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不過兩天的時間,整個案情發生離奇的進展和變化。
漢威來到警察署,晁署長告訴漢威一個震驚的消息,案子竟然勢如破竹被偵破,並且鄭探長因爲利用職務之便腐敗不給錢,被撤職候審。據說梅花女屍的姘頭找到了,是位東北客商,姓白。白先生曾包養過這位叫二梅子的妓女,但這二梅子惡習不改,吸鴉片煙成癮,白先生一怒就和她斷了來往。這二梅子追他追到了龍城,軟磨硬泡的要重續舊好,白先生不同意。二梅子就吞服了大煙膏子自殺,留了封遺書派人趕去送給正要回東北做買賣的白先生,想讓白先生後悔一生一世。
漢威聽來這案情怎麼像近來風靡一時的明星電影《紅塵戀》,又像時興的那些上海女作家的言情小說劇情千篇一律。
但晁署長搖頭說:“楊司令臨走前已經得知此案詳情,下令封案。”又長嘆一聲說,“也難怪那姓白的,掙多少錢能禁得住吸大煙這種事去糟蹋,家裡有座金山銀山也能抽空了。”
漢威初聽來覺得在情在理,轉念一想,不對呀!那二梅子背上暗含龍城軍事佈防圖的梅花紋身又怎麼解釋?鄭探長神色沮喪,彷彿天降奇災一樣,捶了頭對漢威說:“圈套,真是圈套。我怎麼這麼笨就中了圈套。漢威,這案子裡面定有內情,怕比你我想得更復雜。我不過去‘牡丹堂’找二梅子相好的幾位妓女聊聊二梅子平日同什麼人來往,有什麼喜好。就喝了她們遞來的一碗冰梅湯,之後什麼也記不得了。醒來時,老鴇和護院就拉扯我要錢,說我姦污了二梅子的使喚丫頭小春,說是開苞見紅要付一千大洋,不給她們就鬧到了警署。”
漢威靜靜聽着,不好插嘴。
鄭探長說:“我的事纔出來,竟然二梅子的姘頭就帶了二梅子生前的遺書找來警署認屍結案,哪裡有這麼巧合的事?還有那個丫頭小春,頭一天說,她家姑娘二梅子死前只見過兩個人,一個是光頭上有葫蘆胎記的表哥,另一位是一位模樣俊俏的小哥兒是德新社的小豔生老闆,她說二梅子喜歡京劇,很迷魏雲寒,出事的前兩天,豔生老闆去過牡丹堂。”
漢威急得跺腳說:“我去找大哥說理,這個糊塗的晁署長,不同他說話。”
“不過,漢威,或許是件好事。依照這情形看,對方並不知道我們察覺了死屍身後梅花圖的秘密,急於收屍也是怕屍體在警署夜長夢多。”鄭探長的分析,漢威習慣性的咬着指尖沉吟不語,想了想又說:“也可能這個白先生真是同二梅子相好,對此事的內情一無所知呢?鄭哥,你耐心等等,我大哥外出要過幾天才回來。等他回來,我讓他爲你做主。”
漢威沮喪的出了警察署,沒想到才一天的時間,事情就奇峰突轉,變得連他都難以應對。
漢威正要離開警察署,卻發現人們進進出出慌亂成一團。晁署長一頭大汗,見了漢威問:“楊團長,可知道楊司令現在何方?河道里又漂來一個人頭。”
漢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些天從河裡漂來一具梅花紋身女屍還沒查出個究竟,難道又漂來一個人頭?
“人頭放在一艘破船上順流而下,裝人頭的木箱上寫着是王贊輝司令的頭顱。還有很多謾罵、反動的言語。”
漢威隨了晁署長推開衆人進到一間房屋,一個木箱裡放着一具血淋淋令人驚悚的人頭。漢威見過死人,卻頭一回見到被身首異處的人頭,那空瞪着的無神大眼,厚厚的嘴脣,是王贊輝,漢威認得。驚懼噁心得想嘔吐,心卻緊緊的揪起來,慌忙的往外跑。
大哥去同赤匪談判營救王贊輝司令,怕大哥都不知道王贊輝的頭顱已經順流而下漂來了龍城,大哥此行去同赤匪談判,不會有危險吧?
