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西宮那位還欲再勸,卻被男子一記堅毅的冷瞥給駁回,“此事就這麼着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拘着那些虛禮?只要她能醒過來,讓朕做什麼也願意。”
明若蘭面色一黯,終是無話。
逸親王恭恭敬敬地答了聲“是”,隨即閃身沒入重重帷幕。臨近牀榻,他的腳步卻反而遲緩了起來,黑眸之中漸漸聚起一層水霧。綃金的碧霞紗幔後,女子安然不動地靜躺着,無聲無息,頓時讓人的心爲之狠狠揪疼起來。
掀開牀幔,女子毫無血色的臉龐登時映入眼簾,宛若是開到盡頭的荼蘼花。納蘭容逸不覺跪了下去,沉痛喚:“霓裳,我是逸。我看你來了,你倒是醒過來呀。”未語先凝咽,心底已是痛得不能言語。從前翻看詩文時讀到柳永的那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他還曾笑過古人矯情,女子倒還罷了,可男兒有淚不輕彈,哪裡就有這般情難自禁了呢?如今歲月翻轉,落到自己身上了才知情之一物,竟真有這般魔力,直教人輾轉反側、寤寐思服。此刻莫說是爲她落淚了,便是舍了這條性命,只要她能醒來,他亦甘之如怡。
縱然神智不清明,整個人如墜雲裡霧裡,白霓裳仍是能感覺到有一道溫情如許的目光在注視着自己,柔若春風,彷彿一下滌清了縈繞她心底多日的噩夢。她下意識地朝他伸出手去,滿懷渴望地哀求:“帶我走。”
那個聲音溫柔的男子,她雖看不清他的模樣,卻沒來由地信賴着他,甚至篤定了他不會拒絕她的請求。
“霓裳。”一連七日了,她昏睡了那樣久,太醫們全都束手無策。可是,她卻聽得到他的聲音,甚至,還請求他帶她走。納蘭容逸的心裡不由半是喜悅半是心酸。
似是要回應納蘭容逸一般,白霓裳眼睫毛微微顫動,復又輕輕說了一句:“帶我走。”
納蘭容逸剛想伸手去握住那雙柔若無骨的手,身後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四弟,是她醒了麼?”
還未來得及伸出去的手暗自緊握成拳收回袖中,起身讓到一旁,看着別的男子握住她的手,淡淡道:“回皇兄的話,娘娘還未甦醒,只是說了句話。”
“是麼?她說了什麼?”納蘭容鈺喜難自禁地回首問着,眼角竟閃現着盈盈淚光。
納蘭容逸的嘴角動了動,眸光驀然明亮起來,驚呼道:“皇兄快看,娘娘睜開眼睛了。”
納蘭容鈺不敢置信地回頭一看,牀榻上氣若游絲的女子果真睜開了眼睛,她的目光徑直越過面前的男子,落在了納蘭容逸的身上。
於是,男子輕輕吐出一句:“皇兄,娘娘方纔說她渴了想喝水。”
心底的絲絲愧疚在見到女子眼底淡淡的笑意時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看到她跟着輕輕地點了點頭,說了一字:“水。”
納蘭容鈺聽了忙揮退欲上前幫忙的衆人,轉身手忙腳亂地給她倒水,“白兒,慢些喝,別噎着了。不夠我再給你倒。”
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白霓裳的眸子始終不經意地落在納蘭容逸的臉上,似在等些什麼。而納蘭容逸低垂着頭,內心掙扎許久,終是軟化在了她無聲的哀求裡,暗自朝她點了點頭。白霓裳無聲微笑,眸光哀涼。
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出宮之後,納蘭容逸馬不停蹄地領兵奔往長安。半個月後,長安宮變。原燕國長公主駙馬雲千歌昭告天下,揭露了自己原爲前燕太子的身份,以討伐亂臣賊子爲名,聯合半數朝臣兵變逼宮。次月登基稱帝,沿用原國號,只年號改爲太貞,自稱白帝。令世人驚奇的是,白帝登基之後非但沒有拋棄原配妻子,反還立慕容蝶衣爲後,後宮之中除淑妃明氏外,再無嬪御。傳聞帝后二人情深一如往昔。只是不知爲何,冊後不久,一日夜間,慕容皇后腹中的胎兒驟然失去,且因月份已久傷及陰騭,太醫言慕容皇后從此再無生養的能力。顧念妻子驟然失子的心觴,白帝大赦天下,親自到太廟爲愛妻祈福,並因此赦免了慕
容御雲的罪過,僅將其與柳後軟禁宮中。此舉不禁贏得了燕國百姓的擁戴,更加贏得了天下文人墨客的交口稱頌,世人皆贊白帝心胸寬厚,乃當世仁君。
這日下了早朝後,禹帝一如往常地往未央宮的方向走去。稀落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落下一星半兒的光圈,投落在明黃織金的龍袍上折射熠熠的光線,耀眼得一如它的主人,散發着睥睨天下的氣勢。
禹帝擡手揉了揉微微作疼的眉心,不想竟在未央宮門口遇見了另一個人。
“蘭兒,你怎麼在這兒?”
梅花樹下,一身鳳穿牡丹雲錦織金宮裝的女子應聲回頭,明豔動人的臉龐竟瘦了一圈,眸心緲遠,略含了一抹哀愁,淡得幾乎沒有任何痕跡,她靜靜道:“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這短短四個平淡無奇的字卻震痛了禹帝的心。塵封多年的往事轟然洞開,恍若還是在青梅竹馬的當年。他少年氣盛,她豆蔻芳華;他是驕傲不可一世的王孫貴胄,她是豔冠洛陽色藝雙絕的傾城佳人。爛漫繽紛的桃花樹下,她折枝嫣然一笑,傾倒了洛陽無數好男兒,亦傾倒了他的心。那時,她也是這般含情脈脈地望着他說:“我在等你。”而他,兀自笑得溫柔,翩然上前擁她入懷,“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此時此刻,禹帝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句:“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那雙黯淡的眸子驀然亮若星辰,淚水奪眶而出,“原來你還記得。我原以爲,你早已忘記了的。”
禹帝不由輕嘆一聲,“蘭兒,你明知我不是那般薄情寡意之人。你今日到未央宮等我,可是有事?”
明若蘭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拭去臉上淚痕,“原是有話要問你的,如今沒有了。”
原來白霓裳真的沒有騙她,鈺的心裡的確還留有她的一席之地的,縱然此刻在他的心中已有了更加重要的女子,她不再是他的唯一,她亦感覺心滿意足了。
略一欠身,“臣妾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