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歌沒有說話，只是抱着她的手環得死緊。他不是不肯答應她，他是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掉落下來。從小母后就對他教導甚嚴，輕易不許他落淚。他有些情怯，也怕若是他流淚，白霓裳會跟着更加難過。
八年的情誼，白霓裳自是十分了解他的。他不說話，分明已是默許。白霓裳的眸底噙滿淚水，盈盈如玉，人卻分明是在笑。這樣含淚而笑是苦盡甘來的欣慰，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欣喜，更是歷經滄桑過後兩心相許的雋永天長。
眼前這個抱緊自己的男子，是她多年以來的夢想，是她自初遇那一刻起便深愛不移的人。那一年他騎着白馬緩緩走來，微笑如沐春風，瞬間擄獲了她的芳心，教她從此生死追隨，癡心暗付。
他是離恨宮中天神般的人物，人人敬畏，高貴不可侵犯，她始終只得遠遠仰望他的神采，何曾奢望過能得到他的垂青，甚至是成爲與他比肩而立的女子？在修羅場內，她咬牙訓練，比男子還拼命，揮劍殺了一個又一個的同伴，初涉江湖一戰成名。終是登上了離恨宮第一殺手的寶座，得他賜名的殊榮。他甚至將離自己住處最近的宮殿賜給她，取名“霓裳居”。他待她那樣好，不許她如旁人那般喚他公子，讓她喚他的名。她羞澀不語，最終只是怯怯地喚他爲“千歌哥哥”。
宮裡所有人皆看出公子對月神的看重，因爲素來雲淡風輕、不苟言笑的公子只有對着月神纔會溫柔淺笑。所有人都對她豔羨有加，只因了那如神袛般男子對她的另眼相待，有時候，就連她自己都在羨慕着自己。
這一生，何其有幸，能遇上這樣翩翩如玉的公子。
這一生，何其有幸，能與他共度生命中最美好的錦瑟年華。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白霓裳的心裡不由生出一絲希冀，盼望着他對她當真會有些許情意。直到那天他命她到洛
陽奪取龍鳳血玉，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到玉佩，哪怕是要犧牲她的身子。她心裡那個如水晶般夢幻的夢砰然碎裂，默不作聲地轉身離去，慶幸自己的定力甚好，並未教他看見自己眼角的那滴淚。他對她的好從來雲淡風輕，不顯山不露水，是她太癡傻，竟誤以爲他對她有情。她毅然來到洛陽，抱了必死的決心，誓要爲他奪到龍鳳寶玉。自從愛上了他，她的心裡早就沒有了自己，她的心是他的，命也是他的。既然他要那塊玉，那麼不惜一切代價她也要爲他奪來。至於這副身子，又有什麼不能捨棄？在洛陽的那幾個月恍如隔世，經歷了封妃、戰亂、宮廷勾心鬥角、封后、失子，她灰了心絕了意，不想卻能重回他的身邊。聽他對她說：“傻丫頭，‘您’可不就是你在我心上麼？”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再次聚首，他和她之間已隔了那樣多的人、那樣多的事。他和她都變了，可她還是愛他，而他……也終於愛她。
往事一件件，一樁樁地涌上心頭，白霓裳感極而泣，“千歌。”
這是第一次她喚他的名，雲千歌的心輕輕顫動了一下。
白霓裳忍住眼中的淚意，繼續說道：“千歌，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想這麼喚你了。可當時的你高高在上，呼風喚雨，對我這個小丫頭自然是不屑一顧的。可是我那麼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了。我唯有努力習武，做離恨宮最優秀的殺手，纔有機會接近你。可我從來也沒敢奢望，有一天你也會喜歡上我。千歌，你可知當你說‘您’字是你在我心上時，我心裡有多歡喜？”
雲千歌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白丫頭，我……”
白霓裳擡頭看他，眼眸含着淚光，越發亮若星鑽，“你不要說，聽我說完。”
雲千歌微笑，眉眼間是滿溢的寵溺，“好，我不說，聽你說。”
白霓裳
的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哽住一般難受，目光眷戀地凝視着男子溫柔的臉龐，倒似有千言萬語無從說起，眼淚直唰唰地掉落下來。她倒好，一股腦兒地將眼淚鼻涕往雲千歌的衣服上蹭去，半響抽泣着擡頭，“雲千歌，你給我聽好了。從前我是不知道你喜歡我，如今我知道了，就不能聽任不理。”
雲千歌一直好脾氣地聽着，覺着她說話的模樣甚是好笑又不敢笑。想說句什麼附和她，又記起她叫自己不要開口，忙又閉上嘴。
白霓裳抽泣着，鼓足勇氣，又說道：“我要我們以後永遠在一起，誰也不能鬆開對方的手，到死都不能。我曾經嫁過別的男子，你也相繼娶了慕容蝶衣和明若兮，我們之間畢竟回不到從前。你不能因爲我的關係而離棄她們，你也給不了我妻子的名分，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和你在一起。我不稀罕做什麼皇后貴妃，我要的是你心裡只有我一人。這樣的事，如果換了旁人，例如納蘭容鈺，我是決計不肯依的。可是爲了你，我可以接受。因爲我愛你，只要能陪在你的身邊，我不在乎旁的任何東西，我在乎的只是你心裡有沒有我。所以千歌，你不必爲難，我不會要你空設六宮，不會要你封我做你的皇后。我只要你愛我……一心一意地愛我。你，能答應我麼？”
淚眼朦朧中，她看不真切對方的臉，只瞧見那雙深幽的眸子熠熠發光。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臉上，她吃了一驚，朱脣微啓，就有溫熱的脣瓣覆了上來。雲千歌的吻溫柔如蝶翼，眷眷情深，彷彿是在對待失而復得的無價珍寶般珍惜謹慎。
白霓裳不覺閉上雙眼，河岸花香遠遠飄入鼻尖，良辰美景如斯，她……是醉了麼？
這樣的幸福美好得像是在做夢，一如易碎的水晶，輕輕一碰就會碎。
白霓裳恍恍惚惚地想：若是這場夢破碎了，她非發瘋不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