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完全沒想到她的那一番說辭不僅沒有糊弄過傅家父子,還讓他們誤以爲她背後有高人指點,造就了這麼個讓人哭笑不得的誤會出來。
畢竟這說法,比斷定她有預示先見之能,來得更合理靠譜,更讓人容易接受啊。
第二日傅念君起得晚了一些,一起便聽說了外頭的大事,荀樂父子之事果然已鬧得街知巷聞,甚至聖上也出面了。
傅念君穿妥衣服鞋襪,就往傅琨書房衝去,卻先在書房門口遇到了傅淵。
傅淵的臉色早已恢復如常,並不似昨日那般略有失態,而是像以往傅念君見到他的很多次。
高傲自持,冷靜漠然。
他淡淡地望了傅念君一眼,只說:“在府中疾步,不顧規矩,叫旁人看去了,該如何議論我們傅家的嫡長女?”
傅念君噎了噎,他從前可沒有這般心情和閒工夫來管教自己啊。
她只問:“爹爹可在?”
“爹爹今日疲累,現在剛歇下,你不許再大呼小喝的。”
果然是在管教自己啊。
傅念君望了望今天的日頭,也沒看出什麼奇怪的啊。
傅淵見她舉動,心裡也是一陣無言,挺拔的身影往前緩步,行了幾步,見傅念君還站在原地似在躊躇,便蹙眉道:“還不過來,你想打擾爹爹?”
傅念君心中微微一嘆,只好跟上傅淵的腳步,與他並肩行在廊下。
有的事問他,也是一樣的。
“三哥可知這回是誰主理審斷荀樂父子之案?”
傅淵的眸光閃了閃,她倒果真是敏銳異常,知這事並未以昨天爲結束。
“半個時辰前剛得到的消息,官家今早已欽點了大理寺丞王勤主審案。”
傅念君心下一沉,果然與前世一樣。
荀樂身爲朝議大夫,也不是特別了不起的大官,犯的這樁醜事雖在朝野上被人諸多議論,可案律例,卻也不是特別重的罪。
因此不會由大理寺卿和少卿主審,大理寺丞往往置四到六人,可偏偏是這個王勤。
在傅念君所知的情況裡,就是這個王勤,私自糊塗結案,自以爲是地“包庇”傅淵,被檢舉後又當場認供受傅琨指示。
這王勤或許也與那幕後之人有牽連。
傅念君微微擡頭,問傅淵:“這王勤,從前與我們傅家可有往來?”
傅淵的眉心一蹙,說的話倒是有些出乎傅念君意料。
“這人說起來,還真與我們傅家有些淵源。他的祖宗往上數幾輩,與你我高祖母攀了些親,早年時他曾指望着這層關係求爹爹提攜,爹爹彼時也未到此高位,說提攜不敢,卻也幫過他一二次。”
傅念君點點頭,如此說來,傅琨竟還是對他有恩的。
“誰知這人卻是個小人。此後便常常拿這事來說,還大張旗鼓地幾番想‘報恩’,自認做爹爹的門生,與人喝酒到酣暢時還要痛哭流涕,往傅家方向泣拜,作態真真叫人噁心。”
傅淵冷笑一聲:
“他比爹爹的年紀小不了幾歲,卻也敢這般不顧臉皮地說自己是爹爹門生?他不過是想借着恩情攀扯上傅家罷了,即便是這樣一個由頭,也能由他在那位置上撈不少好處了。”
原來也是一個恩將仇報的無賴小人。
傅念君不由感嘆一句:“這世道,竟是‘施恩’與‘欠恩’的一般,要能躲就躲了。”
僅僅是傅琨順手幫過他一把,也能順杆子爬上來,這種無賴品行,還真不是市井裡的林家人獨有,做官的也大有人在啊。
傅淵聽她這評價,也勾了勾脣,露出一個他傅淵特有的“笑容”來。
“你打聽他,可是覺得有古怪?”
傅念君此時聽傅淵講過原委,倒是不確定這王勤到底只是小人心態作祟想害傅家,還是真的是那幕後之人的棋子了。
“我只是心裡有一絲隱憂,也沒有別的想法。”
傅淵直覺她這話不盡實,她這麼着急來尋傅琨是打聽王勤的,一定是怕這案子再生事端。
“你怕這王勤是那幕後之人所安排?”
傅淵一語中的。
傅念君苦笑,“這是官家親下的決議,若那人有本事左右官家的決議,能耐也算是通天了。”
傅淵卻留了個心,“這件事我和爹爹不會放鬆的,畢竟你也牽扯在內,恐魏氏之死也被人拿來做文章,等荀樂父子量刑之後,我們再逐漸放鬆警惕。”
傅念君心中沒來由一暖。
她先前的安排佈局,都只能靠她手底下有限的財力和人力,可是傅琨畢竟是堂堂宰相,浸潤朝堂多年,他盯着的事情,定比她穩妥百倍千倍,那幕後之人想在這件案子裡再鬧花樣,是不太可能的了。
他現在得知魏氏已死,他的計劃沒有順利進行,不知可否有些不豫和慌亂。
傅淵頓了頓,有些沒話找話的嫌疑:“鄭端今日在春風樓門口燒紙錢祭奠亡妻,他雖赤誠,卻着實眼瘸。”
鄭端在春風樓前失態的大哭大叫害得那整條街的妓館今日都無法開門攬客,各官妓直呼晦氣。
傅念君一愣,傅淵竟然也會說這樣的話?
他對昔日友人,也是有一分憐,一分怨,一分無奈的。
觀他神情,似是堵着氣說出的這句話,讓傅念君第一次覺得,傅淵到底也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她輕輕一嘆,“改日我以我和三哥的名義捐些錢給寺裡吧,願禱魏氏在天之靈,畢竟我們,也是見她最後一面之人。”
傅淵心裡也軟了軟,她終究也不是什麼冷硬心腸的女子。
“罷了,留名就不用了,免得圖惹是非,心意在即可。”
兩人說完了話,就在遊廊上分別,這一走,傅念君卻發現竟走出了好遠。
回頭一瞧,許多僕婦小廝張着嘴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
傅念君抖抖渾身的雞皮疙瘩,想到若是往日,若有人說她會和這個渾身冒寒氣的傅三郎一道走完了整條遊廊,她自己必然也是頭一個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