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三刻,軒轅彥拖着疲憊的身子返回到毓慶宮。
他身上那原本光鮮亮麗的織錦繡牡丹金邊袍子上面沾着許多泥土,皺皺巴巴像是一塊抹布,頭上帶的翡翠碧玉簪上綴着的珊瑚珠子少了幾顆,白皙的手指上有好幾道血口子,小拇指還掉了一半指甲,血淋淋的樣子份外嚇人。
軒轅彥坐在檀木雕花椅上,整個屋子的侍從忙前忙後伺候他洗漱更衣、包紮傷口。對自己這幅狼狽不堪的德行,軒轅彥卻沒有怒氣衝衝大吼大叫,反而是嘴裡哼着小曲,任由侍從們上下襬弄,沒有絲毫不悅的樣子。
幾個貼身侍從低着頭用棉花沾着藥水擦拭着軒轅彥手上的傷口,軒轅彥痛得皺緊了眉頭,嘴裡絲絲地吸着涼氣,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愉悅歡心的。這讓侍從們大爲不解,但鑑於軒轅彥的性子堪比這六月裡的天氣,說變就變。侍從們不想惹禍上身,大家都默默交換着眼色,卻沒有人開口詢問他。
軒轅彥心情甚佳,應該說,是心花怒放。傍晚時候,小皇帝軒轅柳卓神神秘秘地把軒轅彥叫去了養心殿。一進養心殿,軒轅彥便看到軒轅柳卓帶着一臉笑容,手裡拿着一本奏摺。軒轅彥只覺得心跳加速,隱隱約約猜到那本奏摺的內容。
“皇姐姐找彥兒何事?”軒轅彥故作鎮定地問道。
“彥兒是想和皇姐姐一樣,在七月大婚,還是等到十月楓葉紅了的時候呢?”軒轅柳卓挑了挑眉說道。 шшш ●TTKΛN ●C〇
“姐姐……”軒轅彥又驚又喜,他顧不得還有侍從在場,一下子撲倒在軒轅柳卓身上,親暱地摟住了她的肩膀:“真的嗎?姐姐沒騙我?”
“姐姐何時騙過你?”軒轅柳卓斜眼看着軒轅彥:“弟弟既然喜歡紫陌,做姐姐的,又怎麼能不成全弟弟呢?明日早朝,姐姐便會宣佈賜婚之事。”
“姐姐,那……攝政王也同意了?”軒轅彥表現出少有的忐忑不安。
“他不僅僅答應了賜婚,還要歸還太寧城的兵權,以及……”軒轅柳卓頓了頓繼續說道:“准許朕大婚親政。”
“真的嗎?”軒轅彥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這可不像是軒轅依鴻做得出來的,姐姐莫非使了什麼計謀?”
“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翰林院掌院學士紫陌的正夫吧。”軒轅柳卓柔聲說道。
“姐姐要升她的官?”軒轅彥高興地問道。
“怎麼,弟弟嫌這官太小了?”軒轅柳卓假意不滿地嗔怒道。
“怎麼會。”軒轅彥小聲爭辯道:“不過,她替姐姐做了那麼多事,治理瘟疫,化解行刺之事,推行鹽法,這次又是治水……”
軒轅柳卓揮了揮手,打斷了軒轅彥的話:“這些姐姐自然記在心裡,但現在還不是重用她的時候。若因爲你下嫁而對她多加賞賜,恐怕會令她覺得不忒。待朝中局勢穩定了之後,姐姐自然會對她加以賞賜。明年正值科考,姐姐會派她參與整個科考工作,按照她的能力,一定會挖掘出不少能爲之所用的人。這件事她若是能辦好,姐姐自然會藉機升她的官。”
升官與否,軒轅彥並不在乎,他滿心滿眼都沉浸在即將成爲紫陌正夫這件事情上。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並沒有詳細地詢問小皇帝賜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軒轅彥一蹦一跳地出了養心殿,腦海裡全都被賜婚這兩個字所佔據了。
正當他準備返回寢宮之際,一陣嘶嘶的馬叫聲傳入了他的耳朵裡。他身子一震,突然想到不久前那則在太寧城瘋傳的謠言。那如和紫陌同乘一駕,策馬紅塵,如神仙眷侶般惹人生羨。軒轅彥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一幻想到紫陌坐在馬上倚着那如的場景,他心裡就感到莫名其妙的酸意。
心思一動,軒轅彥順着馬叫聲尋到了御馬廄,看到十幾個侍從正圍着一匹通體黑亮,僅額頭處有一塊類似於月牙圖案的駿馬。那些侍從手裡拿着馴馬的工具,卻怎麼也不敢靠近那匹大馬。
軒轅彥好奇地走上前去詢問這匹馬的來歷,他被告知這匹馬是石攢國用來向軒轅國提親的聘禮之一,名叫挾翼,是可遇不可求的名駒。只不過它野性十足,來到太寧已經半年了,卻仍未被馴服。
挾翼?真是個不錯的名字,若是把這匹馬送給那個傻子……她應該會很高興吧。這匹馬,比起那如那匹不知強了多少倍。軒轅彥想了想,伸手奪過侍從手裡的鞭子,朝着挾翼走了過去。一旁的侍從見狀全都不知所措地望着軒轅彥。
軒轅彥桀驁不馴、難以管束,挾翼比他更桀驁不馴、難以管束。一個是堂堂軒轅國的皇子,一個是馬界的貴族公子,他們二個像是交上了勁,誰也不服誰。
