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顏,歡顏你出來啊,你給我出來。”
焦急的怒喊聲驚動了廣場上滿地的鴿子。都撲騰撲騰地飛到了空中。我躲在廣告牌後怔怔望着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孔,眼睛頓時好酸好澀。
他居然又出現了,難道他一直呆在普羅旺斯尋找我的蹤跡嗎?這麼近,不過數十米的距離。而我卻感覺像隔了一條鴻溝似得,根本跨不過去。
漠飛。漠飛……
多想飛撲進他的懷抱,告訴他我就在這裡。我一直在的。可我不敢,這一頭的白髮。還有這雙無用的雙腿,讓我怎麼去見他,見到他我又怎麼說?
“沈歡顏你出來啊,我看到你了,你給我出來。”
他怒吼着,從東邊轉到西邊,再轉到南邊。四處搜尋我,那雙黑白分明的星眸凌厲得令我膽怯。他其實沒有看到我,否則他早就衝過來了。但他肯定我在這附近。興許是嗅到了什麼。
他身邊的人是商穎。想不到她居然也從拉斯維加斯過來了。那麼我可以肯定,楊碩也在這附近。不過他藏匿的手段很好,我沒有在廣場上看到他。
“爲什麼要躲着我,你爲什麼要躲着我?你就算不心疼我,也心疼一下我們的孩子好嗎?你就那麼愛那個混蛋嗎?居然什麼都不顧了?”
愛那個混蛋?
他指的是秦馳恩吧?是商穎又誤導他了,還是他看到了什麼?可我已經沒法跟他解釋,我不敢出去。
他歇斯底里的喊聲惹來很多人停足圍觀,但他什麼都不顧了,丟棄了顏面,丟棄了那份矜持。此時的他像個尋不到珍愛玩具的孩子,又惶恐又無助。
我死死拽着輪椅的扶手,強忍着眼底洶涌的淚光,我不能過去,我過去了他看到我的樣子會更傷心的。還有商穎,我到現在一點摸不透她的企圖,我不想她又借題發揮。
歡顏,歡顏,歡顏……
聲聲催人淚下的呼喊令我肝腸寸斷,秦漠飛瘋了一樣的四處奔跑,拽着一個人就問,嚇得周遭圍觀的人瞬間作鳥獸散。而商穎就操着手站在我所在的方向,她似乎是看到我了,脣角揚着一抹殘忍的冷笑。
我哭了,捂着臉淚如雨下。我恨自己爲什麼沒有勇氣出去,爲什麼要把深愛的男人折磨成那樣。
短短三個月,他已經消瘦得不像樣子了,明明有着潔癖的他,現如今也有些邋遢得不修邊幅,一臉鬍渣子顯得尤其滄桑。他才二十八歲啊,像一下子老了好多。
阿莎蹲在我的身邊,默默遞給了我一張紙巾,“小姐,那就是你心裡的那位秦先生嗎?既然你們這麼相愛,爲什麼不出去跟他見個面?”
是啊,我爲什麼不出去?
近在咫尺,我只要喊一聲“漠飛”他就聽到了,就朝我跑過來了,可我哪裡有那份勇氣?他尋遍了廣場周遭所有地方,卻獨獨忽略了這個最不起眼的廣告牌,而我與他,僅僅是數米的距離。
“沈歡顏,你他媽的就這麼狠心嗎?知不知道我找得你很苦啊?”他怒吼着,臉孔開始扭曲了。
我知道,我怎麼不知道呢?可我還能怎麼辦啊漠飛,我這個樣子能出去見你嗎?
你都已經和商穎結婚了,難道還要守着我這樣半身不遂的女人過下半輩子嗎?我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非但不能與你比翼雙飛,還會成爲你的負擔,我不想這樣。
我在心裡聲聲吶喊,卻沒一個字敢喊出口,只能捂着嘴哽咽着,淚流滿面。
“我知道你在這附近,你看到我了對嗎?求求你出來啊。”
他應該從沒這樣無措過,聲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嗓子都嘶啞了。而那該死的女人卻從頭至尾一句話沒講,就站在廣告牌不遠處,彷彿刻意擋着我。
她一定知道我的存在,所以她裝得非常的鎮定,就冷眼看着秦漠飛到處找我,像個幼稚的小孩。
“漠飛,我說了她不會在這裡你偏不相信,她若不是跟三叔在一起,又怎麼會藏匿到連你都找不到的地方呢?我們回去吧,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國了。”
秦漠飛沒理會商穎,站着冷冷地望向遠方,清瘦憔悴的臉頰盡是落寞。秋風蕩起無數的枯葉飄然而下,落在他的身上,頭上,他一動不動。
這個驕傲的男人,在魔都叱吒風雲的男人,現在可憐得像被拋棄的孩子一樣無助。我想他的心一定在滴血,我亦是如此,我們兩個可能是這世上最悲情的戀人了。
“漠飛,我們走吧,你找不到她的。”
商穎說着挽住了他的手,準備拉着他走。他眸色陰鷙地瞥了她一眼,狠狠撥開了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廣場那頭去了。商穎尷尬地杵在原地,陰森森往我這邊看了眼,也迅速跟了上去。
我收回眼神,仰頭望着入暮的夜空,眼淚就那樣不知不覺從眼角滾落,止都止不住。
……
來到秦馳恩病房的時候,我的心情非常低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衝我招招手。阿莎把我推了過去,他伸手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臉蛋。
“怎麼了歡顏?是鍼灸的時候又難受了?”他柔聲道。
“……嗯!”我眼圈忽然就紅了,帶着哭腔應道。
“很疼嗎?”他攬過我,指尖撥弄着我髮絲,“都沒能陪你去,真的對不起。”
我搖搖頭,眼淚花又來了,就把頭埋在了病牀上偷偷哭泣。他也沒說話,只是用手輕柔着我的髮絲,一陣陣長吁短嘆。我還在爲秦漠飛的事情傷心,這些都不能告訴他,怕刺激到他。
忽然間,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連忙用力眨了眨眼睛擡起頭來,衝他一笑,“三哥,我接個電話。”
我猜可能是楊碩打過來的,所以把輪椅滾到了一邊纔拿起了電話,果不其然是他打來的,我接通“嗯”了一聲,他那邊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
“沈小姐,我又在普羅旺斯了,今天我看到你在廣場上了,你爲什麼要躲在廣告牌後啊?”
