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禎和崔渭走進屋子,除了林太夫人之外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崔禎擡起眼睛:“俞媽媽被我送去族裡了。”
這一句話已經說明了崔禎的態度。
林太夫人臉上滿是驚愕:“你……你怎麼能這樣做?”她還以爲至少禎哥兒能聽她說說前因後果再做決定。
崔禎面色深沉:“曾祖父的墳冢被炸了,那些人試着想要點燃棺木,還好沒有成功,但是前面的祭堂卻毀了,祭堂裡崔家祖宗留下的筆墨、牌匾等物都付之一炬,出了這麼大的事,若是再徇私,以後如何管束族中子弟?”
林太夫人緊緊的攥住了手。
崔禎道:“您是我的母親,族中長輩不會太過責難,只是從現在開始族中的事務不用您插手了,內宅的事您也不用再管,我會讓人告訴張氏,讓張氏將家管起來。”
林太夫人覺得可笑:“一年有大半時間病在牀上的張氏,她能管家?”
“不試試怎麼知道,”崔禎聲音生硬,“張氏從嫁過來之後,一直沒有主持中饋,我娶回來的是當家主母,如果這點事都做不好,還要母親操心,她在家中也沒什麼用處。”
崔禎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俞媽媽不會回來了,您換個人在身邊侍奉吧!”
“禎哥兒,”林太夫人眼見崔禎起身要離開,心急如焚地阻止,“母親還不是爲了你,從你父親過世母親就護着你們兄弟,你去軍營回來,渾身滿是傷口,母親邊哭邊餵你吃藥,你還寬慰母親說,下次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了,再給你些時間,你就能保護我們這個家,回報母親的養育之恩。
母親不需要你回報,母親只想你好。”
林太夫人的淚水從眼睛中淌下來:“母親看你抱着小兒屍身呆坐在那裡的時候,心如刀絞,只要能留住你的子嗣,別說被族人怪罪,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母親也願意,母親年紀這麼大了,難道不想樂享天倫?
你的兩個妻室,周氏不說了,那是個災星,還沒過門就差點給我們家帶來禍事,那張氏又是個藥罐子,但凡能堪用,母親也不會插手這些。
母親一心爲你披荊斬棘,哪知會被人利用,現在就連懷遠侯府也敢踩母親一腳。”
崔禎聽到這話微微皺起眉頭:“母親去找姨母了?”
林太夫人臉上滿是憤恨:“同族姐妹遇到這種事尚且袖手旁觀,如今你將俞媽媽送去族中,坐實了我的過錯,不知還會有多少人等着笑話我。”
崔禎目光微斂:“您是我的母親,只要安心在家保養年壽,沒有人敢來奚落您,但是修繕祖墳的銀錢大多要從您房裡出,剩下的我來補上。
族中會讓長輩前來祖宅,四哥在大牢中,四嫂與您都該避嫌,院子裡的事就交給族人去做。”
林太夫人心中一悶,不但不讓她管家了,還要她拿銀子?
她說了這麼多,禎哥兒卻還是如此鐵石心腸,這一點與他祖父何其相像,沒想到當年她作爲媳婦受的那些苦,做了太夫人還要重來一遍。
崔禎道:“您更不要埋怨姨母,我覺得姨母做的沒有錯,沒想到關鍵時刻,姨母還有這番思量,怪不得這些年懷遠侯府沒出過什麼亂子。”如果有人這樣管着崔家的內宅,他也能心安了。
林太夫人胸口一悶,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還不如族妹不成?
崔禎站起身:“母親要使人做事,先知會我一聲。”
說完話,崔禎轉身走出了院子。
林太夫人等到崔禎的身影消失不見,這纔看向崔渭:“他這是要將我禁錮起來,你就看着不管嗎?”
崔渭垂着頭,不敢去看母親的臉:“母親委實不該讓人去祖墳上折騰,我們仔細看過了,賊人用的火藥就放在母親讓人擡去祖墳的物件兒裡,現在出了事,都要大哥去安置。”
林太夫人眼睛通紅:“他這是多狠的心,這樣來發落他的母親,我的禎哥兒到底哪裡去了?他再不是我那貼心的孩兒了。”
林太夫人說着癱倒在椅子裡大哭起來。
崔渭忙上前安慰:“大哥這樣也是要安撫族人,等過陣子大家將這件事忘記了,您還是侯府太夫人,中饋的事您就交給大嫂,也算圖個自在。”
林太夫人聽到這話,胳膊一揚,正好打在崔渭臉上,卻來不及心疼小兒子,她厲聲道:“你還沒有成親,我就這樣將家交出去,哪家的好女兒願意嫁過來?我給你籌備聘禮是真心實意,那張氏給你籌備聘禮就不同了,誰又知道她不會顧着孃家。
你大哥不肯聽我的話,如果你承繼了爵位做了當家人,也會這樣對母親?”
