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春節假期要正月二十才結束,可是這場風暴,卻提前在朝廷裡颳了起來。
言官的攻擊只是第一波,算是餐前點心,劉東海在正月二十一的上疏纔是正菜。
劉東海在這份奏摺裡,詳細列舉了汪仲華在刑部尚書任職期間的所有污點,包括但不侷限於貪污、受賄以及濫用職權等方面,每一項都舉報都標明瞭具體時間、地點和相關當事人。
除了這些證據確鑿的部分,還有一條沒有完全證實的舉報——汪仲華和白蓮教的大首領,有着若有若無的關聯。
與此同時,張鯨的彙報也到了朱翊鈞這裡。其主要內容和劉東海的奏摺裡寫的差不多,但是還多了一些奏摺裡沒有的事項。
至於是否和白蓮教有所勾結,張鯨的彙報裡同樣沒有下結論,只是列舉了諸多可疑的發現,比如汪仲華和白蓮教大首領華天來的籍貫,都是山東兗州府下面的一個小鄉村;比如據說兩人小時候曾是鄰居和玩伴兒;再比如這麼多年來,刑部並未抓獲和處決多少白蓮教匪徒……
以上種種,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未經證實確有其事,同樣也沒有證實不屬實。
看着這些內容,朱翊鈞沒有任何表示。
再來看看汪仲華的應對。從言官第一天彈劾他開始,汪仲華就上疏懇求辭職,想以此來間接證明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汪仲華讓老家的叔伯兄弟和京師的老婆小妾們,趕緊處理那些不乾不淨的事情。
在劉東海的奏摺遞交皇帝后,汪仲華再次請求辭職,並且還附上了一封聲淚俱下的悔過書。在悔過書裡,汪仲華駁斥了部分劉東海的舉報,只挑了些較輕的罪行加以承認,並且表示了深深的懺悔。
對於汪仲華的兩次請辭,朱翊鈞都沒有明確表態。一時間,朝廷上下也摸不清皇帝的意圖,雖然言官們的攻擊仍未停止,可是聲勢卻不如前些日子了。
對於當前的局勢,鍾南瞭解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決定要打垮汪仲華,那就要一鼓作氣,否則待其喘過氣來,很有可能“打虎不成,反被虎傷”。
只是該怎麼辦呢?鍾南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
正月二十四,鍾南給皇帝上了一份奏摺,內容平淡無奇:詳細敘述了正月初三,龍泉寺外發生的事件其前因後果。
正是這封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奏摺,成爲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據宮裡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皇帝看完鍾南的那封奏摺後,沉默了兩三分鐘,隨後開口說道:“汪仲華是該挪挪位置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宣判了汪仲華的命運。
正月二十五,聖旨下達:汪仲華任職刑部尚書期間,未能做到廉潔奉公,私下裡大肆斂財,數額巨大;同時與白蓮教匪徒不清不白,置大明王朝安全於不顧,其所作所爲已違反了《大明律例》。現革除汪仲華的刑部尚書一職,並剝奪其所受封賞,交三司會審。
汪仲華完了!這是滿朝文武統一的論斷。
接下來就是勝利方摘取果實的時候了!
打到汪仲華,多少還可以算是檯面上的較量;瓜分空缺職位,比拼的就是檯面下的功夫了。
正月的最後一天,最終結果揭曉:熊家正如願以償地坐上了刑部尚書的寶座;劉東海則是調任大理寺卿;至於刑部左侍郎高峰,居然神奇地保住了職位,看來上面也不想刑部的變動太大。
劉東海留下的刑部右侍郎之職,被則都察院副都御史顏凌坐上了。副都御史同樣爲正三品官階,都察院也同屬政法委系統,所以顏凌算是平調。據說,顏凌的後面,站着的是內閣的沈一貫沈大學士。
塵埃落定之後,大家驀然發現:此次事件的最大贏家,雖然明裡看起來是熊家正,可是兵部右侍郎鍾南的收穫也同樣不小。甚至有不少官員認爲,右侍郎大人才是此次行動的最大受益者。
仔細想想就能明白,大理寺卿雖然不如六部尚書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那麼有權勢,可怎麼也算是“九卿”之一啊。
劉東海做了鍾南的盟友,那麼在政法委系統,他就有了發聲的機會。再加上要不了幾年,鍾南極可能會坐上一部尚書甚至更高職位,那個時候,這一派系就將是決定政局的重要力量之一了。
