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拂過房間,段墨舒胸口的衣服原本也沒有拉緊,被風這麼一吹,便是顯現出了胸口的一大塊胎記了。
洛盼桃的心頭一沉,從前並沒有見到段墨舒有這個胎記,怎麼會現在平白無故地添了一塊。
段墨舒注意到了洛盼桃朝着自己的胸口看,段墨舒壞笑一聲。
哈——
“怎麼,大夫也可以耍流氓嗎?這樣盯着病人的身子看,可不是要讓人笑話死嗎?”
洛盼桃一時之間羞紅了臉,腦袋卻記得前世他給段墨淵施針時,他身上並無胎記,並且段墨淵身上滿是陳年舊疤,當時她還在疑惑,一個養尊處優的太子怎麼會滿身的傷疤,可是一旦觸及到了這個話題,段墨舒就好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生氣不語。
想到這裡,洛盼桃決定以言語刺激之,看一看這個男人會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自己,便是笑着捂了捂嘴,說道:“怎麼,你一個七尺男兒,也會覺得奇怪嗎?以後是要坐擁後宮的人,這一點氣度都沒有?”
洛盼桃雖在說這樣的話,可是臉卻早就通紅,若不是爲了解開自己心中的疑惑,誰還會想要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來呢?
段墨舒似是在沉思一般,而後撓了撓頭皮,笑着說:“感謝姑娘爲我想了這麼多,連後宮這樣的事情都想到了,若不是知道姑娘平常都把自己當成男人來看,我還要以爲姑娘是喜歡我呢。”
眼神之間已經飽滿地含着所有的柔情了。
可是下一秒,袖子就突然之間被擼開,一陣冰涼的感受襲來,手臂上突然就纏繞上了一團香味,段墨舒一時之間真的有一些臉紅了。
洛盼桃仔細地看着段墨舒的手臂,竟然是細皮嫩肉的,一點都不是從前的樣子,滄桑的疤痕要留存着,至少是要十年的積攢,可是現在離前世的自己也不過是四五年,怎麼可能像如今這樣的白皙呢?
段墨舒有些詫異,也不躲閃,只是任由洛盼桃將自己的手臂抓在手中。
剛纔的出言挑釁不過是拉攏的調戲,如今才能細細地看出洛盼桃眼中的星辰。
有一縷頭髮從洛盼桃的前頭飄落下來,段墨舒情不自禁地去幫她拂去,洛盼桃這才意識到了自己已經失態了,連忙將段墨舒的手放下。
臉上翻滾過了熱辣辣的紅浪,而後便是有些自顧不暇的窘境。
“一個要打天下的人,都沒有受到風霜刀劍嗎?”
稍微整理了心緒之後,洛盼桃才慢慢地說道。
段墨舒憋着笑,裝出十分嚴肅的樣子,“怎麼,姑娘覺得傷疤一定要體現在身體髮膚之上嗎?有的時候血淚留在心中才是最好的成長方式,你卻不知?”
洛盼桃一時之間有些恍惚,這樣的語氣竟和印象中的段墨舒一模一樣。
那一年,自己目睹了母親的離世,鋪天蓋地的絕望席捲而來,若不是段墨舒的大手將她從廢墟之中撈出來,自己也將死於非命。
當年的段墨舒在洛盼桃的心目中就是什麼都會的大哥哥,當年那個給了自己所有生的希望的大哥哥,這會又好像是重新又來了,多麼讓人感動的親切感,多麼希望這一切都不是一場夢。
“你怎麼了?”
段墨舒小心地詢問道,洛盼桃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編織的一場舊夢之中了,等到醒悟過來的時候,發現一起都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多的不過是晚風的吟唱。
“我還以爲你這樣的大男子不喜歡被人提到你的傷疤呢。”
前世的自己唯一一次過問了段墨舒關於傷疤的事情,已經被段墨舒責罵了一頓,與現在的反應完全是不一樣的,若說是其它的還可以變,一個人的秉性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變化得這麼多呢?
而且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段墨舒並不知道自己是在試探他呀。
段墨舒輕輕地嘆了一聲:“我做太子這麼多年了,若是不能讓別人來提傷疤,怎麼可能還有這樣好的聲譽。”
所謂高處不勝寒,大概就是在體現這樣的一種悲哀吧。段墨淵微閉着眼睛。
說話之間,那窗臺邊上的蠟燭已經燃燒了過半,眼看已經三更了。
窗臺上的茱萸在風塵的帶動下發出了乒乒乓乓的聲音,段墨舒沉思了片刻,小心地問道:“盼桃,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洛盼桃大概是沉浸在了段墨舒的溫聲溫語之中了,一時竟然呆呆地點頭了。
段墨舒看了一眼窗邊的茱萸,嘆了一口氣——
“這串茱萸是當時老先生親自掛上去的,說是爲了讓我治病用,如今我就要走了,這樣的東西留着也沒有用,不如你幫我扔了吧。”
洛盼桃冷笑道:“你走了之後,我自然懂得扔掉的,難道太子殿下覺得我們還會放着不成?”