崔渭的臉色頓時變了:“母親怎麼能說這種話,大哥爲崔家付出了多少母親不知?莫要讓大哥傷了心。”
林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失了言,可想到俞媽媽和自己失去的威嚴就心痛難忍。
崔渭說完躬身行禮:“母親好好歇着吧!”也轉身離開了屋子。
白媽媽進門拍撫林太夫人的後背,想要給太夫人些安慰。
“你看看,都應驗了,”林太夫人道,“仙人顯靈出現在我夢中,告誡我的事一一應驗了。
當年剛與周家換了庚帖,晚上就夢見仙人指點我說,周氏會給我們家帶來災禍,果然長公主這顆大樹倒了。
仙人又顯靈說,周氏的墳塋有問題,禍及崔家和我的年壽,我立即尋人來看,結果還是沒能避免。
將來等我百年之後,見到那周氏,定要好好跟她算這筆賬。”
林太夫人話音剛落,管事又來稟告:“太夫人,週三太太和週二小姐來了。”
林太夫人更是怒氣衝頭,如果禎哥兒不將俞媽媽交去族裡,可能周家人來了還有些用處,現在只會給她添堵。
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周如珺的墳塋好端端的,她卻又丟臉又掏銀子,那周如珺連同周家人就像卡在她嗓子裡的一隻蒼蠅,讓她覺得噁心。
林太夫人道:“不見……跟她們說我死了。”
崔家門口。
周如璋撩開簾子向崔家張望着,崔家出了事,她和母親正好來安慰林太夫人,最重要的是爲林太夫人洗清“冤屈”。
她聽到了些不好的傳言,說林太夫人回到族中是因爲長姐的墳塋,如今崔家祖墳出了事大家都猜測是否與這件事有關,如果長姐的孃家人出現在崔家,與林太夫人相處的十分融洽,那些謠言不攻自破。
周如璋覺得自己很是聰明,這麼快就想到了關節所在。
“太太和小姐回去吧,”崔家管事上前道,“太夫人身上不舒坦今天就不見客了。”
周如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睜睜地看着崔家大門在她面前關上,她彷彿被人從頭到腳潑了盆冰水,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林太夫人不見她顯然是因爲周如珺。
憑什麼周如珺死了五年還在左右她的人生,難道非要害得她丟了一樁好姻緣才罷休?
“母親,”周如璋撲進週三太太懷裡,“我恨周如珺,爲什麼她不早些死了,本來之前太子因爲我家的救命之恩,每年都會送來許多禮物,鬧出了她的事,太子的禮物是越來越少了,她怎麼那麼討厭。”
週三太太緊緊地捂住了女兒的嘴:“別亂說,讓人聽了去,你要怎麼嫁人?”
周如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
顧明珠盯着母親吃了不少的飯菜,這才滿意地從錦杌上站起身,讓寶瞳陪着在院子裡玩起了竹蜻蜓。
林夫人撫摸着自己日漸隆起的小腹,臉上掛滿了笑容,如果老爺在這裡就都圓滿了,想到這裡,林夫人再次打開從京中來的信函。
老爺問她身子如何,要顧氏族人前來接她去汾陽,她就知道老爺答應她來山西別有用意,表面上是讓她來找崔家打聽消息,其實是想要將她送回陝西孃家,老爺怕直接告訴她,她不肯答應,才這樣安排。
否則怎會又讓她去汾陽?汾陽離到陝西的渡口那麼近,萬一有了風吹草動,她就能坐船去陝西。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這件事不簡單,現在看來的確如此,老爺生怕保不住她和兩個孩子,所以想要林氏族人庇護她們,真是爲她們考慮周全。
可她也是真的要呆在太原府,至少能第一時間感覺到風吹草動。
總之,無論誰來接她,她都不會走,她擔憂的唯有珠珠,到了關鍵時刻,她會將珠珠送走,請孃家一定要將珠珠照顧好。
“夫人,定寧侯來了。”
林夫人一怔,這時候崔家亂成一團,定寧侯怎麼會到這裡來?
顧明珠看着站在長廊上的崔禎,崔禎似是盯着她手裡的竹蜻蜓在看,奇怪了,這人爲何突然來訪?難道是察覺到了什麼?
