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潘公館的堂會並沒有停,潘軍長讓人把豔生叫到臥房,豔生惶然不安。
“過來!”潘軍長向他招招手,豔生戰戰兢兢的湊到潘軍長跟前。
潘軍長拉了豔生坐在他腿上,捏了豔生柔嫩的小臉問:“你跟那個小花旦聊了些什麼?”
豔生膽戰心驚,他不曾說過什麼,忙辯駁說:“軍長說得是哪個花旦?豔生和小菊師妹沒說什麼。”
潘軍長在豔生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罵:“裝傻!我說的是那個楊司令家的少爺,那個和你一樣的俊後生。”
豔生才知道潘軍長是懷疑他和漢威說了什麼,忙搖手說:“乾爹,冤枉,是漢威小爺逼了豔生請他吃飯,說是豔生這回選上了‘八大武生’。”
“是嗎?那你沒有對他說說,你是怎麼巴結上乾爹,怎麼入選這個‘八大名武生’的?”潘軍長板了臉說:“你們這些賤種,一山望了一山高,跟了老子還惦記着楊司令的那個奶油小生的弟弟,你活膩了!”
豔生嚇得不停的解釋,但是潘軍長就是不肯聽。
午夜,戲臺上唱得正歡,豔生拖着疲憊的步伐進了後臺。
他生怕看人,也怕任何人問他做什麼去了?
“豔生,潘軍長喊你去,是不是有打賞呀?得了什麼好東西,也給師兄看看?”二葵子笑了問。
豔生一臉的苦笑,不吭聲的在扮戲,他想,或許今天是最後一次同師兄弟們唱戲了,明天同潘軍長去了河南,誰知道日後是什麼樣子。
二師兄見他獨自對了鏡子發呆,過來關心的問:“豔生,不舒服嗎?你叔叔嬸嬸對你可好,怎麼不曾聽你提到過他們?”
豔生慌忙的應付了幾句,仰頭望着二師兄,依稀又記起他初到德新社時那料到落魄的樣子,總瑟縮的躲在角落裡極其自卑,是二師兄拉他進到熱烘烘的被窩裡,用身體晤着他冰涼的僵冷的身子。他沒有像樣的衣衫,他的衣衫都是師孃把二師兄的衣服改小給他穿的。平素二師兄律人律己都很嚴格,對他的錯誤從不估縱,練功對他要求也極其的嚴格,但是私下裡,師孃給二師兄做的什麼好吃的,二師兄都捨不得吃偷偷留給他。都是這該死的選頭牌武生,鬧得二師兄對他生了妒忌,也害得他自己被潘軍長算計,現在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二師哥,沒了二師哥督促的日子,豔生記得練功的,不敢偷懶。”豔生擡眼望了師哥,忽然覺得有種今生永難再見的惆悵。
魏雲寒卻毫無覺察的說:“長大了,就不用師兄盯着了。二師兄小時候也偷懶,總被你大師兄和師父抓到了挨刀坯子,長大才明白,這功夫都是練給自己壓身的。”
豔生點點頭。
幾齣戲唱過,天已經拂曉了。
豔生回到房裡,寫了封信給師父,託詞說叔叔嬸嬸要回鄉掃墓,硬要他回去,所以他迫不得已要請長假,具體回來的日期再議。
豔生把信給潘軍長看,潘軍長掃了一眼不耐煩的打發了他,命豔生快些收拾停當,準備搭清晨的火車離開北平去河南。
※※※
第二天清晨,漢威醒來時大哥已經不在了身邊。起來梳洗後,一打聽才知道大哥去胡司令那裡開會了。
記得晚上還要去馮公館赴宴,也不知道小盟哥和露露姐如何了。
反正今天沒其它的事,漢威換了身衣服去昨夜那家飯店去看望露露和小盟哥,因爲房間是他開的,他還在前臺壓了錢。
前臺的西崽說,那位先生一早就走了,只那位小姐還在,剛纔還出來要了杯牛奶。
漢威正要走,露露卻在身後叫住了他:“Michael,謝謝你!也替我謝謝Jacky,Eddie都對我講了。”
漢威靦腆的笑笑,如今他一見到露露姐都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怦然心動。
露露一頭長髮盤在腦後,斜插了一朵藍色鬱金香,穿了一身橫格的棉布旗袍,雖然不太合體,卻顯得格外的雅緻。露露笑了說:“同老闆娘借來的,是不是有些奇怪?”
