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門口,住持方丈慈恩大師早已領了一干僧人恭候多時。儀仗隊分列兩旁,見白霓裳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馬車,慈恩大師忙滿臉含笑地迎了上去,雙手合十,“慈恩率靈犀寺僧衆恭迎娘娘,娘娘吉祥。”
身後僧衆亦隨着齊聲大呼,響蕩山谷。
白霓裳嘴角蘊笑,擡手溫和道:“大師不必多禮。此番前來,多有叨擾,還有勞大師爲本宮安排,本宮感激不盡。”
“此乃貧道份內之事,不敢稱辛勞。齋房和香火都已準備好了,娘娘請。”
白霓裳微笑頷首,舉步入寺,很是讚賞慈恩的不卑不亢、舉止有禮。
鳴鐘,焚香,衆僧口唸梵文。大殿中央,白霓裳雙手合十緩緩跪在面目慈善的佛像前,祈求佛祖保佑腹中孩兒平安降生,保佑遠在長安的雲千歌平安喜樂,保佑南陌國泰民安。
同日早朝,禹帝頒下冊封的聖旨,效仿舜帝娥皇女英之制,立二後,皇后之下不設嬪御。東宮皇后白氏,西宮皇后明氏。冊後大典擬於元宵節當日舉行。如此結果,可謂是兩全其美,再好不過。
滿朝文武驚詫之餘皆無異議,三呼萬歲,齊喊皇上英明。
山脈連綿延伸,餘暉脈脈西斜。火紅一輪落日半邊落入地平線,半邊露在山峰間。天地寂靜,風聲微緲,惟遠處傳來靈犀寺暮間功課的鐘鳴聲,寧和淡遠,漸漸撫平了她心中的絲絲焦慮。不曾想,她在靈犀寺,一待竟是半個月,就連十日前轟動京城的逸親王與彩虹郡主的大婚都未趕回參加,只命人送去了一幅她親手繪製的如意合歡圖。只不知,那人心中是否會怪她?三十里之外繁華如夢的洛陽,彷彿是另一個與她很遙遠的世界。她遠遠地逃開,耳不聞心不想,亦將所有的紛擾陰暗隔絕在外。每日沉浸在晨鐘暮鼓的寧靜中,坐看門外花開花落,淡觀天空雲捲雲舒,倒也樂得逍遙。
正如此刻,她披上一襲披風,獨自一人佇立山腰,沐浴在黃昏的殘照中,靜觀山間落日。青絲隨風舞動遮住了她的大半邊臉,衣袂褶褶如雪,似要乘風歸去。
當納蘭容逸策馬前來,看到夕陽中的那一幕時,心頭一窒,幾欲以爲那個輕靈纖弱的女子是墜入凡塵的仙子,將要乘風離去。他當下驚惶呼喊:“霓裳。”
女子應聲回頭,迷惘的眸子漸轉清明,巧笑嫣然:“逸,你怎麼來了?”
馬背上,男子一身紫袍玉帶,風氅獵獵,黑眸燦若星辰,英俊的臉龐上卻全無新婚的喜悅,反倒透着幾分落寞憔悴。他側身下馬,飛奔至女子身旁,脫下身上風氅蓋到她的身上,輕斥道:“山上風大,你是有身子的人,怎麼穿得如此單薄?身邊竟也沒帶個服侍的人。”
男子溫暖而陌生的氣息環繞着她,心底亦跟着暖和起來,淡淡一笑:“站着看風景入了迷,竟也沒覺得冷。你不覺得麼?這拂面而來的林風格外沁爽,彷彿一瞬間就滌盪乾淨了人心底的愁緒與陰霾。”
納蘭容逸愣了一下,眼神憐惜,嘆氣道:“你還是這樣介懷麼?霓裳,你可知你離開後,皇兄每日依舊還是回倚梅園休息,就如你在時一樣。雖說是二後並立,可南陌國曆來以東宮爲尊,立你爲東宮皇后,便已是向衆人昭告你在他心目中的不同。霓裳,若蘭姐姐與皇兄到底是自小一塊長大的情分,並不是說忘就能忘的。況且在皇兄心裡,到底是更看重你一些。你難道就不能……”
自始至終,白霓裳都維持着淡淡的微笑,聽到此處卻打斷道:“逸親王今日到這兒,只是爲了和我說這番話的麼?若是如此,你現在可以請回了。”說罷冷冷地轉過身子,似是不願再多說一字。
納蘭容逸卻不肯依她,雙手扳過她的肩膀,眸色沉痛地追問道:“霓裳,你還想在這兒躲多久?你以爲你還能逃避到
幾時?冊後大典舉行在即,有些人有些事,你總是要回去面對的。
下巴微揚,那雙澄澈的眸子散發出倨傲的光芒,斬釘截鐵道:“不,你錯了。逸親王,有些話,我只說一次,所以請你務必聽好了。暫住靈犀寺,只因我喜歡這兒的清靜寧和,並非你口中所謂的逃避什麼人或是什麼事。至於那個後位,我早說過了我不稀罕,是他非要給我。可誰也沒有規定,他給了,我就非得接受。這世間,我白霓裳不情願做的事,誰都不能勉強我。”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靜默,各懷心事。白霓裳想的是,離開了這麼久,納蘭容鈺終究是按捺不住派了他最信任的弟弟來勸她回去了。納蘭容逸想的卻是,她心裡到底還是放不下那人,若非如此,她當初又怎會勉強自己去嫁給一個她根本就不喜歡的男子。
雙手緩緩收回袖中握緊,關節青筋暴起,極目遠眺,“你打算以後都喊我逸親王,就此與我疏遠了,是麼?是了,你連皇后之位都不稀罕,自然就更加不會在意我這個小小的親王了。”
眸光動了動,轉首定定地望入那雙淡漠的黑瞳深處,“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我雖不在意當不當皇后,卻是很在意你這個朋友的。”
天色漸暗,林風中夾帶着溼露撲面而來,女子娟秀盈然的眉目灩灩生色,宛若一幅秀致無雙的墨畫。略一嘆息,轉身而去。
納蘭容逸怔在那兒,半天回不過神來,待到那一股淡淡的欣喜涌上心頭時,暮色中那道輕靈飄逸的身影早已走遠。他搓了搓手心,嘴角不自覺上揚,大步追了上去。
“霓裳,你等等我。”
迎風奔跑中,胸膛裡心跳如鹿撞,一下又一下,清晰入耳。會是他聽錯了麼?她竟當面說她在意他這個朋友。她的心裡,原不是沒有沒有他的存在的。哪怕,這種在意無關風月,更無關愛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