跑了兩步,漢威忽然停住步伐,心裡暗自告誡自己,越是這關頭越不能慌,一定要鎮靜。
於是漢威悠然的晃回晁署長的辦公室,對正在進進出出的人們喊了句:“似乎又不像是王司令,漢威見過王司令,沒這麼胖,也比這個人頭黑一些。”
無數雙驚異的目光投向漢威。
漢威說:“不要亂講話,如今中央正在關注此事,造謠者可是要殺頭的。這個人頭是真是假,要等王司令太太來認過再說。此事先封鎖消息,不得再傳。”
一番話訓完,晁署長錯愕的神情,似乎沒有回過神,還不停的答着:“是,是。”
漢威心裡暗笑,他有什麼身份立場來講這番話,不過話說出口還真把這些人唬住了。
但他必須要儘快讓大哥知道王贊輝已經被赤黨斬首的消息,以免節外生枝發生危險。
省廳,這是唯一能最快打探到大哥此時消息的地方。
漢威衝上省廳二樓,直奔秘書室去找秘書長雷先生,何莉莉正從旁邊省主席辦公室裡出來。
“你怎麼來了?”何莉莉挑釁的問,“楊主席在忙,沒時間見客。”
“我哥回來了?”漢威脫口而出,驚喜的就要往辦公室裡闖。
何莉莉卻一把抓住漢威脖子後的衣領,呼喝一隻不聽話的小東西般說:“唉,怎麼回事,說你不聽。楊主席公務繁忙呢。”
門開了,出來的是一臉沮喪如喪考妣的毛興邦和兩位身着中山裝面色蠟黃無光的中年人,身後跟着的竟然是漢威提心吊膽擔心了一路的大哥漢辰。
大哥漢辰一身淡青色長衫,溫和有禮的如謙謙君子般,面色沉肅的送着客人。毛興邦走出幾步,回頭看看大哥,又嘆氣搖頭說:“明瀚,留步,保重。”
目送毛興邦等人走遠,大哥才緩緩轉過身,瞟了眼漢威漠然吩咐:“回家!”
“大哥,擔心死小弟了,威兒剛在警署看到了王贊輝……”漢威見左右無人,貼到大哥身邊親暱的說,一路上的提心吊膽立時化做劫後餘生重逢般的驚喜。
“住口!”大哥一聲低喝,“軍國大事,豈是你小兒信口議論的。”
漢威緘默無語,滿懷激情卻遭遇冷雨,大哥哪裡來的莫名火氣?漢威猜想,定然是大哥這回奉命去談判,徒勞無功,沒能救回人,反讓赤匪急了眼用如此極端殘忍的手段把王司令的頭顱割了下來,可謂死無全屍。任是誰見了也要膽戰心驚,難怪大哥態度反常。
回到楊公館,大哥疾步上樓,漢威一路緊隨。
“把門關上!”大哥沉聲吩咐,面色平和,反讓漢威心裡費勁揣測,大白天反鎖房門究竟爲何?
漢威反扣上房門,緩緩的迴轉頭,猜想大哥大哥定然是有機密的事要告訴他。回是那紅梅紋身女屍,還是王贊輝的頭顱?難道這兩者有着神秘的聯繫?
“考試成績還沒下來嗎?”大哥的目光緊鎖他的眼睛問。
漢威的心忽然落進無底深淵一般,平白的大哥如何轉到這個令他諱莫如深的話題上。
“還~~沒~”漢威緊張的回答,長睫低垂蓋住俊目,手指甲摳着滲出冷汗的手心。
漢辰翹了二郎腿,一副悠閒的樣子,拍拍身邊的沙發吩咐說:“小弟,過來,坐。”
漢威湊到大哥身邊,小心翼翼的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沙發,平日楊家小爺那威風不可一世的張狂早已無影無蹤。心裡卻暗自盤算,大哥是真知道了他的成績還是詐供?
“自己覺得考得如何?”大哥的聲音很平和中帶了疲倦。
漢威留意着大哥臉色每一個細微變化,終於泛出迷人的笑意答了說:“很好呀,小弟都答出來了。”
漢辰看着他的目光清涼中帶着疼惜問:“你就這麼自信?”
“那誰能保證萬無一失。”漢威嘟囔說,偷看了大哥的臉色。
大哥忽然一拍沙發背,大喝一聲:“楊漢威!你還要撒謊到幾時。”
漢威腿一軟,嚇得癱跪在地上。大哥畢竟是察覺了,難道是教育長直接找到了大哥?
番外 子卿漢辰西京之行
(這章在第八章《停案》後)
西京總理府何文厚的辦公室,窗臺邊一盆蘭花油綠的葉子青翠欲滴,陽光下幽靜清雅。
漢辰的目光一直凝視着這盆蘭花,心神卻飄然遠去。
“楊司令,看花呢?這盆花還是胡副司令送總座的,總座很是喜歡。胡副司令真是個精細的人,性子就和這蘭花一樣淡雅無它。”
漢辰的目光從窗邊收回,端坐在沙發上的身子依然直挺,如青松一般屹然。
“翁夫子,總座還沒開完會嗎?”漢辰問,端正的姿態儀容令翁夫子這總統府秘書長都側目想看。
翁夫子讚了句:“人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看楊司令這一絲不苟的做派,當人揹人都如此嚴謹,真是令人敬服。”
從翁夫子這話外之音,漢辰心裡已經明白,怕他還要再這冰冷的沙發上長坐下去,再坐一個鐘頭、兩個鐘頭都爲未可知。他從清晨“奉召”來總理辦公室等候“召見”已經坐等近三個鐘頭,三個鐘頭中得到的解釋都是“總理有要事延誤,請楊司令稍候。”然後這一“稍候”就到了中午。
“楊司令,剛纔翁某去會議室看了看,會是散了,可是總座留下胡司令在談話。”
這類的託詞漢辰這三個小時聽了數次,於是漢辰仍舊一臉謙和的笑意說:“不妨,漢辰在這裡等。”
翁夫子勉強的笑笑解釋:“楊司令,真是不巧,趕巧總座今天這麼忙,都是意外的事情插進來。讓楊司令在此久等。這也就是楊司令涵養性情好,若是換了胡司令,早就和我們大吵大叫了。他那個少爺性子犯起來,誰的帳也不買。”
漢辰笑笑,提到好友子卿的任性,他情不自禁發笑。
子卿的驕縱任性是人所共之,私下裡大家都戲稱子卿是“混世魔王”。怕這天下能阻擋住他大少爺天馬行空的腳步的只有兩個人:一位是子卿的父親胡大帥,可惜日本人一堆炸藥已經把胡大帥炸上了天堂;另一位就是子卿的結拜大哥何總理,雖然對子卿這位小兄弟格外偏寵估縱,卻也能板起做大哥的威嚴對子卿假以辭色。
“楊司令稍候,翁某這就去看看總座忙完沒有。”翁夫子剛要轉身,門卻開了。
走進來的一位灰色嗶嘰中山裝的青年望見漢辰驚愕的問:“夥計,你怎麼還坐在這裡呢?”
