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受傷

明王走後,何雅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叫肉圓子去請十三姨過來。

十三姨雖然在外面守着,但這屋裡情況也有人遞了出去,不過何世平的指示未到,她生怕何雅提出外出的要求,故而進來之後只小心翼翼地等待何雅吩咐,哪知何雅並未爲難與她,只是讓她傳個話:再過幾日便是澄玉的忌日,何雅要去婆羅寺爲亡母誦經悔過。

十三姨想到那日何雅將澄玉的牌位都給燒了,何世平氣的要吐血,如今她既有悔改之心,未嘗不是好事,且若是父女關係和緩,與那明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十三姨也並不是只往好處想,她也不是第一天跟何雅打交道,何世平的後院裡到現在能只剩一個她,也是要靠一雙好招子的,但考慮過後,十三姨覺得這事兒還是值得跟何世平彙報,果然何世平聽到後,雖然沉默,但十三姨還是感覺到他整個人好像舒緩了那麼一點兒。

“派人好生跟着……千萬別出什麼岔子……不,我也要去。”

十三姨縱有驚訝,面上也看不出什麼,得體含笑答應,下去準備這去盤若寺的行程了。

這婆羅寺信奉的並不是大周盛行的佛教,乃是西域流入的胡教,但澄玉這位大周本土貴族小姐卻對婆羅寺情有獨鍾,在何雅與其相處的短短三年內,澄玉至少帶她去過五六次。十三姨等人或許並不清楚原因,何雅卻從澄玉數次無意說出的片段中得出一個結論:這婆羅寺正是何世平和澄玉首次相見乃至定情之地。

故而,她推測,此次加上不放心她,何世平十有*要跟着去一趟。

這日天氣並不好,時節已入深冬。頭頂上一片灰濛濛的雲層,總感覺要下雪似的。何雅身子也不舒服,尤其上身很疼。正是十幾日未曾哺乳的緣故,擠又擠不乾淨。又不讓人知道,故而只是忍着,因此幾乎無時不刻不想到兩個孩子,靠坐在馬車上,整個人病了一般蔫的何綱都不忍再看。

何世平在前頭的馬車裡,只遠遠地與何雅打了個照面,直接進馬車裡了。

何綱騎馬帶着上百名侍衛護送這兩架馬車,別說蒼蠅。連個蚊子也飛不進來,當然,這個時候也沒有。

行了一段,何雅突然喚肉圓子上車,肉圓子很是歡喜,但何雅並無心情和她閒聊,只抱着銅手爐隨着馬車顛簸發呆。

行了近兩個時辰,已遠遠可見盤若寺所在山頭,再往前都是山路,雖是冬季。仍可見一片片的樹幹,在這種天氣下看去,感覺不但蒼涼而且透着一股陰沉的感覺。

何綱心底不知爲何感覺毛毛的。又不好出言擾亂軍心,只自己暗自戒備,但行過一半這枯樹林,一路安安全全的,偶爾不過飛過只鳥,何綱暗笑自己愈發膽小了。

何綱拍馬趕到何雅馬車邊上:“阿雅,再行一會兒便到了,你若是累了餓了,先吃些點心。”

車裡傳來何雅一聲模糊的應聲。何綱還未聽得仔細,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隆隆的聲音。還有馬兒受驚的嘶鳴。那聲音連綿不絕,還有直衝天空的滾滾塵土。饒是何綱見多識廣,也沒想到前面的山坡整個突然塌了。

飛鷹影衛極爲強悍,前面幾匹馬被掩埋的同時,馬上的影衛已經向何世平的馬車衝去,何世平人未出來,已冷聲喝道:“保護小姐!”

一片樹木傾軋、石飛土揚、地動山搖之中,無數只羽箭密密麻麻四面八方而來。

肉圓子拋了手中拎着的經書,想跟緊何雅,何雅在馬車外面略微穩了穩身子,不等後面那輛車裡的丫環婆子出來,貓腰頂着箭雨朝何世平奔去。

何綱硌開飛箭,衝到何世平身邊,未及靠近,何世平面帶焦慮道:“去接應你妹妹!”

