰熠陽有些詫異。
這個嬌嬌小小的女人,看起來更像個大學剛剛畢業的學生,柔弱無力,不堪一擊得好像微風就能把她吹倒。
可是她的堅持和倔強,卻和她的外表完全不符。
這樣的她……
戰熠陽的心底,有什麼在翻騰。
品瑞雲和戰熠陽生活了四年,從小的訓練讓她非常擅長察言觀色,戰熠陽再怎麼不動聲色,她還是從他瞳孔微小的變化裡捕捉到了不尋常的訊息,下一秒,她硬生生地逼出了眼淚,打斷了戰熠陽心底翻騰的東西。
戰司令終於怒了,掏出配槍直指品瑞雲:“滾出我們戰家!再也不要進這個家門!否則,我的子彈不長眼睛!”
品瑞雲的臉色倏地白了,驚恐地看向戰熠陽。
戰熠陽冷冷看了戰司令和許榮榮一眼,“她會走。”頓了頓,他又說,“我跟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