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噤若寒蟬,直到二十杖打完,苟御史被人拖到遠處,還有人覺得身上發冷。
稍過片刻,萬曆皇帝纔再次發問:“諸位卿家,不知大家對鍾愛卿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場中衆臣估計此時都是同樣的心聲:我們還能有什麼看法,您的心思都如此明顯了,誰還敢拂了您的意不成?大家全都恭聲齊說:“皇上聖明!”
“既然如此,那就按邢尚書的意見辦吧!”皇帝一錘定音,“退朝!”
“退朝……”隨着太監那特有的尖厲嗓音發出這兩個字,諸位大臣才終於鬆了口氣。恭送皇帝起身離開後,大家也都三三兩兩地結隊離去,只是經過排在末尾的鐘南身邊之時,無不抱拳打着招呼。
不論何時,散會後都是大佬先走,小官兒靠後,從首輔申時行到各部尚書都和鍾南點了點頭,以示禮貌。就連折了一員大將的曹爲英,也做足了面子功夫,特意和鍾南說了句話。
對於每一個和自己打招呼的人,鍾南都禮貌地迴應着,不管他們是真情抑或假意,他都得接着。邢玠因爲要等着鍾南一起回兵部,便留在了最後。兩人同行之時,鍾南特意後撤了半個身位,邢玠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爽朗一笑,“你我今後要在兵部共事,不用如此多禮!”
“尚書大人既是我的上司,又是我的長輩,該有的禮儀還是要的。”鍾南說的倒是實情,邢玠雖然比內閣那幾個老頭子要年輕點,仍然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他不想做長輩還不行哩!
“哈哈哈,你這一說我竟然無法反駁。”邢玠看樣子不是太過呆板迂腐之人。
走了一段路,鍾南見周邊已無其他大臣,便停下來拱手道謝,“多謝尚書大人剛纔爲我仗義執言!”
“好說好說,我也是就事論事。”邢玠擺了擺手,接着說道,“你不要太過見外,要是還不反感我這個長輩的話,以後我便以表字稱呼你,如何?”
鍾南心裡一驚,心道:這麼快就要拉我入他陣營嗎,可是我還沒摸清你的底細呢。邢玠見鍾南在猶豫,立馬解釋道:“不要多心,剛纔你不是說我算是你的長輩嗎,一個長輩稱呼你的表字沒問題吧?”
大家可不要小瞧了這稱呼,在古代官場,上級對下級的不同稱呼可是有不同含義的。只有關係過硬的上下級之間,上級纔會稱呼下級的字;或者是同一陣營的上下級之間,爲了以示親近,上級也可以稱呼下級的字。還有就是同級別或者級別接近的人之間,只要不是敵對陣營或者結有恩怨的,也會稱呼對方的字。
至於名,在平時的人際交往中,則很少被人提及,因爲大家都認爲這是赤裸裸的藐視和結仇。除了皇帝或者父母長輩可以直呼其名外,其他人要是這樣做,對方肯定會當做奇恥大辱,和你不死不休。
所以說,古代官員在平日的交際中,對於關係一般的,多以對方的職務相稱。當然了,如果對方是老師或長輩之類的人,也是可以稱呼你的字的,邢玠剛纔的解釋就是怕鍾南誤會。
對於邢玠以示親近的行爲,鍾南並不反感,也覺得沒什麼不妥,於是拱手說道:“既然尚書大人如此擡愛,子初就愧受了。”
子初是鍾南在原本時空中曾經給自己起的表字,時間緊迫,他只好先行拿來使用了。其實古人的表字很有講究,男子大多是在二十歲的及冠年齡,由父母師長來取;也有找學問高深的人來取的,前提是對方得願意,因爲賜字多少帶有傳承的意味。至於女子,則大多是在嫁人之時才取字。
有了剛纔這一出,兩人的關係便算是近了一些。回到兵部的辦公地點,鍾南完成了報到手續後,便算是正式走馬上任了。
如今兵部的主要官員除了尚書邢玠和左侍郎宋應昌、右侍郎鍾南以外,還有就是下屬四司的八位郎中。邢玠給鍾南一一引見後,就拉着副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看樣子是要和鍾南商量什麼事情。
果不其然,邢玠開門見山。
“子初,你可知道薊州總兵一職如今仍是空缺?”