這些影衛雖然個個身手不凡,但對方在暗,又是遠程攻擊,一時間,已經倒下了一大片。剩餘的分成三股,一股向外圍射箭之處尋去,一股留在何世平周圍保護主子,另外一股被何世平催促着去接應何雅。

一支支羽箭擦着肉圓子耳際飛過,她隨手從一箇中箭而亡的影衛身上拔下一隻箭當做武器,擋開七八隻箭後,發現自己離何雅又遠了一些。好在來接應何雅的影衛已經迎了上來,萬千羽箭之中,護着何雅小心退去。

何世平見她平安過來,不禁鬆了口氣,兩人之間不過數米,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銀鈴之音,說時遲,那時快,三支閃着銀光的羽箭分上中下三路已至門面。

砰砰砰三聲,從何世平身側竄起三條黑影,與此同時,何雅猛覺手腕一痛,卻是被何世平拉入懷中。

這廂何雅心跳方平,又接連三聲利響。

這帶着銀鈴之音的羽箭比其它羽箭都大了一圈,不知是何人所放,但這一連三箭,端得臂力無窮,其穩準狠更是萬里無一的好手。

那三名影衛再度出手,不過只在擊向那羽箭的同時,又是三響破空而來。

何世平暗自吃驚,卻並不慌忙,身側再起三條人影。

不過這人影剛起,嗖嗖嗖一連九響!

何世平面色變了,何雅只覺胳膊一陣劇痛,身子不由自主撲向何世平後背,那邊何綱也一個猛子躍起,大刀朝那銀光擊去。

何世平足尖一點,身子一旋,那銀光已偏,擦着他耳際飛過,而何雅被他負在背上,遮得嚴嚴實實。

聽得銀鈴之音頭頂飛過,何世平擡起頭來,吐出口中咬着的一箭,放鬆了口氣,不及去看何雅,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破裂聲。

不好,子母連環箭!

先前何世平還算不上震驚,只是發怒,如今心裡騰起一陣說不清的酥麻感,那正是來自本能的恐懼,這時卻覺腰上一緊。他整個身子猛地往後一坐,突然覺得抱着自己的胳膊上的力量一下消失了。

他低下頭,懷裡人的下巴磕在他前襟上。尖尖的小下巴,比以前還瘦。眼睛和以前一樣黑,只是眉頭皺的很緊,就像小時候鞋子上弄滿泥巴時的愁苦不堪。

應該沒什麼事兒,何世平想,卻覺得身上熱熱的,他用手一摸,有些不太清楚,將手舉到眼前。一片血紅。

何雅這時才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何世平有些不可置信地大喊:“阿雅——”

何綱殺紅了眼,拍馬朝外圍追去,但那些刺客竟似害怕了飛鷹影衛不要命的反擊,隨着林子深處樹影晃動,頃刻間逃的不見影子了。

“相爺,小姐的傷……並不算嚴重……”

牛聰林年近五十,歲數和何世平差不多,太醫這種官職向來沒什麼權力,但卻很受人敬重,不過到了何世平這兒就要反着了。牛太醫此時簡直要用小心翼翼來形容了,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見到何世平這麼黑的臉。

何世平眼皮子擡了一下。看了一眼牀上昏迷不醒的人,又看了一眼牛聰林,牛聰林又哆嗦了一下。

何世平眼也不眨地盯着牛聰林。

牛聰林忍不住結巴起來:“令、令、令千金只、只、只是疼、疼昏過去了,傷、傷口並不深,也沒傷到骨頭。”

最後一句話總算完整地說出來了,牛聰林覺得自己老臉都丟光了。

“那她怎麼流那麼多血?”何世平自己有眼睛,不過心情不佳,需得找個人發泄一下,只能怪牛聰林倒黴了。

“這、這、這表面令、令、令千金身、身子好。”牛聰林又開始結巴了。

有這麼說人身子好的?何世平又開始陰陰地盯着牛聰林。牛聰林此時感覺自己很想去茅房,但他不敢說。只能忍着。

“罷了,你先回去吧。來人,給牛太醫奉上診金。”

牛聰林哪敢收何世平的診金,能活着回去就不錯了,連滾帶爬地上了自家馬車,突然想到明日還要過來,簡直要哭了。

何世平剛在何雅牀頭坐下,何綱進來道:“明王來了。”

何世平背對這何綱一動不動,何綱以爲他沒聽到,又重複了一遍。

“沒見她躺着不能動麼?就說阿雅睡着了,不能見客!”

