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喀嚓”一聲在窗邊響過,玻璃窗刷刷震顫。
接踵而至的奇事發生在這個不平靜的雨夜,揪得漢威的心大起大落,彷彿自己也如魏雲寒獨立在那四張高高疊起的桌案上就要騰空跌落一般。
此刻,又將面臨同樣一場大戲的是小盟哥。但小盟哥即將爬上的絕不止是四張高高搭起的桌子,而是幾千米的高空。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小盟哥要帶着一身未愈的傷隻身駕機去完成這非常使命。
看着大哥和鬍子卿對視時那焦灼的眼神,雖然漢威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那啞謎般詭秘的談話字裡行間中,漢威能抵測到事態的嚴峻和無奈。小盟哥的飛行技術是國內外空軍中都是首屈一指,怕眼前能點的將非他莫屬了。
鬍子卿憤然的罵道:“馮暮非簡直是倚老賣老,他帶來的那位外國飛行教練飛夜航該是可以的,但他就是~”
“怕他也是不肯擔風險,這一路上要飛躍高山峽谷,又是大雨傾盆雷電交加。”
二人對視片刻,又是沉默。
衆人急匆匆的要離開時,忽然發現亮兒不見了。
漢威記得去後臺時亮兒還跟在他身後,怯生生的望着魏雲寒腿上被血汗打溼的褲子和一臉痛楚的表情,拉着他的小手不停顫抖。不過轉眼的功夫,卻不見了亮兒。
漢威忙說:“漢威去尋他。”
大哥的臉色陰沉,說了句:“不必,我們走。”
亮兒不知不覺中就惹禍了,小昭副官跟隨漢辰多年,知道司令的脾氣秉性,偷偷對漢威說:“漢威你陪司令先走,我吩咐人去尋。”
一路上漢威忐忑不安,不知亮兒到底去了何處。
回到家,隨了大哥和鬍子卿闊步上了樓梯,才聽跟在身後的胡伯說,表少爺才退了些燒,剛睡下不久。
幽藍的壁燈光亮映着碧盟慘白的面龐,眉頭依然痛苦的緊擰,但鼻息卻十分勻促。
微側了身枕着手臂睡得像個孩子,嘴角偶爾抽動,脖頸上那根紅線系的碧玉十字架搭在臂上。想到夜裡高燒時胡話亂嚷的那些話,漢威也不知道小盟哥年紀輕輕曾經歷過多少滄桑磨礪。
微翻個身,薄柔的睡衣下露出半截頎長結實的腿,猙獰的傷痕顯露,血肉粘粘,尚未凝痂,觸目驚心。
鬍子卿湊到牀邊,用手背試試碧盟的額頭,遲疑片刻,向漢辰搖搖頭,暗示他,碧盟還在燒。
起身拉了漢辰就要離開,失望的說:“怕是行不通,Eddie的狀況不好。”
“可就這麼坐失良機了?”
漢威看出大哥的不甘心。
就見大哥漢辰咬了薄脣,幾步來到小盟哥牀前,拍拍他低聲呼喚:“小盟,醒醒。”
迷濛中睜開眼,看清是漢辰和鬍子卿,碧盟猛然一個翻身坐起,整整衣衫規整的樣子起身。
聽鬍子卿說明來意,大致講了事情的進過,並要將一個機密的密碼箱送到越州司令部,碧盟起先沒說話,一瘸一拐來到窗前拉開窗幔,看了看漫天大雨。
漢威想,小盟哥怕是在猶豫,或是無聲的拒絕。夜幕中一道耀眼的電龍飛過,喀嚓一聲驚雷,碧盟回過身,卻出人意外的一口應承說:“可以,我去!”
漢威本就覺得這個決定很慘忍。板子打在小盟哥身上,皮開肉綻燒得徹夜難眠的是小盟哥,卻讓他忍了傷痛去執行常人都望塵莫及的夜航任務,如何兩位大哥沒有一絲憐憫之心嗎?
漢威照顧小盟哥梳洗更衣,大哥漢辰和鬍子卿去書房等候。
漢威藉機問:“小盟哥,你的傷,能行嗎?”
