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熙熙攘攘的鬧市間,反覺得空氣是那麼自由清新,天上的白雲都停留住腳步對他打招呼。
漢威想,到手的錢款雖然要由三叔公監管,但畢竟錢是屬於他的。
手中從來沒曾有過錢,漢威是頭一遭兜裡揣上了厚厚的鈔票,反不知道如何去花了。
滿懷欣喜,漢威想去平民窟看望福全哥一家,想幫這些好心人過上舒適的日子。
但漢威撲了空,平民窟已經夷爲平地。漢威才記起報紙上曾報道過,爲了防止洪水和泥石流,所有的流民都搬遷去了新的流民大營。
滿懷落寞的路過當年賣烤菜薯的金蟾大舞臺門口,卻意外的發現原來他找尋的福全哥正蹲在牆角啃大餅,守了一輛嶄新的黃包車。
“三兒~”福全哥向漢威揮舞着手中的草帽,驚喜的拉了漢威上下打量了說:“想死哥哥了,娘也想你呢。多謝你送大哥的這輛車,大哥高興得幾天幾夜從夢中笑醒。”
“我?”漢威疑惑的問,福全哥莫不是搞錯了。
“不是你差人送來的嗎?你走的第二天下午,我就收到車,可送車來的人死活不說你住在哪裡。還有呀,妹妹去了你引薦的那所玉凝貧民小學,不收學資就可以讀書,也是開心呢。喏,現在大哥我給德新社的魏老闆拉包月,你二哥也給戲班裡當跟班,咱們那片貧民窟新搬去了大瓦房,爹樂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聽了福全哥滔滔不絕的講述,漢威心裡明白,怕都是大哥一手操辦的。一邊不遺餘力的狠狠教訓他,一邊在替他報答這些好心人。心裡一陣左右爲難的辛酸,漢威撲嗒嗒落下淚,反慌得憨厚的福全問:“三兒,你怎麼了?”
“高興~”漢威應付說。
“這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三兒你聽說沒有,上次在戲院門口打你的那些地痞,那個爲首的地痞頭兒硬是被雷電給劈死了。就在你走後的第二天那個雨夜,被雷電活活劈死在戲院的門口,死的時候還抱着你們那個被砸爛的烤菜薯爐子呢。聽警察署的人說,爐子是鐵皮的,雷電專門擊打這些物件。”
漢威聽得瞠目結舌,怎麼可能是雷電所爲,分明是大哥“替天行道”了,大哥的手辣他是見識過。
忽然一陣嘈雜聲,人們蜂擁的涌去金蟾大舞臺門口圍觀。
“出事了?”福全自言自語,探頭墊腳望望,就見橫幅標語在竹竿高挑,金蟾大舞臺樓上如雪片般灑下五顏六色的傳單。陣陣口號此起彼伏響起:“抵制日貨!”,“日本鬼子滾出中國去!”
“打倒漢奸、賣國賊!”
口號聲震耳欲聾,微觀的羣衆也擠入了遊行的行列。
“又是學生在鬧事。”福全說,“鬧來鬧去有什麼用?”
漢威卻欣賞學生們的勇氣,起碼他們敢說敢做。
推開擁擠的人流,漢威鑽到隊伍前面,終於看到金蟾大舞臺的門口牌坊上吊着一個赤裸上身的人,那條長長而花白的滿清遺風“豬尾巴”辮子,一看就是在楊府門口經常誇誇其談逢人吹噓自己家族風光史的那五爺。漢威覺得奇怪呀,在北平見到那五爺時,他還是發了橫財風光四射,還聲稱要衣錦還鄉呢。
那五被憤怒的人們踢打得嗷唔亂叫。
就見一位女學生跳上了木桌,手裡揮舞着小旗子喊了聲:“同學們,同胞們~”
漢威眼前一亮,這女孩子不是那天同他一起抗洪搶險的英才女中學生會主席方文娉嗎?
方文娉指着哎喲亂叫的那五義憤填膺的對大家說:“同胞們,近來,在朝鮮和中國的東北發生了一樁令人髮指的慘劇。看過報紙的同胞都知道,朝鮮中了日本的奸計,在朝鮮爆發了反華運動。我們在朝鮮的僑民被不明真相的朝鮮民衆毆打,凌辱,他們的商店被燒燬,他們的資產被洗劫一空,他們從血腥中逃回祖國,同胞們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一陣陣口號過後,就聽方文娉哽咽的說:“日本人,設了一個圈套。他們在中國和朝鮮邊境的萬寶山挑起中朝兩國矛盾。日本人收買了中國一批像那五一樣見利忘義,不知廉恥的漢奸,他們欺騙當局,無視土地不得租給外國人的禁令,拿了日本人的鉅額賄賂,從政府手中騙租來土地,轉租給不明真相的朝鮮僑民。又利用兩國不同的種地習慣,在開溝飲水上製造械鬥的血案。之後,日本人去朝鮮國大造輿論,說中國人在驅逐屠殺朝鮮僑民。”
衆人震驚,唾罵不止,漢威也恨得牙根發癢。他原本就奇怪那五爺如何有這好機會“種金子”發了橫財,原來是出賣了國家和民族,從日本人手裡賺來黑心錢。
“而他們,這些漢奸,這些身體裡流着中國血的所謂的‘男人’,卻拿了日本人的鈔票躲在角落裡看戲點錢享樂,大家說他們這些漢奸該不該死?”
“打死漢奸,趕走日本人!”
人羣沸騰了,義憤的羣衆熙熙攘攘向前衝,反將漢威擠去了一個角落。
漢威見眼前混亂的場面已經難以收拾,開始有人向金蟾大舞臺的樓上砸磚頭,拆牌坊。漢威記得,金蟾大舞臺也是姐夫同日本人合資蓋的。
一陣陣警笛聲響,一車車軍警趕來。
福全尋到漢威拉了他一把說:“快走吧,三兒,哥帶你離開,別砸到我們的車。”
人羣四散而逃,漢威也被福全哥拉進了一處僻靜的小巷。
這個地方他曾經來過,是德新社曾經的住所。漢威驚訝的問:“德新社不是唱過堂會就要回北平嗎?怎麼還在這裡租房子。”
“你認識德新社的人?”福全問。
“這麼有名的戲班子誰不知道。”漢威平靜的答。
“聽說在北平得罪權貴了,來龍城避風頭,全家都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巷子裡德新社宅子門口一前一後出來一男一女。
“黃包車!”
“露薇,你等等。”
漢威一看,這兩個人他都認識。
挽了髮髻斜插銀釵正是露露姐,提了長衫追趕出來的卻是魏雲寒。
漢威正好奇他們二人如何相識,卻見門裡走出魏老闆,威嚴的聲音喊:“雲寒,回來!”
魏雲寒立刻愣住腳,露露已經上了門口一輛黃包車揚長而去。
衚衕口進退不得的福全在漢威的催促下忙掉頭,漢威說:“哥,拜託你繞路追上剛纔那女的,我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