“唉,繼組,會議上那邊完事了嗎?胡副總司令和總座可出來了。”翁夫子問。
侍從室的副主任張繼組一臉的惶然:“出來了,早出來了。你們是等總座呀?他帶了小胡回家吃飯去了。”
翁夫子得舌頭如被風羶一般瑟縮着,轉頭尷尬的望向巍然端坐在沙發上的楊漢辰。
停滯片刻,翁夫子才試探的說:“楊司令,翁某看,不然,楊司令先去用餐,待下午再來。”
不等楊漢辰答話,張繼組恍然大悟的問:“啊,夥計你從早上就在這裡奉旨候召,等到現在也沒見到老頭子?”
翁夫子給張繼組遞個眼色,然後陪了一臉溫和的笑說:“總座今天的急務過多,沒有騰出時間來接見楊司令。”
張繼組從翁夫子的眼色中似乎測查出些隱意,忙支吾着笑了說:“看來你趕得不巧了。”
“繼組,你和楊司令是莫逆之交,請楊司令去食堂吃頓便餐吧。”翁夫子提議,極力在緩和氣氛。
張繼組卻張張嘴,支支吾吾的說:“我,我中午,你看,不巧,我中午約人了。”
“翁先生和繼組兄都不必爲漢辰費心了,漢辰在這裡等候總座,你們都去吃飯吧。”漢辰坦然的說。
此時,證明了他心裡的推測,何總理根本不是公務繁忙,而是有意罰他坐冷板凳,給他顏色看。張繼組的神色已經掩飾不住倉惶,定然是對何總理這種把戲司空見慣了。連這位好友此刻對他都唯恐避之不及,怕何總理的怒氣是隱而不發呢。
“老頭子平日吃飯都很快,一碗稀粥一杯白水,貓食兒一樣。不過今天小胡要是跟了他去,插科打諢的一鬧,不定又要吃到什麼時候。”張繼組似乎覺得自己剛纔的舉動過於露骨,有些實在對不住朋友,忙緩和氛圍說。
翁先生聽張繼組提到鬍子卿的活潑頑皮,也不由放下了話語中的小心拘束,如平日閒談般笑了搖頭說:“上回,子卿不知道怎麼惹了總座惱怒了,巴巴的在這屋子裡對了牆上先總理那‘天下爲公’的字面壁思過。哎,總座就坐在桌案邊批改公文,子卿就在那裡站着。”翁先生說到這裡風趣的指了指對面牆上的那玻璃鏡框裡裝裱的“天下爲公”四個赫然大字。
“這子卿呀,是筆挺的面壁站一會兒。可這身子拘住了,心思還亂跑呢,他不時的偷偷回頭望望總座,總座一擡頭,他就慌忙轉頭面壁,總座看得是又氣又笑直搖頭。後來總座去開會了,呵,他就放了羊了,長舒一口氣喊我說‘夫子,快幫我去侍從室討杯小張他老婆做的冰梅湯來,我纔在侍從室見到了。’,邊說着,這整個人都栽躺進沙發裡舒服去了,還喊我說‘老頭子’什麼時候回來報個信兒。嘿,話音沒落呢,這門開了。嚇得子卿‘噌’的跳起來。”
說到這裡,張繼組笑得前仰後合接着說:“是了,我記得那次。是我剛巧進來,小胡還以爲是‘老頭子’殺個回馬槍呢,跳起來一看是我,氣得直踢我。”
翁夫子更是笑得露出一口掉得參差不齊的牙說:“後來繼組走了,不一會兒這門又開了。子卿還以爲是繼組又回來招逗他,躺在沙發上還笑罵呢,他說‘你小子再來幸災樂禍,不怕老頭子捉到你煽嘴巴呀?’”,說到這裡,翁夫子笑得實在說不下去。
張繼組才揭秘說:“結果開門的不是我,是‘老頭子’回來了。”
漢辰忍俊不禁,但還是好奇的問:“那子卿怎麼辦?”