段墨舒想起了谷長留跟他說過的話,洛盼桃從小就是體弱多病的,所以她的衣服中都繡着茱萸的種子,可以幫她辟邪去害,只是這個姑娘什麼都不知道。
整個藥林谷中,一直在默默守護她的兩個人——
谷長留和谷芽兒。
平時都是被洛盼桃壓榨得最慘的人,這一串茱萸也算是老谷主表明自己態度的信物了。
如今,老谷主閉關不出,爲了讓老谷主不再擔心段墨舒和洛盼桃之間的事情,將這一串茱萸丟棄,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思吧。
此去山高路遠,段墨淵在京中的勢力不容小覷,誰知道到時候會遭遇什麼樣的變故呢?
面前的這個女子是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便是赴湯蹈火都要爲她好。
谷長留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之後定會更加愛惜照看這個沒有任何親人的女子。
“這樣就是最好的,真可惜,我已經看不到老谷主出關了。”
有一陣淺淺的嘆息劃過耳際,洛盼桃不由得眼前一酸。
那一年梧桐深秋,她執意單身趕赴京。
師尊的神色之中帶着難以掩蓋的傷痛,洛盼桃怎麼不知?
從小就寄人籬下,她心思細膩,老谷主早就將她當做了女兒,所以當自己全心全意要去找段墨舒的時候,老谷主並沒有多加阻擾。
如今聽到段墨舒囑咐自己要給師尊帶好,心中竟然泛起了淺淺的暖意。
咚咚咚——
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
“誰?”段墨舒皺着眉頭問道。
“太子殿下,您要休息了,要不然明天哪有精神趕路啊。”是官桂的聲音。
洛盼桃的心中萌生了不捨,可礙着面子,已經搶先段墨舒說話:“知道了,我正巴不得走呢,謝謝你提醒我。”
說着便是將那茱萸摘了下來,冷言道:“你終於要走了,真好。”
這樣我就不用總是擔心你要走了。
猛地,洛盼桃轉過身來,在段墨舒露出來的半截手臂上留下了一長串的牙印子。
這原是剛纔要做的惡作劇,如今洛盼桃卻希望她長成段墨舒心頭上的白玫瑰。
段墨舒的心頭慢慢地浮現了冰涼,他說過,只要是洛盼桃留下的東西,不管是什麼他都會喜歡。
兩人就安靜地對視了片刻,洛盼桃細細地打量了窗臺,笑着說道:“不知鳥雀什麼時候還能還巢了。”
其實在那個時候洛盼桃已經埋下了她要追隨段墨舒離去的種子了,只是她始終不願意開口承認罷了。
一陣清風拂過,洛盼桃已經到了屋外,卻看到官桂在那裡縮頭縮腦的。
官桂沒料到洛盼桃這麼快就出來,腦袋一時之間沒有辦法收住,只好賠着笑地點頭哈腰,說道:“洛姑娘要走啦。”
洛盼桃點了點頭,便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屋檐之上,逸風看到洛盼桃出來了,正要追上,卻被逸雲一把拉住,“你是忘記了剛纔小主人對你的態度了嗎?”
是啊,剛纔洛盼桃對自己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原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過客,又何必自討沒趣呢,說不定還惹得洛盼桃不高興了起來。
逸風嘆了口氣,說道,“還是你好,看什麼事情都看的很明白,若是我有你一半的坦蕩就好了。”
逸雲的眉眼之間掃過了一些惆悵,自己什麼時候不想坦蕩呢,有些東西不過是表現出來的罷了。
就好像是這美酒,縱然是能給人飄飄欲仙的感覺,可是終究是要被磨練鍛造出來的,誰又能說着美酒真的就適合世外高人了呢?
“好了,我困了,你快點回去吧。”
逸雲說着已經慢慢地倒在了屋檐之上。
夜風慢慢地襲來,這種以天爲蓋地爲牀的感覺再好不過,逸風怎麼不知道逸雲的德行,只是苦笑了一下,騰地一下跳到了地上去。
一夜無眠,洛盼桃從前以爲遙遙無期的分離,如今竟然來得這樣快,所有的疑惑都在一瞬間蔓上了頭,她並非是不講理的人,更不願意將自己的愛情輕易斷送,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應該得到一個最好的解釋,不是嗎?
“小師叔。”
谷芽兒稚嫩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就好像是一個能探聽到人心的樹洞一般,他正在主動地接近你,讓你心甘情願地說出自己的故事。
洛盼桃稍微轉了身,青絲便在一時之間又鋪撒到了另一邊的牀上,在月光的襯托下顯得十分的美好。
“怎麼還沒有睡啊。”
洛盼桃假裝打哈欠。
谷芽兒眨巴着眼睛,說道:“你不是也沒有睡嗎?”
洛盼桃沉吟了一下,手中的茱萸還在散發香氣,將它疊放在自己的手邊,還能感受到微涼。
總不能和麪前的這個小屁孩說是因爲想念那個叫做段墨舒的混蛋吧。
“小孩子懂什麼。”
洛盼桃反手一轉,手指上的蔻丹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的亮麗,谷芽兒抿嘴一笑,輕輕地發出了哼的一聲。
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也會對自己嗤之以鼻了呢?
洛盼桃氣吼吼地說道:“你個屁孩,怎麼,與什麼不服氣嗎?”
谷芽兒的牀位是靠着窗子旁的,所以他躺直了身子,有一輪彎月將所有的光輝都傾灑在了他的身上。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以死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