我果真沒猜錯,他就在廣場附近,估計他知道的事情還挺多的,我寒暄兩句先掛了電話,纔回到了病牀前。跟秦馳恩說我要回酒店洗個澡,身上還有汗。他也不疑有他,就讓阿莎先陪我回酒店了。
一出醫院,趁着阿莎去停車場取車的時間,我又連忙給楊碩打了個電話過去,問他今天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他告訴我,商穎是早上六點到普羅旺斯的,他跟她同一班飛機。到埃克斯城的時候,他一直就跟着她一路來到了我所在的亞索大酒店,他們看到了秦漠飛,他好像在跟酒店的前臺諮詢什麼。
商穎見到秦漠飛的時候,兩個人似乎還吵架了,但具體吵什麼他並不清楚。
再後來就是秦漠飛接到個電話後就離開了酒店,商穎也跟了過去,兩人順着廣場周遭的路找了幾圈,後來纔到了勒凡爾登廣場。
我聽後很疑惑,楊碩說的路線基本上就是酒店通往診所的路線。難道有人知道了我的行蹤在跟秦漠飛通風報信麼?那麼他是否已經知道我癱瘓了?
他就差那麼一點點就找到我了,可還是擦肩而過了,所以我們倆個還是註定沒緣。
我頓了下又問道,“商穎不是在拉斯維加斯嗎?你們怎麼又忽然過來了呢?”
“她來得很突然,可能是接到了消息什麼的。”楊碩也不太確定地道。
“噢。”
商穎過來一定是阻止秦漠飛找到我的,那這麼說,她也安插了人在他的身邊監視?但以秦漠飛的本事,他沒理由不曉得有人跟蹤他啊。還是對方水平很高,他發現不了?
我越來越覺得心驚膽戰了,有種風雨欲來的恐懼。我彷彿掉入了一個迷局裡面,裡面機關重重,步步驚心,我一着不慎就可能灰飛煙滅。
“他們現在住在哪個酒店?”我又問。
“就你所在酒店正對面的那一家索夫亞迪,我剛剛看到商穎和秦先生進去了。沈小姐,你爲什麼要躲着秦先生?這樣躲來躲去好像也沒什麼意思,人生苦短,還是要及時享樂纔是。”
“……你管太多了,這兩天時刻跟我彙報一下他們的行蹤,我不想讓他們發現。”
“是,沈老闆!”
“等會十一點的時候,你來一趟我的房間吧,我有些事情要問問你,注意點別被人發現你了。”
“好,一定準時到。”
和楊碩結束通話過後,阿莎才扶着我上了車,開着車就朝酒店而去。
快到酒店的時候,我下意識朝對面的索夫亞迪酒店看了眼,這是一個全球連鎖的酒店,是一個華人開的。
想着秦漠飛就在裡面,真想過去看看,唉!
我想他很快就能找到的我行蹤了,因爲我每天都得去診所做鍼灸,既然有人跟他報告的行蹤,那他一定會去守株待兔的。
所以我不能夠再去診所了,得請樑青山上酒店來,也不曉得能不能請得動他。
回到酒店過後,阿莎又開始放水給我擦身子,我想起之前那點意外的痛感,讓她再端一盆水往我腿上砸,她沒好氣地瞥我眼。
“小姐,哪有人故意砸自家腳的?欲速則不達,你千萬別太心急了。”
“我只是想……如果能站起來,我就可以走到漠飛面前去了。”
哪怕是走得不利索,也好過這樣半身不遂啊。我們倆明明就在咫尺,而我卻不敢去見他,我都厭惡我自己了。
“小姐,其實你不用躲着他,他那麼愛你,也不會嫌棄你這個樣子的。看他找得那麼辛苦,你不難過嗎?”
我無法回答阿莎,我怎麼不難過呢,他每一分傷痛我都感同身受。只是我實在沒有勇氣去見他,我不想他對着半身不遂的我強顏歡笑,那會令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