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相護

“我能起來了麼?”

“不行,再躺會兒。”

“已經半個時辰了。”

“狗不理包子,老陳麻花、香記芝麻卷,還有曹家燒雞、錢氏蜜餞梅子,想吃哪個我給你拿,就是不準動。”

沈澈手拿本書坐在牀前,一身整齊,又光鮮又儒雅,可他剛辦得事兒就不怎麼光鮮了,吃幹抹淨不說,還拿個枕頭墊在她屁股下面,勒令她不-許-動!

“已經浪費很多了,昨天你可答應過的,這樣容易一些。”

沈澈如是說,臉上沒一點不自然,娶妻生子娶妻生子,兩個向來連在一起,此乃人生頭等大事也。

不過瞧見小老虎一臉忍耐的表情,還是伸手拿了一個桔子,剝開送了一瓣到她嘴邊。

何雅盯着那瓣桔子,你大爺的,光着身子躺在枕頭上一動不許動,換了你你有心情吃?這貨就是故意的,別以爲她看不到他眼底的那抹得意,哼。

“我不想吃……過來,我給你個東西。”

態度誠懇至極,很鄭重地把東西遞給沈澈,兩根手指間,露出一汪翠綠,沈澈打新婚時就見過那東西,心裡高興,伸手就去拿。

哪知何雅兩根手指很緊,拔了半天也沒拿出來,沈澈急道:“你夾得太緊了,我拔不出來。”

話聲落地,只聽得何雅一聲促狹的長哦,沈澈耳根子一下子燙了起來,這個不要臉的!

何雅哈哈大笑,不管他命令,打算趕快起來活動活動。

沈澈還想去攔,外頭有人喊道:“二少奶奶,老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這真是沒理由了。沈澈無奈地看着何雅飛快穿上衣裳,還衝他做鬼臉,想了想還有今兒晚上。明兒晚上,鬆了口氣。待何雅收拾利索後,兩人一同往含芳園而去。

沈澈瞧見來的是跟隨祖母多年的許嬤嬤,心裡多少琢磨出來點意思,再看何雅臉上的表情,知她也猜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沈澈一挺胸,頗有些英雄氣地走在前面,何雅暗笑。好,且看這傢伙要露多少真本事來。

遠遠聽見有人抱怨的聲音的,十多個婦人立於廊下,見了他們倆都鬆了口氣。

“爺爺不在。”沈澈小聲道,何雅明白過來。

進了屋去,李氏炕上坐着,地上兩張椅子上坐着王夫人和錢氏,沈嬌立在一旁,兩眼紅腫,看着是哭過的樣子。

見到沈澈。王夫人和錢氏都有些意外,因吩咐只叫何雅過來便是,沒想到沈澈也來了。

李氏長出一口氣。她倒不是架不住這對母女胡攪蠻纏,只是如沈齊山所言,想多揣摩揣摩何雅這個孫媳婦,不過被沈嬌給哭得心煩而已。

沈澈搶在何雅前頭開口:“奶奶,娘,嬸孃也來了,好熱鬧,可是有什麼好事?”

他素來臉上掛着憨笑,此時亦如平常。氣得錢氏心口子疼,王夫人面無表情。眼底卻閃了一下。

沈嬌氣哼哼地叫了一聲:“奶奶——”

李氏嘆了口氣,頭疼地把事講了一遍。原來沈嬌因原料低廉,故而擴大規模,一連接了幾個大訂單,孰料天一暖和,那竹槳竟然出了問題,做出的紙十張裡面有七八張都是壞的,眼見交單日子臨近,沈嬌拿不出貨來,不知爲何又走漏了風聲,這些個買主個個尋到鋪子裡要違約金。

“嬌妹妹,你的意思是讓你二嫂出面?”沈澈沉吟半響道,眼裡還有不確定。

錢氏暗罵一聲呆瓜,揚起手來抹了抹眼角:“如今你妹妹被逼得緊,咱們書香門第如何受過這種爲難……”

她話未說完猛聽沈澈道:“那可不好,這鋪子不是早就換給嬌妹妹了麼?要雅雅出面,這鋪子到底是誰的?”

在沈家二十餘年,眼看着沈墨沈澈長大,這個素來不怎麼說話,對人對事都懦弱任欺的沈二竟然如此大聲反駁於她,錢氏一時忘了裝模作樣的悲慼,吃驚得嘴半張着,有些失神地看着沈澈。

王夫人也有些意外,不過面上卻很沉靜。

見李氏沒有吭聲,沈嬌有了勇氣:“二哥哥,我並非不願擔這責任,也不是怕被人瞧不起,只是怕周家輕看了咱家門楣,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

何雅垂着的眼瞼微跳,窗子半開着,已經有粉色的山桃開放,花粉子味帶着些清新的甜味兒,本來很好的味道聞起來卻覺得發煩。

手邊傳來溫熱的觸碰,沈澈聲音珠玉一般,不見得多凌厲,一字字卻很清晰:“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你二嫂將來生的孩子也姓沈。”

