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毓白不太敢賭,西夏的戰事一開,勝敗就都壓到了傅琨肩膀上,東京距邊境千萬裡遠,能做手腳的地方太多了,他看顧不過來,所以真的不敢賭。
傅琨可以像個熱血少年一樣全無顧忌地爲朝廷、爲皇帝效命,傅念君也可以一片摯孝地爲她爹爹出謀劃策、鞠躬盡瘁。
可他曾在心裡默默答應過她,他要爲她護住傅家,護住她的親人。
這事的風險太大了。
在他看來,傅琨的實力完全沒有必要在此時此刻全部曝露於人前,他的用武之地終究不是戰場,而是在朝政。
周毓白擡手捏了捏眉心,心裡也因爲做下這個決定而覺得煩悶。
他不止是爲了能夠迎娶傅念君才這麼做,可他就是很擔心,在她眼裡,他步步爲營,算計到她爹爹頭上,阻礙傅琨仕途,不顧朝政蒼生,就平白給二人之間增添了隔閡。
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小娘子,若親情放在眼前引導,再來上點突如其來悲天憫人的情懷,就怕她要大大地怪責自己了。
不過既然已經決定了,周毓白也就徹底地放手實施下去。
“那郎君打算怎麼做呢?官家對於傅相的屬意已經很明確了,而且傅相也不是旁人,這件事做起來頗難。”
周毓白再聰明,他這個皇子要去和掌握實權的宰相別苗頭,依然無異於螳臂當車。
張九承也相信他沒那麼蠢,弄些沒必要的名頭去抹黑污衊傅琨,被他知道了不肯再支持周毓白不算,被傅二娘子知道了不肯嫁給他也不算,被官家知道了,那可能就是直接一張詔書將他罰出京去做個閒散王爺,徹底一敗塗地了。
就是張淑妃和周毓琛,不也一樣在傅琨面前不敢放肆。
越想越灰心,張九承實在覺得周毓白這個主意從頭到尾都餿極了。
周毓白見到他灰敗的臉色,也好笑道:“張先生,您平素就是同人勾心鬥角太多了,因此想的都是害人的主意,沒有充滿好意的主意?”
充滿好意?
周毓白低頭抿了一口茶,“傅相最怕什麼,他的弱點是什麼,他不是早就已經告訴你我了?”
他最怕的,就是旁人用他兒女親事做筏,無端引得他牽扯進錯綜複雜的派系勢力裡,阻礙他在皇帝眼前純臣的地位。
借力打力,不用費心去找別的突破口,就從這裡開始。
張九承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妙!太妙了!
他果真是鑽進了死衚衕,不如郎君遠甚啊!
他的嗓音聽起來有兩分顫抖的激動:
“是老兒太蠢,這都想不明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郎君先前就說了,要給錢家一個更好的選擇!不錯不錯,傅相家中嫡長子已經成年,人品俊秀,堪爲良配!若是錢家女嫁了傅家郎,吳越國舊主,與清貴權相的聯姻,官家定然不肯再放手給傅相軍權。”
傅家若與錢家聯姻,必然引起皇帝的猜疑,雖然錢家如今已無實權,但是名聲尚在,可這種猜疑又不至於讓他覺得他們有反心,只是不能將軍權再隨便交出去而已。
“可是錢家怎麼肯呢?”張九承又重新深深擰起眉頭。
錢家與傅家聯姻,固然也是不錯的選擇,可畢竟與皇室聯姻,錢婧華說不定就成爲了皇后,那纔是母儀天下,錢家日後就徹底安全了。
下一代皇位繼承人身上流着錢氏的血,還有什麼比這保障更讓人安心嗎?
何況這樣一來,朝廷以後再往錢家掏銀子的時候,錢家也不會覺得那麼肉痛了。
道理就是這麼一個粗俗簡單的道理,反正都是要給人家搜刮,給半個自家孩子搜刮還安慰一點。
周毓白笑道:“他們會肯的。”
他十分篤定。
其實長公主的面子又值幾分呢?錢家也不過是相中了周毓琛的前程,覺得他有可能登基而已。
那麼他周毓白,一樣有這個機會。
“首先,我會成爲傅相的女婿,若我成事,傅淵便是國舅,錢家依然可以保證與皇室的關係,甚至下一代孩子還能締結姻親。”
他說得大言不慚。
什麼“我會成爲傅相的女婿”這句,單昀在一旁只能偏過頭,恨不得捂住耳朵不敢聽。
“其次。”周毓白不去看他們古怪的臉色,一派正經:“即便我不能成事,傅淵與錢婧華也並不會受到完全的波及。這樣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他們爲什麼不同意?押在六哥身上,要麼就是全贏,要麼就是滿盤皆輸,他們爲什麼不選擇五五開的機會?”
這樣一說,確實比起來錢家與傅家聯姻的計劃也很可行。
“但是要錢家出爾反爾,恐怕還是有些難……”張九承說道。
畢竟張淑妃的怒火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周毓白點頭,“這也不難,我自然還有錢家的一樁把柄。”
張九承有點佩服他,這種握着人家把柄擺明了要上門去威脅人家的話,從他們郎君嘴裡說出來竟然還是這麼理所應當,理直氣壯,帶了幾分他獨有的從容不迫的氣勢。
“可傅家那裡呢?您也說了,傅相是絕對不會肯的。”張九承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傅琨若有這麼容易放手,周毓白也不用轉這麼大個彎了。
周毓白微微一笑,傅家麼,既然他那位未來的妻子不肯與她站在同一陣線上,他自然只能想辦法走走大舅兄的路子了……
他沒有把計劃和盤托出的打算,索性岔開了話題,對張九承道:“江埕那邊,讓他不要放鬆了蘇選齋,免得他又沒了骨頭不知輕重。”
蘇選齋這人確實有才氣,也有傲氣,只是這傲氣帶了股酸腐,他若真要離經叛道,索性便狂放地狠一些。
這些日子他在坊間名聲大躁,周毓白還覺不夠,又讓江埕給他安排了幾齣好戲,比如什麼遊湖時跳入水中撈月,將妓女比作月中嫦娥;或外出泛舟不帶竹篙槳櫓,揚言要隨天地遨遊之類……聽來像發瘋,卻又常常會被人讚許爲名士作風、狂傲不羈的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