“怎麼辦?反正那天我都收工走了,他還在這裡老老實實的罰抄《曾文正公家書》呢。”張繼組奚落的說,忽然斂住笑,猶豫的看了眼翁夫子,但又終於忍不住說:“夥計你也是,你就知足吧。你這幾天不是沒見到毛老三嗎,知道他哪裡去了嗎?他從你的龍城辦差事回來,人沒救回來反帶來一顆人頭,老頭子火冒三丈,這一怒,拿鞋底子把毛三的臉抽成豬頭了。這不,他連門都出不了,沒臉見人了。”
見漢辰詫異的看着他,張繼組還有意向翁夫子求證說:“不信,你問翁夫子。”
漢辰暗笑,他當然明白,張繼組是暗示他知足吧,他和毛興邦是“同案犯”,老頭子罰他坐冷板凳沒打得他滿臉花就是給面子了。
“昔日名傾天下的‘八公子’,竟然性情如此不一樣。”翁夫子再次感嘆。
漢辰聽翁夫子又提起“八公子”,只是淡淡一笑,如清風掠過臉際。
那還是數年前,新聞界冠以當時他和子卿、繼組等八位出身豪門執掌天下的“名公子”的稱謂,當年新聞界還拿此大爲炒作。
※※※
空蕩蕩的辦公室裡,漢辰正襟危坐,窗臺邊那盆蘭花上日光潛影漸漸縮短。雪白的窗幔在春風中拂動,桌案上一臺小座鐘發出陣響,一點整。
一陣匆促的腳步聲,翁夫子返回來,一頭是汗,愧疚的說:“楊司令,總座吩咐說,他下午要接待一個外國使團,怕是要改天再約楊司令談剿匪的事。”
這個結果也在漢辰意料中,無非是老頭子已經對他俯首貼耳規規矩矩的在辦公室罰坐這大半天時間的舉動滿意了,或者就是在有意煞煞他的銳氣。
“楊司令,總座還吩咐說,請你今晚去他的公館裡赴家宴,不過是小聚。”翁夫子的話音一落,漢辰反是周身不自在,老頭子這可是打一巴掌揉三揉。
翁夫子見漢辰沉默,忙補充說:“胡司令也同去。”
話音未落,就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鬍子卿那一貫歡快活潑的話音先聲奪人:“夥計,你怎麼藏在這裡?”
門一開,鬍子卿一身獵裝夾克,鴨舌帽,英氣勃勃的進來,溫潤如玉的面頰,一雙明潤的眼睛笑吟吟的如春風入座帶給漢辰一絲欣喜。
“都怨我,都怨我,耍無賴去老頭子家蹭飯吃,生生害得你冷落在這個地方了。是當差的人疏忽了,忘記支語老頭子一聲,告訴他兄弟你還沒走,罪過罪過,都是孝彥的罪過了。”子卿一連迭的抱歉,清癯俊美的臉上帶着摯誠的神色,反透着幾分率真,至情至信。這副灑脫休閒的裝束,誰能想到他鬍子卿是全國海陸空三軍副總司令?
“走,出去找個club順便坐坐,你也吃點東西。我去喊上繼組。”子卿不容分說,牽了漢辰的手就往外走。
漢辰隨了子卿來到秦淮河邊的一條畫舫,槳聲汩汩,波光粼粼。
一位拖着烏黑髮辮,一身水紅色斜襟小衫兒的女孩子,懷抱琵琶低頭來到船上。
漢辰微蹙眉頭望了眼子卿,暗自揣測:子卿這個花花公子,他才婉拒了子卿去那燈紅酒綠的酒吧的提議,他竟然來這秦樓楚館,莫不是要帶他來喝花酒?
“瞪我做什麼,知道你正經,我不過是看中了這裡的格調優雅,沒人打擾。”
子卿邊說邊吩咐副官帶了女孩子下去,順便打賞她幾個錢。
張繼組的眼睛卻是隨了那姑娘腰胯上漂移的辮梢紅繩穗子溜溜兒的遠去,戀戀不捨說“啊,真不叫幾個姑娘來陪酒呀,這可是太折磨了。”
三人落座船艙,店家遞上一碟鹽水蠶豆,涼拌青瓜,又陸續上了幾道清淡的熱菜。
張繼組牢騷說:“就吃這些?早說呀,還不如我請客去北極寺吃素齋呢。”
鬍子卿說:“誰個給你吃,這不是明瀚還沒吃飯呢嗎。”
船家熱了些花雕酒端來,張繼組吩咐岸上的小姑娘說:“去拿些梅子來潤酒。”
“你也別怪老頭子生氣,他對你已經極盡剋制了。沒見毛三,老頭子差點免了他的職不算,還要嚴懲他。”鬍子卿開誠佈公的說,餘光掃了一眼正在船舷同小姑娘隔岸打情罵俏的張繼組。
侍從室主任毛興邦是張繼組的上司,毛興邦是何總理的內侄,張繼組也和何總理沾親帶故。總之老何身邊用的都是“自己人”,這點漢辰早就看清楚。
“只是夥計,你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怎麼連我都看不懂了?”鬍子卿毫不避諱的問。
漢辰疑惑的目光投向鬍子卿,反有了幾分生疏的距離。
“什麼藥?漢辰愚鈍,還望胡副司令長官明示。”漢辰冷冷的說。
“憑誰會輕敵中計,你楊漢辰不是那種人,你絕對不會。這能不讓老頭子生疑嗎?王贊輝好大喜功,可夥計你平日謹慎,十萬大軍被赤匪三萬不到的軍隊誘入深谷全殲,怎麼不去攔阻他?”鬍子卿直言快語,心中疑問盡傾而出。
漢辰嘴角掠過輕蔑的笑意:“中央嫡系,天子門生,怎麼能聽得進我一個雜牌軍軍閥在一旁說三道四指手畫腳?”
