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的最後一程是裴容去送的,灰暗的天籠罩着整個皇宮,周遭的空氣沉悶的讓人不安,裴容看着幾個奴才手腳利索的將蓮心用蒲席裹好,剛要擡起,裴容忍不住喚道:“等等。”
那幾個奴才都面面相窺,或許是在宮裡待得太久,這樣的宮女有時候一天能死好幾個,卻極少有這樣隆重的待遇,他們冷眼看着這個衣着端莊的長宮女輕輕揭開蒲席的一頭,再次看了看那死人的臉,才依依不捨的讓他們繼續搬動屍體。
裴容把事先準備好的三個小錢袋送到三個奴才的手上:“三位公公多當心着些,自家妹妹,給留個全屍,家裡頭還有人等着呢。”
爲首的小太監抹了抹嘴巴,嘿嘿的笑道:“我就說怎麼會有人這麼好心呢,到底是自家的妹妹,成!您放心,保證完好無損交到您家人手裡。”
裴容一路跟着三個小太監往宮門走,那甬道裴容在宮裡這麼多年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可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的恐慌和無助,這路竟然會這麼長,裴容似乎看不到盡頭。那個爲首的小太監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姑姑您一看就是宮裡頭有身份的人,才能保妹妹一個全屍,以往那小宮女死了,連阿貓阿狗的都不如,就上一回,東面慈寧宮裡伺候虞太妃的一個宮女,大概是打碎了先帝賜給虞太妃的一隻碗,被太妃罰在雨裡跪了六個時辰,姑姑,您還記得那場大雨嗎?那宮女可憐就是雨裡頭給死了。太妃不解氣,活活讓那屍首泡在水裡三四天,天放晴了,怕屍體曬腐爛了,才肯讓人收拾。”
那太監像是許久沒跟人說話似的,一個勁兒講話:“我們這幾個進來就幹這搬屍體的活兒,苦是苦了點兒,也晦氣,可也有好處,主子們都不願意靠近我們,也犯不了什麼錯兒,有時候人死了,身上還帶着點兒值錢的東西,姑姑我這麼說,您可別瞧不起我,我們這些人哪裡來的錢吶,都從死人身上拔下來,值錢的東西擦巴擦巴拿去賣掉。就我剛說那
個宮女,泡了幾天,我們去搬的時候,哎呦,那屍體都快爛了,我剛一下手,那胳膊,就這麼硬生生被我拽了下來。”
裴容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連忙扶住一旁的宮牆連聲乾嘔,那三個太監見狀連忙停下腳步,因爲手裡擡着屍體,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裴容,好不容等她平靜了些,爲首的太監賊兮兮的笑道:“都是小的該死,小的這張嘴啊,真該摑幾十個巴掌,瞧把咱們姑姑惡心的。”
冷汗從脊樑一直冒到後腦勺,裴容幾乎快要站不動了,她勉強支撐着身體,可那兩條腿實在是邁不開,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那太監見狀,連忙招呼另外兩個:“姑姑怕是累壞了,咱們放下歇會,等姑姑回了神兒咱們再走。”
那三個小太監正要放下蓮心的屍體,裴容顫抖着雙脣,強打精神:“沒事兒,走吧,繼續,人在宮外頭候着呢。”
“好叻!”那小太監跟打着號子似的吆喝了一聲,一衆人又邁開了步子。
小太監回頭瞄了瞄裴容慘白如霜的臉:“姑姑您在宮裡頭時日不少了吧?死人當真是沒見過?還是因爲自家妹妹心裡頭犯難?”見裴容並不理會,他又道:“姑姑您長的好看,地位又高,難保沒有出頭之日,人死不能復生,看開點兒。”
終於遠遠看見了宮門,跨出甬道的剎那裴容停住了腳步,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去吧,家人都在宮門口候着呢,勞煩三位公公替我送過去了。”
那太監詫異的問:“姑姑,您自個兒不去了?不趁着這個機會見見家人?平日裡可見不着啊。”
裴容失神的望着宮門那邊模糊的影子:“不去了,沒臉。”
那太監才罷休:“那姑姑您早點兒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兒就交給我們幾個就成了,來,走!”三個人擡着屍體往宮門那邊走去。
裴容本是想離開,卻遲遲不願邁開步子,不一會,從宮門那頭傳來哀號聲
,響徹皇宮的上空,幾個侍衛大概是去驅趕人了,很快,那三個太監的身影開始往回走。
蓮心就這樣送走了,送回到了家人的手裡,可再也不能說話了,裴容捂着幾乎崩裂的心臟痛苦的往回走,天和地在眼前晃動,誠然她見過太多的生死別離,她原本以爲在這樣沒有人情可談的地方,自己早就已經司空見怪,心如岩石,不會再爲任何生死動容了,可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終究是個凡人。
那三個擡屍體的小太監老遠看見裴容跌跌撞撞的身影,其中一個太監擡起胳膊捅了捅那爲首的太監:“你也太會嚇唬人了,就你剛說的那些話,我保證這姑姑回去幾天吃不下飯。”
爲首的太監賊着一張臉,嘿嘿嘿的笑:“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她們這些人,平時跟着得寵的主子,吃香的,喝辣的,哪裡知道我們天天跟屍體打交道的痛苦,一個個碰到我們,眼睛都朝着天看。”
另一個微胖一些的太監忍不住開口:“得了吧,都是奴才,再得寵都一個樣兒,你不就爲了錢麼?”
那爲首太監忍不住回頭斥道:“爲了錢咋了,咱們不想想辦法,你以爲真的靠巴拉屍體就能有錢了?都是些窮宮女窮太監,死了也不值錢。”
後面的太監忍不住問:“這回多少錢?”
爲首的太監神秘的笑道:“等着瞧吧!大財主,聽說啊,多着呢!估計給你回去娶個媳婦兒都夠了。”後面那太監惹不住狠狠掐了他一把。
微胖的太監還是憂心忡忡:“這哪個宮裡的主子,給錢,就爲了咱們說幾句話噁心噁心這宮女?會不會有詐?”
爲首的太監不以爲然的嗤了一聲:“不過就說了幾句話,能有什麼炸。我跟你說,宮裡頭那些主子都閒得慌,沒事都愛整些小事出來,那姑姑想必是得罪了人唄,不然人家爲什麼要噁心她。”
胖太監低低的嘟囔了一句:“那姑姑面善,瞧着不像壞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