何世平陡然發火,嚇了何綱一跳,何綱忙道:“兒子這就去跟他說。”

他們兩人說話,沒人留意道何雅的睫毛動了動,不過一瞬間便又恢復原狀。

何綱走到門口,突然聽到何世平道:“慢着……”

何綱以爲父親改變了心意,卻聽何世平道:“把你手上的藥拿來。”

何綱這纔想起自己是送藥過來的,忙咧了咧嘴,端了過來。見父親親自扶起妹妹,忙用勺子舀了藥汁往何雅嘴裡灌去。

不知是不是身子沒有擺正,何雅臉一歪,那藥汁順着口角大半都流了出來。

何世平不由怒道:“你個蠢東西,每次喂藥都能灑一牀!”

何綱被罵的頭皮有些發麻,想撒手又不敢,只得又舀了一勺,哪知何雅此時心中又酸又苦,不由想起幼時生病,家裡雖有衆多姨娘,但何世平總是不假他人之手,何綱也是個愛湊熱鬧的,只要她一生病,必然是現在這個樣子來灌她藥,她忍不住咳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

何綱見她清醒,不覺一喜,咧嘴笑了,何世平一怔,臉上歡喜一閃即逝,拉過被子讓她靠着,彷彿方纔之舉乃是迫不得已。

何雅並不介意,擡手去接藥碗:“我自己來。”

她手一動,方覺右肩一陣劇痛,那支箭正是射中了她的右肩,不過確實只是戳了一個肉窟窿,皮肉之傷而已。

“一點女孩子家的樣子都沒有!”

何世平冷不丁地開口,何雅並未換手,本來就痛,卻是加快了喝藥的速度。

何綱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好像喝藥的人是他。

何世平冷眼看她喝光了藥,自己也沒察覺他鬆了口氣。

“皮肉之傷而已,正好少惹點禍。”何世平又來了句。

何綱心底不由嘆氣,方纔牛聰林說皮肉之傷的時候,老爹是什麼表情?

何世平不欲久留,起身走到門口又停住:“明王過府來探望你,你準備一下。”

這……何綱有些憂心地看向何雅,何雅卻只盯着被面,他正想着詞來安慰她,何雅卻張口道:“你去請他過來吧。”

何綱眼裡有詫異,何雅擡眼看他:“哥,我還以爲我再見不到你和爹了。”

何綱深深望向那張和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容,忍住眼底的酸意伸手在她頭上按了按:“害人精,胡說什麼?”

他走到門口,同樣折身道:“你若是不想見他,哥自有法子讓他回去。”

何雅吸了吸鼻子:“無妨,其實我也想見見他。”

許是這場意外改變了什麼……何綱沒有發現自己走時步履輕快了許多。

明王的焦急不加掩飾,見到何綱時幾乎不想聽何綱說什麼,何綱見攔不住他,況且妹子這次也同意了,故而只跟到門口,便候在外面。

隱隱能聽到明王說話,何綱往外走了兩步,又返回去,將耳朵貼在門上。

明王的兩個貼身侍衛見他這樣兒,臉上明顯有怒容,但想到這是在何家,對方又是明王心儀之人的哥哥,只得忍氣作罷。

哪知何綱隱約也只聽見明王絮絮叨叨的說已經把沈齊山給放了的事兒,自己妹子的聲音太低,總是聽不清楚。

不過半個時辰後明王出來的時候臉上明顯帶着喜色。

“來人。”明王一伸胳膊,頗有氣勢。

何綱忙道:“您這就要走了?”

明王狐疑地看了一眼何綱,旋即一笑:“綱兄,正好要借你家廚房一用。”

何綱有種把耳朵給摘下來看看是不是長歪了的想法,眼見明王捲起袖子,和起面來,又支起油鍋,將竈上每個瓶瓶罐罐都嚐了個遍,何綱從腳到頭都是飄飄的。

“來,你先嚐嘗。”明王夾了一筷子送到何綱嘴邊。

何綱望着外面圍得慢慢的侍衛,艱難地張開嘴。

“怎麼樣?”明王不顧那些詭異的目光,殷切地問。

“嗯……甜……鹹……還好……”何綱注意到明王的臉色隨着自己發出的每一個字在變幻,他露出吃了太上仙丹的美妙表情:“太好吃了!這是我這輩子吃到最好吃的……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