漢辰就差總結出四個字——“剛愎自用”。
二人對視慘笑,各懷隱意。
“夥計,你我一直穿一條褲腿,中央上下誰不知道。你是我胡孝彥‘策反投誠’來中央的,孝彥是爲你擔憂。可是,夥計,你不覺得這事詭異嗎?你們前腳纔去同赤黨代表談判,後腳王司令就人頭順流漂來。更可氣的是,老頭子下令扣押赤匪代表,結果你們卻讓那些代表聞風給跑了?老頭子該不該生疑?該不該發火!”
漢辰把弄着手中酒盞,一副漠然的神情喃喃低語:“心中有佛,所見之處人人是佛;心中有鬼,所見之處人人是鬼。”杯中酒一飲而盡。
“生什麼疑?又怎麼了?”張繼組邊說邊挑了船艙簾進了畫船,手裡還耍弄着一個豔紅色鴛鴦戲水的香包,特地將那香包湊在鼻子邊陶醉的聞了聞。
鬍子卿眼一擡,嗔怒的說:“小張,你這真是狗改不了……就不怕老頭子知道了踹你。”
張繼組輕屑撇嘴說:“我留了只耳朵聽着呢,不就還是那樁事。老頭子鞋底貌似抽在毛三臉上,實際不知道該打在誰的屁股上,不是嗎?”
一句話逗得鬍子卿啞然失笑,讚歎說:“到底是張繼組,老頭子的身邊人,老頭子一舉一動一個眼色都心領神會。”
鬍子卿目光微斂,自生一段與衆不同的豐美威儀,嗔怪說:“明瀚,你若再拿這些生分的話來嘔我,我可真的惱了。”
漢辰微笑搖頭,自斟自飲一杯酒,還未及開口,艙外忽然由遠及近悠悠的蕩來一陣錚淙的琵琶聲,伴着鶯喉婉轉卻略含幽怨的歌聲:“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綴,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
子卿“咦”的驚歎一聲,推開小窗,卻見一艘垂掛了兩串紅燈籠的蓬船從他們的畫舫旁劃過,船頭一位妙齡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輕攏慢捻。
張繼組嗔怪說:“早先上船時我說叫幾個上來彈曲你們不肯,現在巴巴的追了人家姑娘看。”
“‘曾因酒醉鞭名馬,惟恐情多誤美人’”漢辰朗然一笑說,“前些時候在報上看到這兩句詩時,就想送給子卿最貼切不過。”
傍晚,子卿帶了漢辰去何公館赴宴。
漢辰遲疑的說:“子卿你先去吧,若是你我一道進去,反讓他多心。”
“你我不一道進去,他才覺得是怪事了。”子卿滿不在乎的在路上選了一束鮮花,挑了淡雅的包裝紙讓花童包好。
漢辰說:“我只聽夥計你的了,你是知道我最怕應酬。”
子卿自信的笑:“何夫人喜歡鮮花和朱古力。國內的朱古力她是看不上眼的,可是花她還是喜歡,女人嗎,沒有不愛花的。”
漢辰隨子卿來到何公館,管家引了他們來到後花園。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伴了天邊燦爛的雲霞,輝映得綠草如茵的花園幽靜愜意中還散着清新的青草香氣。紫藤蘿架子上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簇垂沉着枝幹,藤架下一張白色圓桌,幾把椅子,旁邊還有個鞦韆架。
鞦韆架上,一位拖着長長淡粉色紗裙的女子正在看畫報。書頁遮擋了臉看不出容貌,只看到燙卷的烏髮上高系的一朵蝴蝶結,和鞦韆輕蕩時那在晚風中的裙袂飄飄。
“Lilys,別再裝斯文了,天都要黑了。”子卿對那女孩子嚷了一句。
畫報放下,漢辰驚訝的發現坐在鞦韆架上讀書的竟然是自己的女秘書何莉莉。也就是幾秒的驚愕,漢辰自嘲的笑了。何莉莉是何總理的侄女,隨他來西京,出現在何家也是自然。
“楊司令來了。”何莉莉一手牽了裙襬,淑女般腰肢纖軟的走來。
“眼睛裡就只有你楊司令,沒有你小叔叔我。”鬍子卿打趣說。
“啐!又來佔我便宜。”何莉莉嬌嗔的樣子哪裡象在龍城的跋扈霸道。鬍子卿的話也不爲過,子卿是何總理的義弟,莉莉是何總理的堂侄女,自然就低了子卿一輩。
鬍子卿拆穿何莉莉對漢辰說:“夥計,你不覺得莉莉如今本份規矩多了,怕是被夥計你訓練出來的吧?”