沈嬌霧濛濛的眼一下睜大,耳根子旋即燙得嚇人,那盤算了許久的小算盤像摔在了地上,珠子滾得無跡可尋。

年輕的姑娘雖有野心,卻比不過半輩子練出來的老辣,錢氏不以爲意,笑盈盈地看了身旁妯娌一眼,轉向老太太:“娘,事有輕重急緩,相比一人得失,沈家門楣纔是頭等大事,如今棟兒也去了春試,說不上光耀門楣,但至少也不會辱沒了這份兒榮耀……”

何雅低垂着眼,但同樣垂着的袖中,手心卻猛地攥緊。

她一擡頭,便瞧見錢氏脣邊的那縷譏笑,沈嬌雖有一絲羞愧,目光卻是堅定的,而自己的婆婆,老僧入定般坐着,似乎很認同犧牲這個兒子的利益去維護沈家虛無的門楣。

沈澈和她捱得很近,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無法不擔心起來,在兩人的背後悄悄地扯住一角袖子。

袖子從指間滑落,何雅遠離了他一步,沈澈心提了起來,何雅卻並不如他所預料的那般,聲音溫和還帶着幾分笑意:“奶奶,您也這麼想的?”

李氏沒有想到這小丫頭直接將矛頭甩了過來,簡直是太不可愛了,餘光瞥見孫子臉上的焦急,慢騰騰道:“我老了,都沒鬧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你嬸子和嬌妹妹哭得發暈了。”

李氏這話等於什麼也沒說,不過聽在兩方耳朵裡面意味卻大不相同,錢氏只覺得老夫人是站着自己這邊的,不心疼孫女豈會發暈,且相比沈棟和沈嬌的前程、婚事,犧牲一個何雅算什麼,必要時沈澈都可以一併給廢了。

何雅卻有所領悟,老太太並沒說也是這麼想的,那就是不是這麼想的,她如今並未急躁發怒,爲的就是看看衆人態度,故而莞爾一笑,轉向王夫人:“娘,您也要我接過鋪子麼?”

相比李氏的態度,何雅其實更注重的是沈澈娘,不知爲何,雖沈澈有說過母子並不親和,但王夫人這態度離不親和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難道她真的可以大度到漠不關心自己兒子的尊嚴?

聽何雅發問,沈澈眼睛雖看着別處,耳朵卻也豎了起來,只聽王夫人道:“都是一家人,難得你嬸孃開口,咱們都是一榮並榮,一損並損的。”

餘光瞥見沈澈眼尾下垂,何雅微微一笑:“是,娘,我知道了,那……”

話未說完,身子被人猛地一拽,沈澈上前一步,衝着錢氏道:“不行!嬸嬸買了一個包子,咬了一口,還想去換個剛出籠的,天底下沒講理的地方了?這裡是沈家!”

錢氏被沈澈的氣勢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一向是個悶葫蘆的沈澈會突然暴怒。在他氣勢之下未免驚惶,眼珠子左右亂轉支吾道:“她已經答應了……”

沈嬌奔至母親身旁,對着沈澈急道:“澈哥哥!”

王夫人沉聲道:“澈兒,你這是做什麼!”

沈澈冷冷看了她們一眼,往後退了一步:“初也是你們眼紅,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錢氏覺得頭有些暈,沈嬌急欲還嘴,又想起來自己是個姑娘,還在祖母面前,一時氣得淚花子都出來的。

王夫人跺腳:“逆子,愈發沒禮了!”

老夫人坐在炕上,趁沒人注意的時候端起那盞冰糖雪梨喝了一口。

錢氏緩過氣來,指着沈澈道:“等到發榜的時候,棟哥兒中了……”

冷不防地何雅從沈澈身後探出腦袋:“嬸嬸,你已經知道四弟中了?那澈郎呢?”

錢氏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一擡頭李氏老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今日被沈澈弄灰頭土臉的,記起這茬又忘了那茬,索性直接盯了何雅:“老二媳婦,你說到底幫不幫你嬌妹妹吧!”

何雅剛想答話,又被沈澈把頭給按了回去。

“我說不行,嬸嬸是哪隻耳朵聾了?”

錢氏氣得要吐血,沈嬌也忍不了了,衝上來要跟沈澈理論,沈澈身子鐵板一樣將何雅擋在後面,她只能無奈地在後面吐舌頭。

這情景太出意外,王夫人一時也難以應對,李氏忙指揮着人去拉沈嬌和沈澈,猛聽外面有人高喊:“恭喜老夫人,雙喜臨門!”

這一團亂停住,李氏迷茫問道:“什麼喜?”

王夫人、錢氏也俱聽着。

來的人是許嬤嬤家的男人胡漢三,胡漢三並不進屋,就跪在門外面,聲音很喜氣:“放榜了,棟四爺是乙等二十七名……”

錢氏喜難自禁,洋洋得意地看向沈澈。

王夫人有疑問:“你說是雙喜?”

胡漢三慢慢道:“正是……澈二爺是甲等頭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