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嗎?
也不算不妥。
傅念君想着。
無非是奚老夫人的安排,叫崔涵之在那等着她罷了。
她必然叮囑了孫子要好好和他相處。
相處相處,感情自然就有了。
傅念君忍不住笑了一聲,想到崔涵之那大概如同吃了蒼蠅般的神情,就沒由來有些痛快。
奚老夫人的念頭其實很清楚地擺在了傅家的面前,她對崔衡之的處理,對傅念君的關照愛護,都向傅琨展現出了崔家聘她的決心。
傅念君想到了幾日前,傅琨甚至親自又把傅念君叫去書房談過一次。
“念君,崔涵之待你確實不上心,可換句話來說,他確然是個君子,難得的是你姨祖母的態度,她老人家的能耐你大概也清楚,蔣夫人糊塗,她卻不糊塗,她既用這樣大的誠意來聘你,必然會給你日後極大的權柄,崔涵之喜歡你也罷,不喜歡你也罷,你都會是他堂堂正正,唯一且權威的夫人。”
傅琨疼惜女兒,可到底也要從實際出發爲她想一想。
一個女人,一輩子嫁個如意郎君,情投意合還要後宅和睦,這是極難的。
有很多夫妻,本就是相敬如賓,甚至冷淡如冰的,可如果那夫人是有能耐的,不管夫君日後納妾也好,宿妓也罷,她都是能夠將整個家族捏在手裡的,子孫出息,她老來就是誥命加身,無限風光。
這樣總也好過被人棄如敝履,枯萎終老。
這樣的事,不用傅琨說,傅念君早就想得清清楚楚了,嫁崔涵之,他們夫妻情分必然淺淡,可她卻能一步步握住崔家的權力,活得肆意些。
這就是讓傅琨猶豫的原因。
畢竟在這世間萬千男子中,尋一個完美的夫婿,太難了。
如他自己,和髮妻,如此情分,終究也是天人永隔,不得圓滿。
這世間哪裡有什麼圓滿呢?
閱盡人事的傅相少不得要在這上面教一教自己的女兒。
傅念君掛着淺淺的笑意,對着自己的爹爹滿是理解和信任,再無以前的狂妄和不馴。
“爹爹,我不嫁崔涵之,不是因爲我自己,是因爲您,因爲我們家。”
傅念君說着。
傅琨微愕,“念君,你此話怎講呢?”
傅念君當然不能說她要留在傅家,是爲了了斷自己,還有傅琨宿命裡的那些因果劫難,她用了另一種說辭。
這也是她的真心話。
“爹爹,您沒有說過,但是我卻能感覺到,人人都說在朝堂爲官做宰是多麼光鮮的一件事,可是居高位已久,卻不見得是件好事。”
她幽幽一嘆,“爹爹這般年紀就已經到了如此地位,很是不容易。您不像那些鬍子花白還留在朝上的老大人,您比他們,危險。”
她用了危險這個詞。
傅念君知道,傅琨日後是要主持新政的,這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一件事,甚至說,幾代宰輔裡,也只有他能做這樣的事。
他用聖上給他的權力,去做這個皇朝的一把劍,割裂開新舊法度,劃出一個時代新的方向和道路。
佈滿荊棘的路,卻總有一個人要去走。
傅琨是再合適不過的。
所以他也是永遠不可能像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一樣,活到七老八十還安然無恙留在朝上。
做完那件事,傅琨也該退下來了。
如果沒有人趁機在風口浪尖扳倒傅家的話,傅念君想,他應該就會那樣退下來吧,雖然有無數的仇家,卻也會被無數人擁戴地離開朝堂。
傅琨的臉色變了變,訝異於女兒如此敏銳:“念君你……”
傅念君當然不能說關於新政的話,她只笑了笑,“爹爹不喜歡爭權奪利,一旦儲位確認,爹爹作爲影響了官家決議的人,必然處境就有些尷尬了。所以女兒斗膽猜測,爹爹想早一些致仕,等太子勢硬,新舊交替,三哥也能頂上您,爲新君鞠躬盡瘁,成爲傅家的頂樑柱。”
這樣的打算,纔是聰明人的打算。
其實傅淵憑藉傅琨的聲名和自己的能耐,早已能夠入仕,可傅琨卻一再讓他拖到了今年殿試後選官,其實也有這份考量在。
“念君……”傅琨再次訝然,都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能理解爹爹,當真不易啊!”
傅琨的眼中有光閃過,這是他的女兒啊!
他的心裡有些驕傲的情緒翻涌。
傅念君重重地點點頭。
“爹爹爲我操心,我自然也要爲爹爹操心。”她的聲音沉穩堅定,“崔家圖謀甚大,崔涵之也有能耐入朝爲官,他們想借傅家的勢,可他們卻不是爹爹最好的選擇。兩三年,女兒再等兩三年,官家一定會擇一位合適的太子出來,爹爹屆時爲我選一位寒門士子下嫁,也能給文武百官看看您的態度。”
等傅琨下定決心要放權之時,她再出嫁,是最合適的。
傅念君頓了頓,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和純粹:
“最重要的是,我也想過那樣的日子。爹爹,我們不是早就說好的嗎?”
平淡和睦的小家庭,偶爾會去西京住幾日。
夫婿有些小出息,卻又不是那麼有出息,有出息到如傅琨這般,權勢太大,卻也拖累太多。
傅琨微哂,是啊,他們早就說好的……
念君不過是圖一個平安喜樂罷了。
她從來就不想做什麼高官能臣的夫人,做那些擡手就能夠生殺予奪不留情面的夫人。
“好。”
傅琨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覺得喉嚨口微堵。
她是這麼懂事,他這個做爹的,怎麼能夠辜負她這份期望?
“等過幾年,爹爹再爲你擇一門良婿,能夠讓你去過輕鬆的小日子,爹爹致仕以後,也能去你府上小住的……那種小日子。”
傅琨臉上的神色慈祥和藹,看着女兒的目光充滿了希望和關切。
傅念君心裡一酸。
幾年……
還有幾年……
她會做到的,這一次,她能夠讓傅琨完成他的抱負以後全身而退的吧?
歸隱田園,含飴弄孫,不再是身敗名裂,叫人無限唾罵,一身才華和新政政績,都被人淡淡地從史書上一筆帶過。
不會的。
傅念君攥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