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副樣子怎麼了?不說全國上下,就是中央大員裡有多少吸毒的,怎麼單單說我!三軍副司令,天下第二把交椅,你以爲我想幹?我巴不得把這壓在身上的包袱甩出去,閒在的過幾天凡人該過的日子,可是行嗎?”鬍子卿越說越動氣,說得激動時咳喘起來。本來白淨的皮膚上露出額頭道道青筋,咳了幾下拿了手絹擦鼻涕。
看了一臉憔悴的子卿,漢辰長嚥了口氣問:“你這一病倒,手裡這一大攤子事誰在幫你打理?”
“我老叔胡飛虎,他找人在打理面上的事。”鬍子卿說,揉揉發緊的額頭說:“你們聊,我還要上去一下。”
“走吧,陪你上去。”漢辰和魏雲寒隨了子卿上樓。
客廳裡等待鬍子卿的時分,漢辰同魏雲寒坐在露臺外的小桌邊下圍棋。
“雲寒,要恭喜你呀,聽說‘八大武生’的結果出來了,你名列榜首呢。”漢辰看着魏雲寒,魏雲寒悠閒的拈了一子按在榧木的棋枰上說:“雲寒還不曾聽說。”
“啊,是荀曉風對我講的,還以爲你知道得更早些呢。”漢辰解釋說。
“那,豔生呢?他怎麼樣?”魏雲寒關切的問。
漢辰點點頭說:“有呀,他也入選了,真是不易,小小的年紀。”
魏雲寒又打聽了八個人都是誰,高興的起身說:“我打個電話告訴豔生師弟,他一定高興。”
“還用你告訴他,怕是老潘早就知道消息告訴他了。”鬍子卿從屋裡出來,如變了一個人一般,神清氣爽了許多。
“夥計,那個潘軍長還在你這裡混嗎?他都跟了多少人了,怕都不止是‘三姓家奴’了。”
聽漢辰提到潘軍長,鬍子卿逗趣說:“夥計,因事廢人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老潘他是生性風流,而且男女通吃。可是他打仗還是有一手的。我胡孝彥用人,從來不記來路,我這裡三教九流什麼人沒有?我就對他們說,但憑良心,自己對得起良心就好。”
“真是大少爺!”漢辰笑罵一句。
魏雲寒說:“難得胡司令今天精神頭兒不錯,也難得楊司令來北平,晚上雲寒請二位聽戲吧。今天雲寒和師弟豔生唱《獅子樓》。”
漢辰詢問的目光望向鬍子卿,鬍子卿摸摸頭說:“好呀!捨命陪君子,孝彥也在這裡憋了很久了。去!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去給小魏老闆捧場。小魏唱的武松,那唱唸坐打的做派,享受。”
魏雲寒一笑說:“雲寒今晚可是去西門慶。”
“什麼?”鬍子卿和漢辰都詫異的問。
魏雲寒釋懷的一笑說:“從豔生師弟競選‘八大武生’,雲寒就有意挑了些他能唱的戲一出出的教他指點他,讓他試試去唱壓軸戲。雲寒像他這個年齡,早就唱大軸了。”
漢辰同鬍子卿面面相覷,漢辰問了句:“豔生的功力,唱大軸是不是還略顯稚嫩?”
“誰不是從不會被逼上臺的,遲早有這麼一天。”魏雲寒慢條斯理的說。
鬍子卿哈哈的笑了:“小魏,小魏,難得你有這份心。人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倒是真大方就把這頭牌武生的位置往外送,但願豔生他念你的好兒。”
夏季的夜晚天黑得晚,中和大戲園外吆喝叫賣的小販鱗次櫛比,川流不息的人羣,一片喧鬧的景象。
小轎車停在戲院門口,小豔生才下車,立刻圍涌過來一羣戲迷。
自從下午從潘軍長嘴裡聽說了他已經成功的被《申江國流》選入了“八大武生”,豔生喜不自勝。想想自己這些年吃過的苦,一步步摸爬滾打過來的路,豔生激動得眼眶溼潤。
豔生一一爲那些闊太太小姐們簽名,也謝過了衆人送的衣料禮品。潘軍長爲他安排當跟班的副官接過豔生遞來的禮物放進車裡,又推開人羣爲豔生開路,送了豔生到後臺。
豔生記得臨行時,潘軍長那滿嘴鬍子茬的嘴湊到他臉邊獰笑了說:“寶貝兒,你終於如願了,你可該怎麼謝我?今晚就看你的了。”
每想到這裡,豔生身上一陣寒慄。他又自然的想起那個佟旅長家的老太監,想到他年幼時的噩夢,想到他身上的那幾處紋身。
“豔生~”一個甜美的聲音,就在後臺口,一位戴着藍色大沿帽,垂着黑色網紗的旗袍女子向他招手。
“露露姐。”豔生叫了一聲迎過去,露露只豎了根手指在脣邊示意豔生小聲,拉了豔生來到一個角落。
“豔生,恭喜你!姐姐真爲你高興,爲你自豪。”露露揭開面紗,眼淚閃着欣喜的淚。
露露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禮品盒遞給豔生:“姐姐送你的賀禮,是手錶。”
豔生感激的道謝問:“露露姐怎麼來北平了?是同樑先生一道來的嗎?”