碧盟只是不屑的笑笑,在鏡子前忙而不亂的梳理頭髮。
“外面下大雨,西京過來的外國教練都不肯飛。”漢威提醒,見小盟哥毫無反應,終於按奈不住點破說:“小盟哥,如果不行,就回絕大哥和胡司令吧,你身上有傷。”
“不就是颳風下雨嗎?見多了。”小盟哥說的若無其事,換上一身飛行夾克,英姿颯爽,從抽屜裡掏出一包香口膠,遞給漢威一條,邊輕鬆的說:“軍校時一次飛行,我開飛機在兩千米高空做打滾的動作,卻發現自己身子忽然飄了起來,離開了飛機,嚇得我一把抓住了機艙外的鋼管。你猜怎麼回事?”
“做夢夢到的?”漢威第一個感覺就是不可思議。
碧盟笑了敲了他一個暴慄說:“是真事。我上飛機一馬虎忘記打保險帶了,飛到半空一演特技,大頭向下掉出機艙了。幸好平日技術過硬,眼明手快抓了鋼管爬進了飛機,不然沒有降落傘就掉下來肯定摔得粉身碎骨了。”
碧盟邊說邊笑,挪着沉重的步子向書房去。他推開了漢威伸來攙扶的手,只是偶爾去扶一下欄杆。
漢威覺得眼眶發潮,嗓子裡也是一陣澀澀的感覺,小盟哥總是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雨夜中那吉普車的尾燈照出如霰的雨霧,漢威隨了大哥和鬍子卿來到飛機場親自送小盟哥“出征”。
鬍子卿的大手按在碧盟肩頭,緊緊的握握,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碧盟接過鬍子卿遞給他的一個鐵皮箱,瀟灑的敬了一個軍禮,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向雨中的飛機。
漫長的等待,入夜的寒涼讓漢威不時跺腳揉手。
機場內士兵們在忙碌着將一架飛機停入機庫,機修師跑進調度室解釋說,這是西京航空委員會借調給馮暮老使用的飛機。
漢威心中鬼火頓起,這些大員,尸位素餐,關鍵時刻都不顧大局,真是該死。
“馮暮非這個斷子絕孫的,果然沒有罵錯他!”鬍子卿憤然罵道。
漢辰一笑說:“這話未免刻薄了些。”
“罵錯他了嗎?西京多少人這麼罵他,難怪他兒子都死光,娶了多房小妾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他是壞事做絕,老天報應。”鬍子卿奚落說。
漢威聽得有趣,反有些報復的快感。
漢辰說:“馮家的幾個兒子不都是爲了革命獻身了,付出的比常人多,所以期望回報的比常人多吧。胡副司令長官口下留德,小心再被傳到老頭子耳朵裡,生出是非又要罰你了。”
罵過馮暮非,又談論一陣魏雲寒,寒涼的雨夜裡分分秒秒都是難熬。
漢威看着鬍子卿在屋裡不停踱着步,終於哈欠連天,用手帕捂住鼻子說:“不行,我要回去了。”
神色反常的就要匆忙離去。
“胡大哥着涼了嗎?”漢威關切的問,剛湊過去,卻被鬍子卿怒然一聲呵斥:“別過來!”
嚇得漢威愣在原地不動。
“你們快送胡司令回去。”漢辰吩咐衆人送鬍子卿離開,困惑的目光望着大哥想尋求答案。
漢威無比委屈,他做錯什麼了?胡大哥爲什麼一反常態向他發火。
大哥視若不見的立在窗前凝望夜幕,雨漸漸小了,淅淅瀝瀝,最終剩下房檐下的點點滴水。
雨停時,天光微亮,遠處的天際呈現魚肚顏色。
而鬍子卿也驅車趕回,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儼然同兩個小時前倉皇逃離的胡司令判若兩人。
漢辰和鬍子卿不時看錶,並肩走到溼漉漉的機場仰視天空無限期待。
太陽升起來了,金光萬丈映襯朝霞漫天。天邊漸漸出現了一個耀眼的亮點,如一顆燦熠的晨星,又如奪目的鑽石。漸漸的,那亮點變成銀色的小鳥,那銀鳥由遠而近,漸漸變大,是一駕銀翼驅逐機,那是小盟哥的飛機。
漢威驚喜的跳了起來,揮舞着手中的帽子向着天空叫嚷。
飛機衝向跑道,閃電般的疾馳又漸漸停穩,但機艙裡卻久久沒有人下來。
漢威才興奮起來的心忽然涼了下來,小盟哥,小盟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