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人暫停了對鄜州城的進攻,當然,宋軍的士兵就算再天真,也不會認爲他們是就此把這座城給守住了。
就像傅念君說的,這只是西夏人打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招呼”而已。
他們派出了懂漢語的來使站在城下高聲談判。
傅念君知道,齊昭若之所以沒有通知她就軟禁了柳知州和他的親信,就是知道這樣的情況早晚會來。
他們都能猜到西夏人要幹什麼。
西夏人大聲要求要鄜州城裡守城的將士乖乖交出大宋皇帝的兒媳婦,淮王妃。
好在聽到只有爲數不多的守城的將士能夠聽到這個要求,但他們很多都是齊昭若的親信,自然也不會像其餘幾個年輕小子一樣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淮王妃出現在鄜州城裡嗎?
他們覺得不太可能,所有人都半點不知情,難不成西夏人比他們還清楚?
倒是之前很多人都聽說過官家的七皇子淮王殿下從京城到了邊境,但是可惜,一直都是捕風捉影的消息,官府從來沒有大肆宣揚過。
是了,皇子一般都無法領兵權實權,皇子監軍,多半隻是和皇帝“御駕親征”起的作用一樣,激勵軍心罷了,所以到了邊境卻沒有大動靜的皇子,這又算怎麼回事呢?
所以西北邊境很多軍民,都是和那天傅念君詢問過的“鑽地蛇”一樣的想法,覺得這事多半有以訛傳訛、誇大其詞的成分在內。
現在又冒出個淮王妃來……
實在讓人一頭霧水。
因此西夏人自然得不到讓他們滿意的答覆。
張鈐轄想了想還是覺得有點奇怪,那西夏人攻城就攻城吧,也沒道理胡編個理由來啊,硬要說懷疑的話,他突然就想到了齊昭若的那個“媳婦”。
她說她不是他的媳婦來着?
張鈐轄想去找傅念君問問看,卻被齊昭若攔住了去路。
“張大哥是想真的找個‘淮王妃’出去送給西夏人?”
“那也得有個淮王妃啊。”
張鈐轄說道。
齊昭若挑了挑眉,故意說:“我以爲只有柳大人會做這樣的決定,西夏人說城裡有聖上的兒媳婦,我們就得找個兒媳婦出去,那等一會兒他們說要聖上的兒子、孫子,甚至是皇后呢?咱們也一併去找出來?”
張鈐轄反應慢,想了想才終於聽懂了齊昭若說的話。
他是說柳知州那樣的慫人,肯定會滿城去找“淮王妃”給西夏人求饒。
但他老張可不是那樣的人!
張鈐轄立刻就連去問問傅念君的想法都沒了。
他一把黑鬍子氣得一抖一抖的:
“去他孃的!老子纔不會對這些胡奴認慫,他們要誰咱們就得給他啊?管他真的淮王妃假的淮王妃,說好了要守住這座鄜州城,咱就一個人都不能放棄!”
齊昭若哈哈大笑,拍了拍張鈐轄的肩膀,說道:“張大哥果真讓人敬佩,有你這份豪情在,我們焉有輸的道理!”
張鈐轄立刻調轉了方向虎虎生威地重新踏上城樓,粗着嗓門對城牆上的士兵喊着:
“狗孃養的西夏人,隨便找個由頭就想讓我們低頭!我呸,不管他們要誰,都是咱們大宋的子民,一個都不能少!把他們直接打回老家去,讓他們找自己老孃去!”
完了想想還不夠解氣,張鈐轄不是柳知州,他知道這場守城之戰避無可避了,慫一點是打,剛一點也是打,他怕什麼!
於是大手一揮,讓人去城裡找了幾件倒泔水、夜香婆子的臭衣裳扔下了城樓送給西夏使臣,並且大喊道:
“老子賞你穿的,聞聞看香不香啊?呸!你怎麼這麼有種,還敢問你爺爺我要人,再敢來就倒一桶屎尿下去!”
城樓上的士兵全都哈哈大笑,底下的西夏人氣得無不暴跳如雷。
這些宋人真是瘋了!
齊昭若是貴胄出身,自然做不來這些粗鄙的事,但是他也沒阻止,甚至覺得張鈐轄這樣鬧鬧,確實還……
挺痛快的。
郭達手下的一個護衛隨時向傅念君彙報城樓上和城外的情況。
傅念君聽他說了齊昭若和張鈐轄的對話,也忍不住莞爾。
郭達在旁邊咕噥道:“這齊郎君……倒是變化挺大的,以前他還真……”
算了,不說他壞話。
傅念君笑了笑,心底卻還是有些憂慮,最後終於對郭達說:
“今晚是個最難過的坎兒,郭達,就當我拜託你,從現在開始,請你先把我的個人安危放在第二位。”
郭達臉色略變,“夫人,我……”
其實何止是齊昭若變了,傅念君知道,郭達也不再是起先自己認識的那個半大小子了,會抱怨會撒氣,整天喪着臉和芳竹鬥嘴……
他已經是個知道輕重的男人了。
“屬下明白。”
郭達抱拳,臉上的神色嚴肅。
傅念君不需要多說什麼,他心裡明白。
“夫人把鄜州和城裡百姓放在自己之前,我又如何能自私,夫人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與弟兄們,也會竭力守住鄜州城。”
傅念君眼眶有些熱。
在戰爭面前,沒有主僕,沒有齟齬,他們都是族人手足,都爲着抵禦外敵而努力。
“謝謝……”
她說道:
“你們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們一起……等殿下來接我們!”
“是!”
郭達也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十分澄澈。
……
西夏人發起了強攻,撞擊城門的聲音比所有人想的還要可怕,咚咚咚經久不息,似曠野裡的驚雷,含着劈開天地的氣勢。
不僅如此,除了主城門,其餘各城門外也時有喊打刀兵聲響起,若非齊昭若早有佈防,恐怕慌亂的百姓就足夠衝破城門了。
城裡不斷有孩子哭泣的聲音響起,甚至在大街上的聲音是最響亮的,因爲許多焦慮的父母在家裡坐不住,自行出來在衙門口徘徊。
“柳大人在哪?柳大人爲什麼不出來?他是不是跑了?”
許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
傅念君知道自己不能再幹坐着。
她和夏侯纓帶着幾個兵士,將衙門的燈全部點亮,松油的味道飄散,整座城裡,過分明亮的衙門是百姓們唯一一處的心安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