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貧民窟,無數雙好奇的眼睛在目送漢威弟兄二人離去。
漢威破衣襤褸的跟在身形偉岸一襲長衫的大哥身後,越發自慚形穢。
“先生,賞點錢吃飯吧。”三個小叫花子圍上大哥,漢威見大哥停住步,在兜裡掏錢。
漢威緊跟兩步近前,大哥隻身來到平民窟尋他,竟然連一個貼身副官都沒帶,萬一生出什麼變故,怕他就罪大惡極了。出了李家破氈蓬時,還有鄰居在低聲感慨:“這位先生長得同報紙上的楊少帥有幾分像。”
立刻有人奚落說:“楊司令能來咱們這平民窟,別做夢了。”
漢威那時就聽得心驚膽顫,巴望着快些平安的同大哥回到楊家。
小叫花一見漢威湊過來,一把推開漢威罵:“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你去別的地方要飯去。”
漢威哭笑不得,竟然這些叫花拿他當“同行”了,難道他此時的形象真是如此落魄嗎?
大哥遲疑一下,向漢威招手示意他近前,將一些零錢遞在漢威手裡,向那些叫花子呶呶嘴。
漢威在小叫花詫異的目光中將錢分給了這幾個可憐兮兮的娃娃,心想大哥畢竟還是心善的。就在這時,一羣小叫花聞風而至,爭搶着糾纏住漢威討錢。
大哥在一旁搖搖頭、攤攤手,示意漢威沒零錢了。
看着一雙雙可憐的眼睛上寫滿“飢餓”,漢威的眼眶溼潤了,他乞憐的望着大哥,彷彿自己也是個小乞丐。他明明見到大哥在氈棚裡收起了那一疊福全爹堅決拒收的紙幣。
漢威拖着傷痛的身體隨了大哥走出去很遠,大哥才僱了兩輛黃包車,壓低了禮貌遮住半個臉坐上一輛黃包車,根本不去理會漢威吩咐車伕往前走。
漢威只聽大哥說要去黃龍河邊的黃村,那是個逃難來龍城的難民集中的地方,治安也是極亂。多年的戰亂,龍城還是一方安靜的土地,所有越來越多的人拖家帶口逃來龍城謀生。而大哥如今默不作聲的帶了他去黃村,難道是不想驚動家裡,要尋個僻靜的地帶處置他?漢威想到這裡就心裡忐忑不安。
黃包車才進黃村,早有軍隊、軍車在路兩旁守候,空氣中瀰漫着硝煙氣息。
“立~正,敬禮!”一聲令下,齊刷刷的列隊敬禮聲,漢威就見大哥擺擺手,摘下禮帽問副官小昭:“準備好了?帶路吧。”
漢威窘迫的無地自容,副官們看到他滑稽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又在大哥一個含怒的目光逼視下忍了笑。
“威兒,你是喬裝去貧民窟了?太像了!”小昭低聲取笑,漢威心裡罵,你還吃過我賣的烤菜薯呢。
依山而建的一排排破爛的草棚一片雜亂,月色下,一羣赤紅着眼睛,手持木棒的漢子氣勢洶洶衝過來,嘴裡大喊說:“我們不搬,誰也別想趕我們走!”