漢辰不由多看了莉莉兩眼,似乎也注意到莉莉的嬌豔靦腆異乎往日。
“我伯母說,既然回家了就要住在家裡,所有我把俱樂部那邊的房子給退掉了。”
正說着,遠處笑盈盈的走來幾個人,漢辰和子卿忙迎過去。
※※※
何文厚總理笑容可掬一副長者的風範,挽着夫人GloriaFu的臂從然向這邊走來。
衆人寒暄見禮後,何文厚招呼大家入座,整整長衫袍襟坐下,看了漢辰說:“明瀚,抱歉呀。今天讓你空等了一場。”
漢辰忙起身說:“總座爲國事繁忙,漢辰等候是應該的。”
何文厚揮手示意這個部下落座,轉換了話題說:“家宴,小菜薄酒,自當是爲明瀚兄接風洗塵,勿笑。”
高貴典雅的何夫人身着一件做工精緻裁剪合體的黑色綢緞新式旗袍,滾了銀絲邊鑲嵌水鑽,幾顆圓滿瑩亮的珍珠鈕釦光澤奪目,頸上搭配的一串大珍珠項鍊更爲惹眼。
何夫人介紹着桌上的菜餚對楊漢辰說:“這些都是秉章的家鄉菜。起初嫁給他時我還頗不習慣,他們澹溪人喜好用茶水或白水泡飯吃,佐菜竟然是臭豆腐和蝦滷瓜,或是吃些臭千張,黴乾菜。”
講到這裡,何文厚自我解嘲般說:“不是有本書裡說‘狗無胃而食糞,以其不知臭穢;蜣螂團糞而化蟬,以其欲修高舉也。’,變狗化蜣螂文厚都無所謂。啊,明瀚博覽羣書,可記得這典故的出處?”
“如果漢辰沒記錯,是出在沈復的《浮生六記》吧。”漢辰謹慎的答道,心裡卻奇怪何總理竟然也看閒書。當年他如獲至寶般偷翻這段文章看,被師父抓到狠狠用戒尺打了幾下手心。
“是了是了,明瀚果然是才子。”何文厚又打趣說:“一個地方一個風俗。我這夫人呀,則是天天吃菜葉子。我就笑她說,怕夫人是前世兔子投胎。”
何莉莉已經笑得閉不上嘴,展露一口漂亮的銀牙說:“伯父初送我去美國讀書時,我也是極爲不適用,那裡的美國佬都是吃菜葉子蘸蛋黃醬,涼麪包裡夾着酸酸臭臭的酸酪,真奇怪那也是人吃的東西。那時候天天做夢都是老家的醪糟湯圓。”
正在說笑間,菜已擺齊。
這時遠處匆忙趕來一位穿着黃色中山裝的人,直到走到近前,漢辰才驚愕的發現,竟然是毛興邦。
毛興邦一臉紅紫青腫,原本不大的眼睛都被面部的變形擠成一條縫,嘴裡含混不清的叫着:“姨爹、姨母”,又和子卿漢辰見禮。
“啊!”何莉莉驚的慘叫一聲,顯然被表哥這副鬼模樣嚇到了,往伯母何夫人的懷裡躲去。何夫人愛撫的安慰何莉莉,問了句:“興邦不在家養傷,怎麼來了?”
目光責怪的投向何文厚。
“啊,姨母,是興邦聽說家裡有吃的,舔臉來蹭飯吃。”毛興邦自嘲的笑笑。
“坐吧!”何文厚一聲吩咐,毛興邦坐到了漢辰對面空位上,漢辰才留意到,原來這空置的位置是留給毛興邦坐的。
漢辰一擡眼,就能看到毛興邦那躲閃不及,難堪又誠惶誠恐的目光,那副恐怖的面容還在這種場合展示,不知道毛興邦心裡做何掙扎。一看到毛興邦青紫瘀血未散的臉,就讓漢辰想起小弟漢威捱過家法後那慘不忍睹的屁股,青紫縱橫。漢辰當然明白,何文厚是故意給他看的。王贊輝身首異處,赤匪談判代表逃走,毛興邦這頓打,雖然是何總理以家法代國法貌似懲治了毛興邦,卻是別有用心,正如張繼組點破的,這是給他楊漢辰顏色看。
談笑風生中,何文厚笑吟吟的爲漢辰和子卿佈菜,邊談着趣事:“有一次開會,誤了子卿吃飯,子卿一出會議室就混去侍從室搶衆人飯盆裡的飯吃。聽說是挨着飯盆翻了一遍,只把衆人碗中的土豆全挑吃了。第二天就有人來求我,‘總座你下次可別餓着胡長官了,他不就想吃幾塊兒土豆你都請不起嗎?’,似是我虧待了這個小兄弟。結果沒兩天,市井上謠言四起,竟然說是中央財政緊張,連胡副司令到中央都要落魄到同何總理的侍從碗裡搶土豆吃了。據說那些天西京米貴,有人開始囤積大米,都是我餓着了子卿之過。所以我就長了記性,一散會就帶了子卿去吃飯,生怕他再惹出什麼故事,鬧出什麼民變。”
衆人大笑,氣氛輕鬆許多。明知道何文厚這話裡或多或少有些杜撰的成分在,但也聽得出何總理對鬍子卿的厚愛偏寵。