“侯爺。”
管事上前來請,崔禎這才收回了目光,今日母親的話提醒了他,懷遠侯在山西丟失戰馬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會不會懷遠侯知曉些什麼,故意將朝廷的目光引到山西來,山西的事眼看無法遮掩,纔有人想出李代桃僵的計謀,讓那些民衆來頂罪。
到了現在這種時候,他必須要來顧家問個清楚。
崔禎坐在椅子上。
林夫人先道:“崔家祖墳情形怎麼樣?”
崔禎道:“沒有釀成太大的禍端。”
林夫人點了點頭:“那就好。”
祖墳被燒在族中長輩看來那就是天塌下來了,但他清楚,真正的天不在祖墳而在眼前。
“姨母,其實崔家祖墳被燒與這次賊匪的案子有關,”崔禎看向林夫人,“山西的案子開始不太起眼,自從姨父丟了戰馬之後就不同了,姨父是否知曉些什麼?有沒有特別的話囑咐您?”
林夫人微微皺起眉頭。
崔禎道:“到了現在您就不要再瞞着了。”
林夫人聽得這話,終於嘆口氣:“我家侯爺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可能這案子沒有大家說得輕鬆,老爺還有意送我回孃家,其餘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崔禎看着林夫人,林夫人表情自然不像是有什麼隱瞞。
崔禎抿了口茶:“姨母沒有在太原府見過魏元諶?”
林夫人一怔,上次崔禎已經說了魏元諶的事,她知道魏元諶來太原查老爺的案子,但是……
林夫人道:“那位魏三爺不曾登門拜會。”
崔禎不動聲色:“魏元諶還沒去府衙,但他一定知道了珠珠在金塔寺的事,爲了查找線索,應該來找姨母問話。”
林夫人看着崔禎,神情有些不快,她都說沒見過,崔禎再三問是不相信她了?
林夫人的口氣比方纔多添了冷淡:“我們之前住在崔家,搬回來之後,一直和珠珠在家中極少出去,不曾有魏家人前來送過帖子。”
她和珠珠根本沒見過魏家人的影子,這一點林夫人能夠確定,到現在爲止她連魏三爺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曉,哪有半點的關係。
崔禎皺眉,難道他猜錯了?這樁案子直接相關的懷遠侯府和查案的魏元諶沒有私下裡聯手?除了林夫人之外,顧家應該也沒有誰能與魏元諶來往。
崔禎放下手裡的茶杯,站起身:“現在這案子連崔家都牽連了進去,姨母更要多加小心,若是聽到風聲,或者有任何消息都讓人來知會一句。”
林夫人點點頭。
崔禎告辭走出屋子,剛踏入長廊,就看到顧明珠歡快地跑過來,顧明珠路過崔禎的時候仰臉向崔禎笑了笑,手裡捏着的草兔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崔禎彎腰將地上的草兔子撿起遞給顧明珠。
少女額頭、鼻尖都沁出了汗,就是因爲這樣讓她身上更多添了幾分肆意和明亮似的。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竟然讓他也心生羨慕。
顧明珠接過草兔子,笑得更加歡快,小跑着奔向了林夫人。
崔禎依稀聽到林夫人道:“下次要跟表哥說話……怎麼,還採了花給我。”
“好看。”顧明珠清脆的聲音傳來。
原來她急匆匆地奔過去是要給林夫人戴花,崔禎彷彿明白了爲何懷遠侯和夫人如此寵溺珠珠。
因爲珠珠的喜歡和關心都是純粹的,不摻雜任何的私利。
崔禎在顧家門口翻身上馬,一雙眼睛看向遠處,魏元諶到底在哪裡呢?到底有沒有人在幫魏元諶行事?
即便林夫人知曉些內情,這些事也非女眷能籌謀,也許是太原府府衙中的人,這人到底是誰?好似在暗處一直與他兜圈子,偏偏他就捉不到。
崔禎走了,顧明珠纔回到房裡,她沒有告訴父母實情也是怕崔禎這些人起疑心會來打探,父母什麼都不知曉最安全。
現在她該爲晚上的事做些準備了。
……
陸慎之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綁在刑架上,身邊站着兩個看守,屋子裡寂靜無聲。
終於門被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陸慎之擡起頭想要看清楚來人是誰,那人還沒說話,手一揚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身上。
這一鞭又急又狠,讓他的皮肉立即綻裂開,陸慎之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然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陸慎之勾結盜匪搶劫商賈財物證據確鑿,七年前其在太原府任職,‘珍珠大盜’案恐怕他也難逃干係,如今盜匪盤踞山中已成氣候,立即傳我密函入京請示朝廷,調動衛所兵馬入山剿匪。
若有盜匪敢負隅抵抗,一縷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