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禎沒有停下腳步,徑直推開了門走進屋子中。
張夫人趕過去似是懼怕地拉住崔禎的衣角,然後急於上前去勸說林太夫人:“娘,侯爺回來看您了。”
一個枕頭從林太夫人牀上丟擲過來,張夫人正要躲閃,崔禎一隻手伸過來將張夫人一把拉到了身後,那枕頭掃到崔禎的手臂,砸在他的腳面上。
枕頭並不沉,自然不會傷到人,但屋子裡的人卻彷彿聽到了沉重的聲響,那是一個母親對親兒子的怨恨。
“你回來做什麼?”林太夫人聲音沙啞,“傷了你母親,殺了你舅舅終於換來你的高官厚祿了對吧?今天多少人夾道歡迎你?咦,天怎麼黑了?爲何天黑了皇上才讓你進城?看來你做的還不夠多,應該將你母親也就地殺死,才能更加風光。
你說吧,你準備什麼時候將我送去大牢?”
林太夫人死死地盯着崔禎:“你說一句,你親孃就用自己的命最後給你搏一次功名。”
“娘,”張夫人急切地道,“您不要這樣說侯爺,侯爺在外征戰,打了勝仗也是爲了您啊。”
“沒有你說話的份兒,”林太夫人冷笑道,“這些日子管家可舒坦嗎?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貼補你孃家了吧?崔家就是拉車的馬,你和張傢什麼都不用做,還要縮在後面享福。”
張夫人眼睛一紅低下頭來。
林太夫人還要說話,崔禎淡淡帶開口:“我看娘身上的傷好了不少,也就放心了,朝廷在林氏抓了不少族人,朝廷下令陝西衙門處置,朝廷要用雷霆手段解決這樁案子,會死不少人。”
這話一出,屋子裡立即一片安靜。
崔禎接着道:“北疆被牽連的將士也不少,這次龍禁尉帶着一隊人馬到了榆林衛,殺了大小將領六十多人。”
屋子裡彷彿飄蕩着血腥味兒,崔禎連夜趕路,眼睛中也蒙了一層血色:“襖兒都司突襲,加上林寺真的人做內應?朝廷也是壓上了北疆十年培養起來的兵馬纔打贏此仗?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接下來,會有更多百姓被應徵兵役?大週五年內的糧食都要供應北疆軍資?皇上的怒氣可想而知。母親能夠躺在屋子裡,要謝皇恩浩蕩。崔家族人謝了陳情書?說明母親當時沒有加害父親,只是被林寺真矇騙沒有報官?但夫爲妻綱?母親這樣做有違人倫綱常,崔氏族中長輩隨時都會將母親請入家庵,所以母親莫要以爲這件事過去之後還能做您的太夫人。”
“大哥……”
崔渭就要上前勸說,就看到崔禎撩開袍子跪下來?端端正正地向林太夫人叩首?他的面容冷峻,聲音淡然:“兒子沒那個本事讓您安然無恙,也不能這樣做,否則愧對父親。
在定寧侯府內,不會短了您的衣食?但您也要收斂自己的脾氣,再弄出什麼事來?誰也救不得您。”
崔禎說完站起身吩咐張夫人和崔渭:“不管你們誰,都不可將母親放出去?否則母親被族中押送去家庵,就是你們的錯?日後如果母親知悔改?除夕時可將母親接到堂屋裡團聚。
那個下人幫着太夫人從屋子裡走出去?一律趕出崔家。”
林太夫人以爲崔禎回來之後會求她諒解,她的一條命差點就斷送在崔禎手中,沒想到崔禎依舊這樣不留情面。
林太夫人最後的希望也在瞬間破滅了,她現在相信崔禎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在崔禎心中沒有了半點母子之情,她再激怒崔禎不會有好結果。
崔禎不再說話轉身向屋外走去,衆人退出去之後,林太夫人的房門跟着關起,這次林太夫人沒有再痛哭。
既然知道哭沒有用,要挾和怒罵不會有任何結果,又何必再費那些心思。
“你回去吧,”崔禎吩咐崔渭,“我累了,明日再與你說話。”
崔渭停下腳步等到崔禎快要走遠了,這才躬身行禮,他提起頭時,看到的是遠處那抹藕色的衣裙,陪着崔禎漸漸走出了他的視線。崔禎從來沒有變過,還是那麼的冷漠無情。
崔渭向後退去,那溫煦的面容漸漸沒入黑暗之中。
……
崔禎脫了身上的甲冑,跨入浴桶之中,從肩膀到腿上,大約有十幾道傷痕,一路趕回來的時候,除了腰間的傷口裂開之外,其他的都沒有大礙。
帶着人在北疆廝殺了多日,這一關總算是闖過去了。
崔禎靠在浴桶上,暫時將公務拋在一旁,想要放鬆一刻,家中的瑣碎事卻衝入了他的腦海,母親那怨恨的臉龐猙獰地出現在他面前,讓他皺起眉頭。
身後腳步聲傳來,然後是張氏的聲音。
“侯爺,我用皁角、菊花、薄荷煮了水。”張夫人說着撩開簾子,繞過屏風,提着手中的提樑壺走到了浴桶旁。
張夫人飛快地看了崔禎一眼,目光從他頎長的身子上掠過,面頰微紅,然後伸出手來試了試浴桶中的水溫:“侯爺,妾身給您將水兌進去了。”
水氣蒸騰,張夫人的臉格外的嬌媚,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衣裙,衣袂輕蕩宛如天上的仙子。
崔禎看着張夫人,張夫人轉頭向他一笑,浴桶中有淡淡的薄荷香氣,這些東西也並非全然華而不實,也確實讓他更輕鬆了些。
崔禎伸手拉住了張夫人的手臂,差點就將張夫人拖入浴桶內,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周氏。
崔禎道:“周氏的牌位安置好了沒有?”
成親這麼多年張夫人對崔禎的性子瞭如指掌,特意換了一身衣服,遣走了身邊的管事,吩咐廚娘半個時辰之後送些飯食過來,她還準備了些點心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沒想到侯爺會突然問周氏。
張夫人道:“安排好了,就在院子西邊的祠堂裡。”
崔禎點點頭:“讓人供奉着,不要薄待了她。”
張夫人心中早就疑惑,爲何侯爺會突然這樣做?藉着這個機會,張夫人輕聲道:“是有人質疑侯爺不該將周氏丟在山西族中嗎?”
張夫人邊說邊用巾子給崔禎擦身,她握着帕子的手卻忽然被按住,緊接着崔禎轉頭看向她:“你知曉些什麼?”
張氏嚇了一跳,快速將手收回,巾子也跟着掉在浴桶中:“侯爺您怎麼了?嚇到妾身了。”
“沒事。”
崔禎表情略微緩和了些,他剛進京就聽說魏元諶查到都察院和五城兵馬司,東宮才被廢了幾日,魏元諶查案就又有了進展,越是知曉魏元諶的厲害,他越是想知曉當年魏元諶和周氏的事。
崔禎將巾子從浴桶中撿起來,自己動手擦拭着肩膀:“我記得你說過,你從前見過周氏,周氏性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