“孝彥不過只愛吃土豆,就去搶了幾塊吃,看把毛三、繼組他們幾個小器的。”鬍子卿驕矜的說。
毛興邦費力的咧着嘴,表示他的笑意。
“沒想到顧了子卿,就疏忽了明瀚冷落在辦公室裡等,罪過罪過。說什麼也要補明瀚一頓飯。”
何文厚邊說,邊用小碟子爲漢辰夾了一塊兒桂花板鴨說:“明瀚,嚐嚐,這是西京的特產。雖然你龍城楊少帥吃遍天下山珍海味,這各地特色的小菜還是值得一品的。”
漢辰恭敬的端起碟子接過那塊鴨子,就聽何莉莉尖細的嗓音慢條斯理的說:“這可是麻煩了,我回去就要跟龍城財政廳的人打招呼做準備去。這楊司令回去龍城,市井還不傳成了‘何總理如今國庫空虛得更是不比從前了,胡副總司令好歹還能討到幾口土豆吃,如今楊司令可是餓着肚子回龍城了。’”
一陣爆笑後,衆人邊吃邊聊,何文厚忽然提議說:“今天自家人聚會,只談風月,不談國事。老規矩,一人講一個趣聞或是笑話。”
漢辰知道何總理興致好的時候是有這個習慣,身邊人習以爲常,所以毛興邦、張繼組等人都不時備了很多笑話應付場面。
何文厚一改平日嚴肅威嚴的面容,一臉的笑意說:“文厚就來拋磚引玉,先講一則笑話。就說一次天降瑞雪,雪下得鋪天蓋地。一位行人仰望天空吟誦了一句詩說‘大雪紛紛落地’,恰巧就過來一位當官的,看了漫天飛雪興致勃然感慨說‘這是皇家的瑞氣’,財主見到就湊趣接了一句說‘下個三年何妨?’,怎麼這麼巧一位農夫經過,氣得跺腳罵‘放你孃的狗屁’。”
話音一落,子卿和何莉莉卻是笑得不行。
“從來覺得伯父不擅說笑,猛然聽伯父也講這些世俗的笑話,就覺得逗笑。”何莉莉說。
何總理釋然一笑,解釋說:“不同人,不同立場,同是一場雪,見地竟然如此大相徑庭。”
探尋的目光掃視衆人,毛興邦卻欠欠身,口齒含糊的努力說:“興邦來講一則。”
漢辰的目光投向毛興邦,如看一隻在溺水掙扎的蟲子。
毛興邦說:“聽姨爹談到了下雪,興邦反想起一個下雨的典故。說是一位秀才去一位財主家做客,恰逢天降大雨,秀才無法回家,只有賴在財主家不走。財主就派人遞了個字條給秀才,那上面寫着‘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啊,大家都知道,過去的文字是沒有標點斷句的。秀才看了會心的一笑,只提了筆加了幾個標點斷句,又命人送回給財主。財主看到就笑了,說,‘暫且留下他吧!’。你們猜財主爲何笑?”
這個故事漢辰早就聽過,怕是個很老的笑話。
就見毛興邦那張看不出表情的腫臉中露出一口黃牙,呵呵的笑了幾聲然後自問自答說:“那秀才的斷句把這財主那句話的意思改了,變成了‘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所以財主要說‘暫且留下他吧!’”
衆人笑意中各有隱意,毛興邦的目光卻試探的望向姨爹何文厚。
“明瀚,從沒聽你說過笑話,你來講一則。”何文厚並沒理會毛興邦的搖尾乞憐,反是將話轉給了一旁靜坐的漢辰。
漢辰推辭說:“漢辰實在不善於講笑話。”
“隨便講個趣聞也好。”何文厚說。
子卿忙說:“我來替明瀚講吧,他平日就不苟言笑,怎麼說得出笑話。”
“哎……子卿,你是躍躍欲試,也要等明瀚說完話。”何文厚阻止子卿爲漢辰解圍,“講不出,老規矩,罰酒三杯。”
漢辰呵呵一笑,沉思片刻說:“笑話談不上,不過前些時候有人在酒宴上出了個字謎頗爲有趣,說來博諸君一笑吧。”
“明瀚,吃菜。”何夫人用銀勺子爲漢辰布了一勺魚米筍丁,漢辰微探身答謝,變繼續說:“這是個字謎,打一個字。謎面是——
‘王司徒前去說親
呂溫侯高興十分
美貂嬋橫目盼笑
董太師一劍橫心’”
話音才落,子卿哈哈一笑說:“這個謎面有趣,謎底也太容易猜了,這不是個‘德’字嗎?”
