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面生見狀,哭得更加慘烈了,更一唱書的音調開始繼續清楚地哭訴:
“小人本就是個書童,一生命苦,淪落風塵,唯有認命,哪兒怪主子薄情?
誰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終讓我遇到了那良人。他憐我、疼我、懂我、寵我,奴雖知不可能與他天長地久,卻也願意陪在他左右。
誰曾想,你這惡毒女人搖身一變,拜入鎏音殿,改名換姓,逼迫我家王爺爲你們效命。可憐我家王爺一心愛國,卻要眼睜睜地看着他的私生女被你殺害、還要像木偶一樣被你擺佈。
王爺,面生雖是伶人,卻也想以此生追隨你左右。你這樣活着失去了自由,就像野馬被套上了繮繩爲她們拉車。
這世間沒有自由,我們不如一同離開?
王爺,奴先去了,我在陰曹地府等着與您相聚。”
郭面生本就脣紅齒白擅長表演,此一番如泣如訴,配上預先準備好的音調,倒是比那茶館裡說書的更好聽。
更何況他說的故事內容,也是一波三折,極是好聽。
到了故事結尾,都有不少北魏老人哭了,他們被郭面生的演技影響,真以爲他們的英王是被迫才娶鎏音殿的女人爲妃。
畢竟,這個女人以前並沒有在北魏出現過,也就是這個月的事情。
他們那位一直未婚,一般女子都看不上,曾揚言非凌若雪不娶的英王,怎麼可能就突然娶了這麼個女人?
更何況郭面生和英王之間那點事,早在金都城的街頭巷尾傳開,還有說書的根據他們倆的那點破事編出各種版本的英雄救美。
郭面生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孩子啊,你可別想不開。”更有老人可憐郭面生,忍不住開口勸阻。
誰知郭面生哭得更厲害了,最後竟然真的猛然發力,衝向了謝紫鸞的婚轎。
嘭地一聲,轎子也被他撞倒,謝紫鸞狼狽地從轎子裡滾出來,鮮紅的血液濺了她滿臉、滿頭、滿身。
“混蛋!”謝紫鸞何曾受過如此侮辱,擡起腿就給了郭面生一腳。
誰知原本被結界保護的郭面生,此時竟然失了
保護,被謝紫鸞一腳像皮球一樣踢出老遠。
有好事者連忙上前查探,驚呼出聲:
“死了!”
“哎,可憐的孩子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孽緣啊,孽債啊。”
“姑娘啊,得饒人處且饒人。”
“不知王妃的守宮砂可還在?”
人羣裡發出各種議論,聲音越來越大。
到了最後,主要集中在兩點,一種聲音是認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請王妃給郭面生填命。這種說法自然也只是仗着人多,不敢真的對謝紫鸞動手。
另一種說法,則是圍着謝紫鸞,要她出示守宮砂。
隱龍大陸的少女,從一出生就會用特殊手法在手臂內側點上守宮砂,未經人事之前,都不會消失。
這是隱龍大陸傳承悠久的檢驗女人貞潔的方法,只是近幾百年來,無論羲國還是北魏,對女子的貞潔看的並不是那麼重,很少再有人驗守宮砂。
饒是如此,點守宮砂依然是整個大陸都會進行的習俗,爲的也是特殊時候能夠證明女子的清白。
比如此時,謝紫鸞證明自己清白的最好方法,就是亮出她的守宮砂。只要亮出守宮砂,那麼郭面生說她與什麼羲國葉劍星苟合的事,就不攻自破。
謝紫鸞慘白着一張臉,一言不發。
不,是花着一張臉。
她的臉上此時還濺着郭面生的血液和腦漿,還有鮮紅的番茄汁往下落,倒像是個拼盤。
她好恨。
郭面生能在她面前胡言亂語,顯然是被人保護了,而能做到、或者想做這事的人非葉青沅莫屬。
葉青沅就是她的剋星,片刻都不讓她好過嗎?!
英王魏無啓本來與謝紫鸞是兩個方向遊城,然後相聚接親。
在聽聞這邊出事之後,英王魏無啓也快馬加鞭地趕來了。
只可惜,他來了只看到郭面生剛烈地一頭撞死的畫面。
他的心停了半拍,抽着生疼。
他愛的人,是不是都要這樣離開他?這是他得到謝紫鸞的代價嗎?
他曾經那麼愛着魏彤霞,霞兒更是從小就將自己最純淨、最無私的愛情奉獻給他,她那麼信賴他、以爲他會寵她一生護她一生,卻在他面前,被謝紫鸞一劍刺死。
他對郭面生,雖沒有太多的男女之情,或許只是玩樂之意。但他畢竟曾經很喜歡這個脣紅齒白會討好人的少年,他也曾允諾過他,有他魏無啓在,他這一生只要不離開北魏,他保他衣食無憂,無人敢欺負。
而今,郭面生也死在了他面前。不管是否真心喜歡,至少曾經擁有過一段快樂時光。他至少是很喜歡郭面生的歌舞。
他就這麼一頭撞死在謝紫鸞的花轎上,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連阻止的立場都沒有。
死了,或許才真是乾淨。
以後謝紫鸞做了王妃,自是不可能容下他這種污點存在。她連霞兒都容不下,何況是這種小伶官。
英王一生英明,可他畢竟是人,他畢竟是有感情的人。
他此時陷入郭面生的死不可自拔,尤其是聯想到魏彤霞的慘死,兩樁疊加,更讓他痛不欲生。
以至於魏無啓就在謝紫鸞身前不遠處,卻愣愣地站着、深情款款地看着郭面生的屍體,卻沒有給謝紫鸞解圍。
謝紫鸞擡起頭,幽怨地看着那個讓她開始陌生的英王。
果然師傅說的有道理,這天下之間,誰都不可靠,唯有自己最可靠。
可是她該怎麼辦?她總不能將今日圍觀的北魏百姓們都殺了吧?
正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謝紫鸞身邊響起:“霞兒,你別怕,我們鎏音殿弟子不是誰都可以污衊的,讓他們看看你的守宮砂就是。”
“師傅~~”謝紫鸞委屈出聲,眼淚不爭氣地往下落,這下可好,本就是一張拼盤的臉,被淚水一衝刷,更狼狽了。
琴帝優雅地取出一塊雪白的方巾,細心地替謝紫鸞擦拭着臉上的污垢。
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他做起來卻自有一種攝人的優雅。
而當他擦拭完謝紫鸞的臉,更是擡起了她的胳膊,露出一整隻小臂,臂彎內側,一粒鮮紅的守宮砂,在陽光下紅的炫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