露露尷尬的苦笑,搖搖頭說:“豔生,你日後就是角兒了,出息了。不過豔生,日後要謹慎,那個潘軍長你最好離他遠些。”
豔生點點頭說:“露露姐,豔生知道,只是幹我們這行的,衣食父母誰也惹不起。”
露露摸摸豔生秀美的臉,笑笑問:“你二師兄呢?喊他出來一下好嗎?”
豔生點點頭,轉身去了後臺。
後臺,又是一羣記者和戲迷圍擁着二師兄,師父和檢場的老孫正費力的拱手陪笑將衆人向外請。
到哪裡,二師兄在場的時候,他就像天上一顆耀眼的星星,有月亮出現時就沒人會關注他的光輝。
“呦,小凌老闆來了!不到扮戲不露面呀。”小月仙師叔不陰不陽的挖苦。豔生當然知道德新社的規矩,是要早早的來扮戲,早些準備進狀態。但是他也知道,但凡是大牌兒,那是要拿着點“份兒”的,不到上戲不來,不然會掉價。如今他可是大牌兒了,不是當年那個被師兄呼來喝去的小師弟。
豔生也沒理會,只是拖長了聲音對二師兄魏雲寒說:“二師哥,外面有朋友要見你,拖我遞話兒呢。”
“誰呀?”魏雲寒問。
豔生擡眼上下看看魏雲寒,那意思就是:“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能說我還不說了。”
魏雲寒走後,豔生開始扮戲,但目光不時的溜去後臺門兒。
魏振飛看了豔生神色不對,奇怪的問:“豔生,誰喊了你二師哥出去了。”
“不~~不認識。”豔生緊張的應付說。
魏振飛搖着扇子叨唸:“看來今天是喜慶日子,看看這裡三層外三層來的觀衆和捧角兒的爺們,怕是難得見‘八大武生’中的兩位同臺演出,這夾道里的站票都賣完了。”
豔生心裡暗喜,今天是師兄讓他去《獅子樓》的武松。只可惜潘軍長不肯來捧場,只是囑咐他散戲要儘快回家,想想如何報答他的大恩。
“這今天胡司令和楊司令親自來給雲寒老闆捧場呀,這送來的花籃真漂亮。”
豔生聽了話音眼睛瞄了一下祖師爺牌位供桌前那個碩大的花籃,心裡翻出醋意。
“二師兄~”豔生若無其事的喊了一聲:“那戲~~~”
豔生忽然捂住嘴,自嘲的一笑,後悔自己走嘴般,忙向後臺門焦慮的望了幾眼,神色慌張。
“豔生,看你這心神不定的樣子,你二師哥去會誰了?什麼朋友不能來這裡。”師父納罕的問。
“師父您甭去~”豔生慌得起身,魏振飛這才發覺異樣。
豔生心裡在狂跳,看了師父出門,他心裡又擔心,又得意。
“爹,您去哪裡?”魏雲寒進來,同父親走個迎面。
豔生反有了些失望,不過也放了些心。
“去見什麼朋友?”老魏老闆問。
“一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魏雲寒若無其事的說。
“女的?”魏振飛又追問。
魏雲寒窘迫的點點頭。
包廂內,漢辰、鬍子卿和鬍子卿的女秘書許霽雯和私人大夫及樑碧盟、許凌傲都在包廂看戲,當然還有漢辰的秘書何莉莉在一旁搖着香扇對了臺上指手畫腳的品評。
豔生扮演的武松穿了一身黑色箭衣,腰束亮藍色的帶子上場亮相時,臺下一片喝彩。
舞臺燈光的金黃沐浴在豔生秀麗白淨的面龐上,小小年紀,做派不遜色於梨園行手,舉手投足間都充滿自信。
鬍子卿手中的扇子指了豔生對漢辰說:“當年,魏雲寒頭場挑大樑唱大軸戲《伐子都》時,那場戲我剛巧看了。那年小魏十四歲,比豔生小多了。那扮相,粉撲撲一個玉啄的孩兒。是老魏老闆在臺邊把他踢上場的。誰知道這一上場,就一路唱了這些年沒再下來。當時小魏跟我說,他上場前很怕,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去唱大軸戲,太突然了。他大哥魏雲舒這一斷腿,整個戲班子的飯碗都靠他了,糊里糊塗的就挑起了大梁。小魏說他不想,但是他是魏振飛的兒子,他必須要爲德新社出力。這麼下去,唱好了是應該的,唱不好打和罵捱得比跑龍套的要狠得多。”
漢辰看了眼子卿,笑了問:“怎麼,頗有同感?”
鬍子卿笑笑,消瘦令他眼角一笑都帶出幾道魚尾紋,悵然道:“知我者,明瀚也!有時候我也在想。十六歲那年,我想逃,想扔下這一身的束縛,出國遠走。沒想到沒走了,還上了講武堂,這一從軍上了這舞臺就下不來。同小魏一樣,我爹突然的過世,我這一挑上大梁就再也下不來。沒有人問過我願意不願意,就是我不願意大家也不答應。突然間全場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你還叫苦?那我豈不是不要活了?”漢辰笑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