“子卿兄果然聰明。”漢辰感嘆說,餘光留意了何總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何文厚笑答:“‘德不孤,必有鄰’,明瀚題出得好,子卿答得也好。‘修德’爲立人之本,所以先總理要說‘我一生的嗜好。除了革命外,只有好讀書,我一天不讀書,便不能生活。’”
何文厚看着漢辰會意的笑,有意轉叉了話題。
而漢辰卻留意到子卿已經抿嘴笑看着他,其中的意思兄弟二人心知肚明。
子卿眉峰一揚,興致勃勃的說:“說到這破字的謎,孝彥反想起一個更有趣的。是說孔老夫子被困陳蔡,斷糧七日,腹中飢餓難熬。”
“子卿,玩笑要有個尺度,口中留德,莫要褻瀆先賢。”何先生謹慎的制止,漢辰心裡暗笑,子卿這個頑劣的性子不定又嬉笑怒罵調侃出什麼趣事。
子卿笑笑的說:“孝彥哪裡敢褻瀆孔夫子,不過是個笑話而已。”見何先生不再阻攔,接着眉飛色舞的講:“孔夫子的弟子們見先生餓的不行了,就出主意說,不如去大戶人家借點米來。於是孔子的徒弟子路自告奮勇的去敲門借米。出來一位老頭子,聽說子路是聖人的門生來借米,老人就說,門口有個字,若能認出來,就免費招待孔子師生;如果認不出,就一粒米也不借。子路一聽就笑了,心想,自己是孔子的得意門生,什麼字不認識。於是就跟了老人來到門口一面牆上,那牆上赫然寫着一個斗大的‘真’字。子路得意的一笑,張開就不屑的說,這個不是‘真’字嗎?不想被老人趕了出去。子路不服氣,回去對孔子一說,孔子就隨了他來看,看到牆上那個字就敲開門對老人說,這個字念‘直八’。老人欣然的借了糧給他們。”
漢辰嘴角掠過絲笑意,子卿這個故事是點撥他的。
果然,毛興邦懵懂的問:“爲什麼呀?”
子卿用筷子頭敲了毛興邦的頭說:“孔子說了,傻小子,這年頭,認‘真’沒飯吃!”
滿座大笑,何文厚笑得用手指了子卿笑得說不出話來,連連嘆了說:“子卿,子卿……你這張嘴呀。”
談笑間,漢辰幾次尋機會想趁着何先生興致好的時候解釋一下王贊輝之死的誤會,何先生卻搖手說:“只談風月,不談國事。”
吃過飯,衆人談笑風生,何先生帶了漢辰、子卿、毛興邦來到他的書房。
一進書房落座,何先生面容沒了剛纔的笑意,但神色還是平和。
漢辰說:“談判一事,漢辰責無旁貸,此來西京,就是向總座請罪,聽憑處罰。”
何文厚鼻子裡發出一聲嘆息,從抽屜裡取出一封密件,遞給漢辰說:“你們看看吧。”
漢辰展開電文,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龍城反叛,西京危矣,東北平安。”
漢辰心頭一震,蹙了眉頭。擡眼疑惑的望何總理時,何總理在書房踱步說:“這是中央情報局截獲的密電,電文破譯後如下。”
何文厚的目光同漢辰四目相對,漢辰神色坦然。沉默幾秒後,何文厚摸摸自己的光頭笑了說:“文厚當即就喝令中情局封鎖此情報,怕是敵人挑撥離間之詭計。誰反,何某也不信明瀚會反。”
漢辰嘴角挑起冷漠的笑,鎮定的回答說:“總座明察,漢辰絕不會做亂臣賊子。”
何文厚哈哈大笑,臉色沉毅的加重語氣說:“何某自然是相信明瀚兄,不然就不會在這裡同明瀚兄笑談此事,自有合適的人同明瀚你來覈實問話。”
沉了沉,何文厚又說:“我已經吩咐中情局勿要庸人自擾。還有他們查來什麼龍城水域佈防圖,何某也勒令他們不許再生事端。”
漢辰心頭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驟變撩得方寸大亂,極力鎮定了心思,面容上還是保持了處變不驚的說:“清者自清,漢辰俯仰無愧天地,自信褒貶自有千秋。”
子卿接過那紙電文費勁思忖的自言自語:“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真是有人調撥,那又是誰做的?赤匪還是日本人?但願不是我們自己內部打來打去的哪位‘王爺’興出的事端。”
何文厚收回電文,從茶几上拿起火柴,點着了紙,在漢辰眼前將這紙機密而事關重大的電文化爲灰燼,扔在菸灰缸裡。然後拍拍漢辰寬實的肩膀感慨說:“文厚是相信明瀚你對黨國的衷心,絕對不會象馬寶福、時風舉那些見利忘義,三易其主的小人所爲。”
漢辰此時的餘光卻落在書房牆上一幅《紅梅傲雪圖》上,延了漢辰的目光,何文厚望着牆上的畫自嘲般笑了解釋說:“這是夫人的塗鴉,她近來喜好國畫,請了名師來指點作畫。”
漢辰嘴裡說着:“夫人筆法獨特。”
心裡卻聯想着何先生所提的“龍城反叛”的電文、中情局收穫的龍城水域佈防圖,和眼前這幅梅花。這些同黃龍河順流漂來的紋身女屍難道是種巧合?還真是“空穴來風,未必無音。”
他楊漢辰不過是近些年才易幟歸順西京中央的軍閥,怎麼能令何先生徹底信任。易幟前後發生了那麼多事,離離合合走到這一步,卻也是不易。
出門時,子卿開車送漢辰回住處時抱歉的說:“本想今夜你我兄弟抵足而眠,同昔日一樣促膝長談。不過老頭子留我在這裡過夜,也推辭不過去。夥計你想開些,發生這些疑點,他不能不過濾,畢竟在他的地位上。”
漢辰抿嘴淡笑:“爲了大局,難免受些委屈,這些漢辰都不會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