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雲只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
那逸雲不過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紅燭閃耀過了段墨舒那曖不明的臉龐來,直到今天能與逸水這麼開誠佈公地說出了這些天來在自己的心裡頭潛藏的想法來,段墨舒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輕鬆。
因爲他知道,從此以後在他們的這個團隊中,終究是要少了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了。
且說逸水在回到自己屋子裡頭的那瞬間,耳邊突然就響起了那個陰魂不散的主人的聲音,她今天又變換了女子的聲音來,只狠狠地說道:“怎麼,今天可有去找了段墨舒?”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逸雲只覺得自己的腳好像是突然之間就離了地面一樣,迅速地朝着女子的方向飛過去。
這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爲力,竟好像是完全都沒有辦法攀住了她的身體一般,整個人完全是被巨大的漩渦給帶着跑了。
這種恐懼,命不由己的感覺在逸雲的生命中大量地存在着的,等到他完全站定了之後,耳邊又呈現出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來了。
“我問你的話,你怎麼還沒有回答我,我且問你,你與段墨舒說的那些話,他聽進去了沒有?”
女子的聲音沉沉的,空氣中傳來了曖昧不明的輕嘆聲。
想了片刻,逸雲才說道:“回稟主人,自然是與段墨舒說了,對於我的話,他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
女子的背影看起來十分地消瘦,她聽了逸雲的話,倒是多生出了許多的猶豫來,而後是冷冷地一笑:“是啊,對於任何一個人的話他都是願意聽的,若是我直接與他說了,他反而是不信了。”
逸雲剛開始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可是等到細細地分辨了她話語裡頭的意思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沒有聽錯,這樣一個優柔寡斷的人,還會她印象中的那一個殺伐決斷的主人麼?
便是這麼想着,眉眼之間已經生出了許多的計較來了。
“主人,其實有一件事情,屬下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這麼想着,逸雲想着不如就趁火打劫了,且看着這主人在心如死灰的情況下,會不會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來。
果然,女子這會子倒是完全沒有心情在這裡與逸雲饒舌,只不耐煩地說道:“以後什麼話,你直接說了就是,何必在這裡與我拐彎抹角。”
逸雲這才稍微地鼓起了勇氣,淡淡地說道:“其實主人若是要折磨段墨舒,完全有各種千奇百怪的方法,爲什麼偏偏選擇了最麻煩的這一種?且這個方法多少是存了技巧因緣在裡面的,若是一個不小心,被段墨舒抓住了錯漏,恐怕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說着,逸雲已經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眼神投射在了女子的身子上。
從逸雲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很明顯就能看到主人的身子微微地顫抖着,她且停頓了片刻,而後慢慢地轉過身你來,說道:“怎麼,如今連你都要這樣地教訓我來了,可見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完全降低了。”
正說着,要將她那雙鋒利無比的爪子伸過來,逸雲已經十分聰明地跪了下來,只沉沉地說道:“小主人若是這麼說,就當真是冤枉我了,我若是不一門心思地系在了主人你的身上,何必又與你說這樣的話?”
言語中分明是帶了懇切在裡面的。
這個戴着面具的女人這個時候好像是有些聽進話了,她且將自己掌心的力量不斷地稀釋消解了,只存了一絲冰涼的氣息在裡面,而後慢慢地將逸雲的下巴挑起來,說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敢在這個時候忤逆我的。畢竟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若是讓我知道了你背叛我的意思,你自然是要在知道自己的下場的。”
說着,那個精緻的面容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掙脫了面具一般,直接展現在逸雲的面前。
“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主人運籌帷幄之間,自是有驚人的本事,又怎麼可能是我所能揣測的?”
逸雲告訴自己,這是他最後一次在這個女人面前說出這麼沒有尊嚴的話來,畢竟對於他來說,有些仇恨一旦有了可以報復的缺口,就會變成源源不斷的井流。
這個勢頭一旦形成了,就會變成星辰大海,讓他淹沒其中,不知所措。
且說段墨舒這邊,從逸雲離開了他的視線開始,就已經在尋思着一切事情的可能性了。
大概是因爲這一刻段墨舒相信自己已經離了真相足夠近了,反而讓他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如今谷芽兒還在樑忠庭的身邊,當時他能夠順利出來解救洛盼桃,就是因爲承諾了讓谷芽兒留在宮中,如此想來,也不過是把谷芽兒放在樑忠庭的身邊作爲人質罷了。
其實此中的種種,也不過是自己在迫不得已之下做出的決定。
希望谷芽兒能真的理解自己吧。
思緒紛飛之間,已經聽到了窗外傳來了更夫打更的聲音了,如今已經是三更的時候,不知道盼桃在沒有他的日子裡是怎麼慢慢地熬過來的,定也是度日如年的吧。
便是在這沉沉暮鼓聲中,段墨舒且找尋到了自己心裡頭的一處角落,這麼堅定地呆着,就是了。
而在洛盼桃這裡呢?