不過看起來,軒轅彥更吃虧一些,他不是被馬尾巴掃到,就是被從馬背上摔下來。他在心裡暗罵這匹馬不識好歹,挾翼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似的,高傲地仰起臉,鼻孔裡噴出的熱氣一股腦打在軒轅彥的臉上。
不一會功夫,一人一馬便累得氣喘吁吁了。軒轅彥不假他人之手,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馴服挾翼。
一直僵持到了午夜,侍從們舉着燈籠,提心吊膽地注視着軒轅彥。軒轅彥倒是越挫越勇,最終挾翼沒了力氣,乖乖地任由軒轅彥擺弄,他舔了舔軒轅彥掌心裡的糖果,然後用鼻子蹭了蹭軒轅彥的脖頸,這就算是承認軒轅彥爲它的主人。
軒轅彥雖然渾身痠痛,但從內心泛起的那種滿足感卻傳遍了全身,讓他感到由衷的喜悅。想來紫陌會喜歡這份禮物的,也許等到秋天,他們可以騎着挾翼去楓溪山賞楓葉。
若是紫陌有時間,他們甚至可以住在瞳何的小木屋裡,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的開心每一天。軒轅彥凝視着挾翼,他感到那副美妙的場景像是一幅畫作呈現在眼前,如此的逼真實在。
“輕點。”一個侍從在幫軒轅彥塗藥的時候弄痛了他,把他從幻想拉回到現實。軒轅彥低着頭,看到小拇指肚上有一滴鮮豔的血,他把手指放在脣邊,用舌尖舔乾淨了血跡。那滴血的味道很甜,有股桂花的香味,軒轅彥抿嘴笑了笑。
剛剛回寢宮的時候路過慈寧宮花園,軒轅彥站在花叢中,擡頭望着天上的明月。他明明累得要死,內心卻泛起了層層暖意。
他想知道,此時此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紫陌是不是也擡起頭,和他仰望同一個月亮呢?他是很霸道、任性、不可理喻,儘管如此,她以前仍深深地迷戀着自己。成親之後,朝夕相處,是不是能喚起她內心對自己的的那些深情呢?
一抹月光、一縷花香、一片楓葉……這些看似稍縱即逝的東西,爲何會讓自己的心泛起層層波瀾呢,連同紫陌的笑容,伴隨着悠悠時光,成爲了軒轅彥記憶中的永恆之物。
這一夜如水的月光,不僅僅見證了攝政王軒轅依鴻的屈辱與失敗、仁慕親王軒轅彥的興奮與喜悅,還見證了少年將軍那如的惆悵與柔情。
襄城是一座頗有歷史的古城,它的古老,並沒有體現在文化上,而是表現在了戰爭上。
傳說早在一千多年前,曾有位皇帝發跡於此,他親自帶兵打仗,那支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號稱勝利之師,但某一天那位皇帝暴斃,那個曾短暫輝煌過的國家也就這麼沒落消逝了。
現在位於襄城以南五里處的恆通小路上隨處可見或高或矮的墳冢,傳說那些墳冢裡埋葬着那位皇帝的勝利之師。因年代久遠,不辨真僞,到底有沒有鬼魂作祟不得而知,但這襄城是一日比一日荒涼。傳說以前這裡鳥語花香,但現在,這裡寸草不生,黃沙滾滾。
小將軍那如就是被調往了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對於一個軍人來說,這裡不算是最糟糕的環境。那如很快便適應了襄城,並且通過自己高超的武藝折服了全軍將士的心。用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那如這個名字就在這襄城叫響了。
那些適齡的姑娘們紛紛大膽示愛,但卻都無功而返。又過了些日子,襄城百姓們漸漸瞭解到,這位英勇無敵的那如將軍心有所屬,而他心中的那個女子,正是當朝寵臣紫陌紫司元。正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些姑娘們也只能長吁短嘆一番,自愧不如紫陌而悻悻作罷。
今天本來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那如早起便開始練兵,直到午時三刻才告一段落。
用過午膳,那如在營地裡巡查,有一位風塵僕僕的侍衛帶着幾封信從自在郡來到了襄城。那如接過信,隨手一翻,有兩封信都是那霜寫來的,想來她又要抱怨自己了,那如苦笑了幾聲便把信塞進衣袖裡。在那兩封信中間夾着一封皺巴巴的薄信,信封上並沒有署名,那如好奇地打開一看,竟然是紫陌的字跡。
“我很想念你。”就這麼短短的一句話,五個字,卻牽動了那如心裡的那根弦。他的脣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翹了翹。
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小士兵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如露出這種有些羞澀卻又伴隨着喜悅的表情,她大膽地問道:“可是將軍心上人來的信?”