“這個我倒是知道,只是總兵一級的人選,應該輪不到我發表意見吧?”鍾南實話實說。
“按理來說,應該是內閣會同兵部和吏部決定出人選,然後報告給皇上。只是你作爲前任薊州總兵,自然也可以提提意見,而且我估計,你推薦的人選皇上定會多加考慮的。”
鍾南暫時還不想捲入這種大事,一個薊州總兵,至少是三品的朝廷大員,自己根基淺薄,不要爲此樹敵纔是正道。
“尚書大人,我暫時沒想到合適人選,你心中可有推薦?”鍾南打算先探探口風。
“你也知道,我才升任兵部尚書,對很多邊疆將領都不太熟悉瞭解。不過,我聽說山東副總兵施長廷倒是文武雙全之人,不知子初怎麼看?”
鍾南不相信邢玠不知道自己曾經在施長廷手下當兵的事,只是他推薦施長廷是什麼意思呢?
給自己一個人情嗎?可是鍾南覺得自己面子沒那麼大。
難道是因爲施長廷是邢玠同一個陣營的人?
抑或是還有其他什麼原因?鍾南就不得而知了。他頓了一頓,纔回答道:“我曾經在施副總兵麾下當差,那個時候倒是覺得他頗有才幹。”
“我們都知道施副總兵曾經是你的上司,所以覺得要是由你來做這個推薦人,可能會更合適一點。”邢玠解釋道。
不過鍾南對於這個解釋不太相信,他禮貌地拒絕了上司的要求。邢玠對此倒是並不覺得意外,他拍了拍鍾南的肩膀,語氣誠懇地說道:“子初啊,恩辭的確與我關係不錯,只是我剛升尚書,要是再提拔自己一系的人,多少會被人說閒話。倒是你最近聖眷正濃,若是由你提出這個人選,加上你曾經在恩辭手下當兵的緣故,相信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可說的。”
恩辭是施長廷的字,邢玠如此直白地交了底,一時間倒讓鍾南有些犯難。說實話,鍾南對施長廷的印象不錯,也覺得由他接任薊州總兵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要讓自己來做這個“出頭鳥”,總覺得是被人給算計了。
思考再三,鍾南問道:“不知除了施副總兵以外,還有其他哪些候選人?”
“其他人選倒是不足爲慮,就是河南副總兵仇武是內閣王閣老提名之人,他背後的能量也不容小覷啊!”邢玠所說的王閣老是內閣另一位姓王的大學士王家屏,雖然只是“羣輔”,可是對方的能量也應該不小。另外就是仇武這個名字,鍾南似乎也有點耳熟。
“這仇武……”鍾南正待發問,邢玠立馬就解開了謎團。
“就是子初你在東昌任遊擊時的山東副總兵仇武,他後來調到了河南,仍是任副總兵一職。”
鍾南頓時覺得這世界太小了,最近聽到的都是故人的名字,不過對自己來說,這仇武可和施長廷不一樣。雖然仇武和自己並沒有直接的瓜葛,可是鍾南在東昌揍過一個黃公子,這黃公子的老子黃志強就是仇武的好友,好像還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估計這仇武對自己應該沒什麼好感,要是讓他接任了薊州總兵,不知道會不會對劉虎等下屬有影響。
邢玠沒有打擾鍾南的思考,雖然他很希望施長廷能接任薊州總兵一職,但是並沒有到非要不可的程度。只是覺得這次機會難得,要是不爭取一下,施長廷那裡也不太好交待。
想了想中間的利害關係,鍾南還是下定不了決心。不是怕得罪仇武和王家屏等人,而是擔心自己的推薦起不了多大作用;要是推薦了施長廷,結果最後又沒拿到薊州總兵的職位,不就是白白得罪了好些人嗎?
在官場上,鍾南不在乎得罪他人,只是得拿些相應的好處,別搞些“羊肉沒吃成,反惹一身騷”的事來,那就太得不償失了。好在此事不會在一兩日內就定下來,他還有時間可以考慮。
鍾南給邢玠回覆說要再斟酌斟酌,尚書大人也沒有不滿。雖然邢玠是上級,可是綜合兩人的年齡和受寵程度來看,鍾南的前途當更光明。萬一哪一日鍾南先他入閣拜相,說不定邢玠還得倚仗對方,所以眼下自然就沒必要倚老賣老。
回到住處,鍾南便安下心來想事情,這不想不知道,仔細一想還真被嚇了一跳。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此次進京赴任後,留下的“遺留問題”並不少。除了薊州總兵的繼任人選一事,還有“鍾家軍”的歸屬問題,另外包括劉虎、荊天楚等一衆下屬,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這些大大小小的問題,不解決是不行的,但是不管哪一個問題,鍾南都覺得自己很難左右最後的決策。不過要是連這些問題都處理不好,以後恐怕是沒多少人願意爲自己做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