自從給凌貴妃診脈了之後,她便尋了一小條的捷徑往回走,其實從潛意識裡說來,她是害怕會遇到段墨淵身邊的人的。
不知道爲什麼,如今洛盼桃與段墨淵之間的接觸分明是越來越久的,但是這中間的生疏卻是不斷地從她的身子裡頭滲出來。
也許已經算不上什麼生疏了,反而是存了一些的敬畏在裡面。
時間就這麼慢慢地流轉過去了,等到洛盼桃慢慢地上去的時候,耳邊已經傳來了潘碧珊小心翼翼的問話了:“洛姑娘,今天晚上我在宮裡頭管事的哥哥生病了,他只有我這個親人,少不得我要去多看他一眼,晚上可不可以讓另一個宮女如萍伺候了您?”
洛盼桃原本就不是這麼尊貴的人,本來就是誰伺候了都可以,她便無所謂地說道:“你去就是了,若我是你的上司啊,我就要多放你幾天的假,到時候你且看着,若是你哥哥的病沒有好轉,你且來回了我,我再讓他們給你多放幾天的假,纔好。”
這麼說着,已經從眉眼之間生髮出了許多的睏意來。
潘碧珊從小到大也從來沒有被這麼體貼過,如今看着,反而是一個與自己沒有什麼關係的人對她體貼備至,少不得要多落下了幾行淚來,只在地上沉沉地跪拜下去,說道:“多謝洛大夫這般體貼心疼奴婢,奴婢定是要恭恭敬敬地侍奉您的。”
如此一來,脣齒之間早就說多出來了許多的感激之情了。
洛盼桃平日裡最是見不得別人這樣哭了,如今這般看了,心裡頭自然是少不得要心疼一番了,只說道:“好了,你在我這裡有什麼好客氣的,且我也算不上是你的主子,我原本也是個醫女,說的上說不上話的,還不都是你們這些人在我的身邊周全着,快別在這裡和我生分了,你自己有了主意就好。”
說着,便是反手一揮,將那簾子遙遙地一指,就表示自己要睡下了。
那潘碧珊看了,連忙起身來幫洛盼桃將簾子給放了下里,才慢慢地去了。
洛盼桃且躺在牀上,一時之間睡不着,想着這已經是自己失去記憶的第六天了,除了每天腦袋越發地昏昏沉沉看,其它的反而是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她且將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望着牀上,手指在牀單上來回地摩挲着,這樣溫柔舒適的感受,自己從前在母親身邊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過的呢?
大概也是有的吧,只是這樣好的日子終究是要敗在了那個叫做段墨舒的傢伙手中了。
眉眼之間慢慢地泛出了亮晶晶的淚光來,耳邊傳來了沉沉的風聲,那風聲裡頭沉入了淡淡的木蘭的氣息,如今這天氣還真是奇怪到了極點,分明是秋天都要來了,還是能夠從這夜晚的風中細細地嗅到了木蘭的芬芳。
有思緒從洛盼桃的腦海中不斷地生髮出來,漸漸的,腦袋中的東西好像越來越沉一般,她慢慢地垂落了眼簾,那一雙手也漸漸地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一世之間只覺得萬籟俱寂,周圍所有的動作與聲響都止住了。
可是洛盼桃睡不到一會兒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了空氣中傳來了沉水香,洛盼桃是個嗅覺十分靈敏的人,這麼聞着,腦海中迅速地傳遞了信號來,她且偷偷地將自己的眼睛睜開來。
果然,身旁有一個人正在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來,倒像是在偷偷摸摸地做什麼事情。
洛盼桃的腦海中飛速地運轉着,如萍是在外頭守夜的,若是真的有什麼風吹草動,沒理由不經過了她,若是她進來,一定是要稟告一聲的,難道說這個人是對自己存了非分之想麼?
這麼想着,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段墨淵那惡魔一般的樣子來了。
有恐懼慢慢地襲擊到了洛盼桃的五臟六腑裡頭去,這後宮之中當真是有這麼爲非作歹的人,入了太子殿下宮殿的偏殿,竟然好像是入了無人之境一般?
沉沉的風荷聲中,傳遞來的,也不過是洛盼桃有些絕望的嘆息罷了。
突然,洛盼桃的眼前好像是突然之間閃過了一道不一樣的亮光一般,她且微微地分辨一二,纔想到了,這應該是早間,沈樹玉頭上的那一刻銀釵。
洛盼桃向來對每個人身上的衣着和穿戴都有研究,如今她十分篤定的是,這個人至少是凌貴妃那邊的人。
莫非是沈樹玉的心裡頭還在惦記着這裡的墨玉尊?
想着那東西放在自己這裡終究是個禍患,不如就偷了去,所以纔會在這深更半夜的,闖進了洛盼桃的房間裡頭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