又自嘲的攏攏頰邊一綹散發,笑了笑,那嫣然一笑自生無限風韻。
露露招呼漢威去咖啡廳喝杯咖啡,漢威也不好拒絕,隨了露露來到樓下那家雅緻的咖啡館。
玻璃窗外是後海的水面,幾隻白色的水鳥在晨曦中盤旋,波光粼粼的湖面閃着淡淡金光。
露露悵然說:“讓你昨天見笑了,是我失態了,不該喝那麼多酒,我沒胡說什麼嚇到你吧?”
漢威調皮的一挑脣角說:“當然說了,不停口的喊‘小蟑螂’,漢威奇怪呢,怎麼有我這麼大個兒的蟑螂呢,就是喝醉酒走眼,也不會二五眼到這個地步。好在後來明白了,是喊小盟哥呢。”
逗得露露也展露了笑容。
“昨天小盟哥和你和好了嗎?”漢威小心試探。
露露望了一眼漢威,垂下頭羞澀的點點頭。
“他也難,怪就怪我,人在風塵,還這麼多牽掛。知道同他越走越遠,可是他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時,舍不下的。”露露啜了口咖啡,那姿勢極其考究雅緻。
漢威心想,露露姐纔是國色天香,同小盟哥真是一對兒璧人呢。
“可惜碧盟如今也身不由己,他住在了馮府,馮暮非我還是瞭解的。”露露苦笑搖頭,又換了話題說:“如今日本人挑釁得厲害,不知道東北哪天拉開戰勢,Eddie他就要上戰場了。我知道他是軍人,而且空軍比任何軍種都危險,一個不留心摔下來會粉身碎骨,可我還是牽掛他。上天註定我們兩個要歷盡九九八十一難才能走到一起。”
漢威只是專心的聆聽,不加任何評論,露露笑了說:“漢威,你會是個好男人,所有的女人,都喜歡找個能認真傾聽自己囉嗦廢話的男人,能真正讀懂自己的男人。Eddie就不如你,他太急躁,也過於自負任性。”
漢威笑了,眯起眼笑對露露說:“但是露露姐還是愛那隻‘小蟑螂’。”
露露也自嘲的笑了。
“露露姐,我只說我的感想。上次鴉片煙的事,小盟哥做得是有他的不是,可是露露姐你是他的女人,關鍵時刻去告發他,雖然是爲了小盟哥好,他也覺得是背叛。更何況,更何況給了馮暮非和我大哥把柄去狠狠教訓他,小盟哥這麼高傲的性子,多沒臉呀。他能不恨你嗎?”
露露驚訝的目光望着漢威,詢問道:“威兒小弟你是這麼理解的嗎?我沒有害他的意思,而且,我以爲這樣,他的朋友和家人就能更接受我,也能更原諒他的過失。”
漢威笑得搖頭,對露露說:“露露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從小是先大嫂嫺如嫂嫂養大的,玉凝姐是我大哥後來娶的妻子。我嫺如大嫂很賢惠,我爹生前對嫺如大嫂評價很高,說她是女子端莊嫺淑的典範,婦德無人能及。可任是這樣,我大哥對嫺如大嫂幾乎是不屑一顧。”
露露如尋到開鎖的鑰匙一般,纏了漢威給他講這些引以爲鑑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入神,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下午,漢威按了大哥的囑咐,要在六點前趕到西山東北軍陸軍辦事處同大哥會面,一同去馮家赴宴。
露露說:“正巧,你順路捎我去西山掃墓吧,我要去給弟弟的墳前鋤草。順便接着聽你這些故事,我覺得很受啓迪。真爲你嫺如嫂嫂悲哀,多麼善良的一個好女人,真可惜。”
漢威一口答應,中午露露請漢威去吃法式牛排,吃過午飯,漢威回家換了身衣服就載了露露去西山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