“是。”那如干脆地承認道。
“啊?”小士兵瞪圓了眼睛望着那如:“是那個紫陌紫司元?”
那如側過頭,有些調皮地說道:“你這小毛頭,不好好習武,淨想着這些事。”
“還真是紫司元啊。”小士兵拖長了語調說道。
那如敲了敲小士兵的後腦勺,輕快地說道:“我出去一下。”說完他紅着臉轉身離開了。
他騎着馬漫無目的地在襄城裡閒逛着,不知不覺來到了恆通小路。
其實紫陌去德欽治水一事,他是知曉的。德欽距離襄城只有一天的路程,好幾次他都騎上馬想去找紫陌,有一次已經走到一半,卻又折返了回來。
他想見紫陌,卻又不知以什麼理由出現在紫陌面前。自己離開太寧時,鄭重其事地回絕了紫陌的表白,再見面,那種尷尬是肯定免不了的。雖然自己一回到德欽便給她寫了信,但那畢竟只是書信往來,不用與之面對面。他有4e1ad69bb4db16擔心自己若是見到紫陌,會一時衝動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來。
想到這,那如撓了撓頭,這麼一猶豫,直到紫陌返回太寧,自己還是沒去見她。他心知,這一切都是藉口,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心,怕自己一看到紫陌的眼睛,就會不顧一切地答應留在她身邊。總之,他還是不願意放下自己心裡的那小小的驕傲,不願意與其他男子分享同一個女子。
那如一邊想着心事,一邊下了馬在恆通小路上散步。他看到有幾個女子正拿着鐵鍬掘墓,便大吼一聲出面制止,那些蒙着面紗的女子一見到那如全都扔了手裡的傢伙,慌不擇路地一溜煙跑走了。
那如走到了墓穴前,他低下頭看到棺材裡擺着一具瘦小的骷髏,身上穿着一套褪了色的袍子,頭上帶着銀質頭盔,身邊擺着一柄嵌着寶石的長劍。
通過袍子,那如猜測她應該是一位將軍。儘管她躺在這裡,跟一般的流浪漢、乞丐、旅人沒什麼本質區別。那如一瞬間想到,只要活着,就不得不扮演各種各樣的角色,但當死亡來臨的時刻,無論生前多麼光鮮亮麗,最後都化作一堆白骨。
一陣風吹來,那如眼睜睜地看着那袍子化爲了碎片,隨風飄散。一切的榮譽在這短短地一剎那間盡成烏有,只留下了那頂銀質頭盔,古怪地戴在她的頭上。那如宛若腳下生根一般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那可憐的骷髏將軍觸動了他這位看慣了悲慘場面的漢子的心。
還有什麼比這種死亡更悲慘的事情嗎?沒人知道她的姓名、沒有人來打掃她的墳頭,如今一陣微風又帶走了她的榮譽,留給了她孑然一身,無人理睬。凝視着她的脛骨,那如幻想着一位女子靠在馬鐙上意氣風發,隨着戰鼓雄赳赳地揮灑着熱血。
繁華過後,還剩下些什麼呢?那如推上了棺材蓋,拿起掘墓人丟在地上的鏟子,默默地往上面添着土。他的心突然感到豁然開朗,榮譽和理想固然重要,但這卻不是人生的全部意義之所在。
以前那如覺得,有些話,說出口就意味着一生一世。但現在想想,一生一世又有何妨?愛情從來都不是阻礙理想的絆腳石。紫陌在這4e1ad69bb4db16上要比自己坦率許多,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愛就愛了,若不說出來,又怎麼有執手一生的勇氣呢?固執的人是自己,相信所謂的時間,不願意輕易改變,現在想想,真是可笑得很。
下定了決心的那如,臉上帶着從容不迫的微笑,他擡起頭仰望天空,這才發現夜幕早已降臨。天上的那輪清月是如此的醉人,也許,讓人沉醉的不是月光,而是戀人的一個眼眸。
那如突然想起,紫陌曾說過,夢中的婚禮應該是一片潔白的,紅色太耀眼太奪目,遠不如那象徵的純潔和平靜的白色來的感動人心。既然她喜歡白色,那麼,待到冬日的第一場雪之後,自己就返回太寧,去尋他深愛着的女子。把她抱上馬,一同欣賞這銀裝素裹的世界,在她耳邊說出那句遲來的情話。
當那如填上了最後一剷土的時候,一根小木刺扎進了那如的手心裡。他丟下了鏟子,把受了傷的手掌送到眼前,藉着月光拔出了那個細刺。一滴血順着小刺落到了墳頭上,像是一顆璀璨的紅寶石,在月光下散發着光彩。**** 小說.年時轍(女尊男強) 最新章節第一章 悵帝陌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