“閃開!靜一靜,靜靜!楊司令來了!”副官們護着楊漢辰來到“亂民”面前。
漢威就見大哥登上一塊大石頭,山風捲起他長衫的衣襬在風中裂裂做響。
“在下楊漢辰,龍城省主席兼軍區司令。大家有什麼話儘可以對楊某講。”
一句話出口,衆人鴉雀無聲,只有山風的呼號和夜鶯偶爾的鳴叫。
漢威聽到人羣中的竊竊私語:“他就是龍城的楊少帥,真年輕呀。”
“身爲一方父母官,漢辰歡迎諸位來龍城作客;但作爲龍城一家之長,也請諸位遵從龍城的法規,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漢辰不希望見到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大哥的話音平淡,卻不怒自威,帶頭鬧事的漢子儼然被震懾住,隨即緩過神又大喊道:“當兵的憑什麼要趕我們走,我們辛辛苦苦搭起的房子,手都磨出泡了。”
“不是軍隊趕你們走,是老天爺趕你們離開此地。你們身後的山叫亂石崗,每到雨季都會有泥石流下,曾經發生過埋毀房屋的慘案;你們前面的河是黃龍河,河道泄洪的渠就在你們身後,你們蓋房堵了泄洪的渠,一旦山洪爆發,不是自己送死嗎?”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孩子的哭鬧,老人的痛哭。人們開始抱怨連年戰亂,民不聊生,顛沛流離的境遇。
這讓漢威想到了才離開的福全哥一家,鼻頭又開始發酸。
“那讓我們住哪裡去?”百姓們喊。
“軍隊這些天來動員大家搬遷,就是爲大家選好了地方。”
“難道我們的房子就白建了?”
“龍城的法規,這一帶不許住人;龍城的法規,這山上的樹是用來防洪固沙所種,不能亂砍亂罰。漢辰念大家初到龍城,不懂規矩,就不再計較,請配合軍隊迅速搬遷。”
漢威就見小昭哥走來扯扯他,示意他撤離。隨着大哥跳下石頭離去,守在外圍的軍隊荷槍實彈涌上。
漢威邊走邊回頭,追上大哥問:“哥,你這是做什麼,他們夠可憐的了。”
大哥並沒有理會他,低頭上車,吩咐關門。
小驚喜的揉了眼睛說:“小爺,你可回來了,急死人呀。”
漢威正在巡視哥哥的蹤影,明明是同他前後腳進了大門卻不見了。忽然見平日給他理髮的黃胖子滿臉陪笑的過來,指着院子正中央馬燈旁的那把椅子說:“小爺,你請坐吧。”
漢威大惑不解,爲什麼纔回家就要理髮呀?
胡伯滿臉窘態說:“大爺吩咐說,小爺跑出去這些日子,定然身上沾惹了蝨子,要把頭髮剃光。”
“啊!”漢威驚叫起來。剃光頭髮豈不成了禿子,可是沒臉去見人了。
“胡伯,別嚇威兒了。”漢威翹着嘴,在胡伯面前他可以肆意驕縱。
胡伯爲難的勸說:“小爺,聽話,別惹大爺不痛快。這蝨子惹在頭上,是輕易洗不去的。”
漢威撓着頭,難怪他這些天渾身發癢。
門房“豬頭”端來一個火盆到漢威面前,結巴着說:“大爺……爺吩咐,要把……衣服燒……燒掉。”
漢威看看自己身上破爛的衣衫,又困惑的望望胡伯。
“威兒,聽話,把衣衫脫了燒掉,去去晦氣。大爺在樓上看着呢。”
書房那扇窗燈光閃亮,窗口立者大哥威嚴的身影。
在這人來人往的庭院裡脫衣服,虧得大哥想得出。
漢威問胡伯:“更換的衣服呢?”
正盤算如何快些結束眼前的尷尬局面,胡伯卻支吾的說:“大爺吩咐了,要小爺洗過澡,用柚子葉驅過邪纔可以換上乾淨衣服。”
血涌上漢威的頭,雙頰火燙。“豬頭”還憨態可掬的催促他說:“燒……燒……跳蚤,啪……啪……”
漢威曾聽人說過,跳蚤在火裡燒,會爆發出爆栗子般的清脆的“啪啪”聲。
“小爺,別任性了,大爺脾氣上來要打人了,總不想在這裡被大爺剝光了打你一頓,可就真沒臉了。”胡伯嚇唬說。
這不是沒可能,大哥暴躁起來什麼都做得出。
胡伯拿來一條廚房裡的藍布圍裙,裹在了漢威腰上爲他遮掩,將漢威一身破舊的衣褲從外到裡盡數脫下來,連鞋一起扔進了火裡。一陣斷斷續續的“嗶嗶啵啵”響聲傳來,滿園瀰漫着焦糊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