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皇后輕咳了一聲,怕她們兩個人又鬧不愉快,忙岔開話題道:
“我們就看這些孩子的表現吧,也省得她們等得久了肚子餓。”
張淑妃、徐德妃這才統一口徑直言聽憑舒皇后安排。
大宋尚文,貴族小娘子們養在深閨,卻也多因爲父兄之故,耳濡目染,飽讀詩書,有的小娘子在閨中就有才名,幾位鴻儒大家家中的千金也都是聲名遠播,只可惜現在在這殿中的一批小娘子,並沒有出自當世大儒家中的,而盧七娘在其中,當可算得上是翹楚了。
潁川盧氏本就是百年名門望族,盧七娘從小天賦極高,又得名家指點,想當然,若皇后娘娘要考較她們的詩文才學,這殿中怕是無人能贏過盧七娘。
江娘子等幾個因此更顯得意興闌珊,她肚子裡有幾分墨水她自己也清楚,哪裡是能上的了檯面的。
好在舒皇后在上首發話了:
“寫詩作文,本就是怡情,並不強求,便是有做不出的,也不能證明就低人一等,你們無須喪氣。”
聽她這樣說,有兩戶武官太尉家中的小娘子纔算鬆了口氣。
女官將此次題目佈置下來,要求諸位小娘子們在兩炷香內做詞一首,應當下之景,以梅爲題,而詞牌名都刻在木牌之上,由內侍和宮女用木盤託着,諸位小娘子們各自上前去選,翻到哪個就是哪個,不可置換。
詠梅不難,壓着詞牌名就有些難度了。
衆人望着那些木牌心裡就一陣發怵,有些小娘子哪裡曉得那些晦澀的詞牌名該如何破題而作。
雖然皇后娘娘有言在先,但是作地不好和作不出來,就是兩回事了。
前者可以原諒,後者就多少有點丟臉了。
江娘子恰好就在傅念君身後,與她一同上前去選木牌。
她壓低了聲音在傅念君耳邊說着:
“傅二娘子,你這樣鎮定,豈不是勝券在握了?”
傅念君微微側頭,驚訝地說道:“江娘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江娘子咬了咬嘴脣,只能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傅念君要伸手去翻那黃布之上壓着的木牌,卻突然見到端着這東西的小黃門似乎是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隨即手上就抖了抖,傅念君的目光便落在他右手側的一個木牌之上。
傅念君朝他看了眼,他卻又很快鎮定地低下了頭去。
傅念君頓了頓,心道也無所謂,伸手便要去拿那一塊木牌,誰知突然從後就伸出了一隻手,先她一步拿起那塊木牌。
也不知江娘子是否看到了剛纔小黃門的動作才做此半路搶劫之事,她只是握住了那木牌,得意地朝傅念君道:
“傅二娘子的運氣,想來是不會太差的。”
說罷翻開一看,竟是。
傅念君微微蹙了蹙眉,江娘子卻是臉上一喜。
顧名思義,十六字,單調,三平韻,屬於最短的詞,許多初學填詞者就是選這詞牌入手,保險穩妥,不至於被難住。
江娘子開心地朝傅念君揮了揮,“多謝了。”
說罷昂着下巴錯身過去了。
那裡有內侍唱和,接到牌子就朗聲念出來,“江娘子,中詞牌。”
傅念君隨手就又在那盤子裡挑了一塊木牌,翻開一看,竟是。
她似乎都看到了接過自己這木牌唱和的內侍臉上抽搐的表情。
“傅娘子,中詞牌。”
話音剛落,底下那些小娘子也都忍不住向傅念君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就連上首的張淑妃,都微微彎起了脣角。
,又名,雙調一百字,前後片各四平韻,亦有於兩結三字豆處增葉一韻者,可以說,非是高手去嘗試這樣艱難的詞牌,等同於不自量力。
何況短短兩炷香,人家江娘子只要寫十六個字,傅念君呢,卻要寫一百個字。
指不定她連都沒聽過呢。
江娘子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望向了傅念君,卻只得到她回以平平靜靜一個笑容。
打腫臉充胖子!
江娘子忍不住在心裡啐道。
傅念君看了一圈,才發現或許選這詞牌也是可操作的,舒皇后怕各家小娘子們丟醜,恐怕是早就對下人有所示意,幾個武官家庭出身的小娘子,都選中了這樣常見易上手、定然自己在家也寫過的詞牌,而如盧七娘、裴四娘這樣有點墨水的小娘子,則都選中了比較罕見卻也不至於難住她們的詞牌,可以給她們機會一展才華,畢竟那些常用的詞牌,寫出來哪裡比得過當朝那些大人們的傳世佳作。
傅念君不由感概,舒皇后爲人確實心細,不過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她對於自己水平的判斷,就是最簡單的?
傅念君看了一眼手裡的筆,心道事與願違,叫她選中,這也是老天讓她倒黴,人力所不能左右啊。
替傅念君磨墨的宮娥忍不住提醒傅念君:
“娘子,可能動筆了?”
傅念君這才發覺,四下裡的小娘子們都已經開始思索,只有自己,似乎發了很久的愣。
傅念君朝她笑了笑,說道:“有勞。”
舒皇后見到底下傅念君的反應,心中也是一陣無力。
這孩子怎麼……
罷了罷了,她還是等等好好想想說辭,替她解圍一二吧。
她再偷眼去看張淑妃和徐德妃,兩人神色各異,目光卻是出奇地一致,都在盯着傅念君。
傅念君聞着陣陣墨香,聽着耳畔筆尖摩挲宣紙的聲音,覺得心情倒是出奇地平靜。
她並不喜歡比試,不是怕輸,相反,而是怕贏。
這樣的生活離自己有多久了?
自她重生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被父親提溜着去別人府上大展風頭的時光了。
傅寧曾經就是用這樣直觀的方式,讓她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一遍遍證明了,她是最適合的,且獨一無二、無人可比的太子妃。
東京城內,無人不知傅念君才名。
想不到今天,許久未動筆,卻又是爲了同一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