儘管朝廷上下都豔羨不已,可是鍾南卻異常冷靜,他知道,這一切只是皇帝的有意爲之。皇帝希望扶植鍾南上位,來對抗原有的舊勢力;當鍾南真正強大起來後,皇帝就會改變策略,開始玩平衡了。
儘管看得異常明白,鍾南還是進宮叩謝了聖恩。眼下,正是他和朱翊鈞的蜜月期,他要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幫助皇帝的同時也壯大自己。
經此一戰,右侍郎大人名聲大噪,有些沒有後臺的中低階官員,特意拿了名帖前來拜訪。對於這些有心投靠之人,鍾南都沒有拒絕,他的打算是先盡數吸納,再擇優錄取。
如今六部當中,兵部有鍾南坐鎮,吏部、禮部和戶部也各有一個己方陣營的官員。刑部雖然沒有小弟,可是真要有事,熊家正應該也可以說上話。只有工部,算是還沒有打入內部。
雖然工部的地位不高,可真要想做些實事,工部還是能起到大作用的。鍾南尋思着,得找個合適的時機,把工部這個短板給彌補一下。
除開六部的人馬,還有大理寺這個部門算是被納入了囊中,再加上言官系統新拉進來的幾個人,鍾南一系的隊伍,如今好歹算是有了些規模。
投靠鍾南的言官,是兩個都察院的御史。由於親身體會了言官的威力,所以鍾南對這兩人很是重視。
兩個言官,一個叫做左思濂,一個叫做仲愷。兩人都是剛上任沒兩年的新言官,爹不疼媽不愛的,看到鍾南風頭正勁,所以想着能抱抱大腿。畢竟萬一碰上了事兒,有人在後面站臺,心裡也要踏實得多。
其實此時的言官,已經不如明朝開國初期的言官那麼有地位了。再加上都察院又是個清水衙門,你讓這些三四十歲,上有老下有小的大男人們怎麼辦,就是想腐敗也找不到門路啊。
言官們的任職要求本就不低,永樂以後,對御史和給事中的人選要求更是十分嚴格。一般來說,年齡要在三十至五十歲之間,過於年輕者缺乏辦事經驗,年齡過大者則沒有朝氣。
宣德時期,朝廷規定:新科進士不得直接授予科道官的職務;成化時期,又添規定:進士必須歷任三年以上方可出任科道官;弘治時期則規定:舉人出身者,必須歷任六年以上且才行出衆才能進入言官隊伍。
初爲言官者,無一不是報着盡忠職守的念頭,只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們纔會發覺,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整個朝廷上下,此時都已貪腐成風,他們想要潔身自好,確實難上加難;何況,是人都要吃喝拉撒,都要走親訪友,單憑那一月五兩的俸銀,養活自己都困難,更別論養家了。
如果是左都御史大人的嫡系人馬,好歹還能有些額外收入。可要是你並沒有靠山,那升遷無望不說,連平日裡的生活,都很有可能出現捉襟見肘的情況。
左思濂和仲愷,就是屬於這種既沒靠山,又沒錢財的倒黴蛋。兩人本以爲做了官,就可以光宗耀祖,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哪知除了得到些虛名之外,他們的日子和做官之前,沒有絲毫差別。
這就讓兩人想不通了。寒窗苦讀十幾年,好不容易得了功名,又在地方上歷練了好幾年,費盡心力做了京官,卻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換誰他也不好受啊。
看看別人鍾侍郎,雖然出身低下,卻憑藉一身戰功,先是出任九邊重鎮的總兵,後來更是開了本朝先河,由武官改任文官。
不僅如此,人家做了侍郎之後,雖然官職並不顯山露水,卻是生生拉下了不少人物。先是苟御史因爲彈劾他,而被當庭杖責;後面又有內閣大學士王錫爵,因爲阻撓他當侍郎,被皇帝趕回老家;最近這一次,更是聯手將刑部尚書汪仲華拉下馬來……
有智者說過,當你打不過對方的時候,不妨換個思路,改爲加入對方的隊伍。同理,當你比不過對方的時候,也未嘗不可以抱住對方的大腿,讓他拖着你一起前行,省力不說,還可以更容易到達彼岸。
那些此時投靠鍾南的官員們,無不都聽過智者的名言。這也無可厚非,畢竟,鍾南如今的勢頭確實兇猛,誰不想上去借借力呢!
鍾南也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的隊伍裡都是些聖人。他的用人標準和某些政治家一樣,“水至清,則無魚”,只要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同時又沒有太大的品性缺陷,那就是可以團結起來的同志嘛。
有了更多的同志們加入,鍾南的班底越發穩固和強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