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房地產 大基建
九月二十一。
大地色調逐漸由綠轉黃,秋意愈濃。
蔡州城南二十里,霞溪村。
歸家休假的武同和李騾子扯了繩尺丈量院子長寬。
去年雨季,武同隨鄭乙的神銳軍前往桐山時,家中堂屋塌了半邊。
後來武同被俘,被關了幾個月,完成改造加入鎮淮軍。
如今,攢了大半年餉銀後,終於決定在冬季來臨前重修老宅。
懂些營造的李騾子按武同的要求,在木板上畫出大概圖紙,隨後擡頭道:“兄弟,你真要將堂屋蓋兩層?”
“嘿,騾子哥,我聽白隊和寶喜講,鷺留圩家家都是兩層,他們能住,咱憑甚住不得?爹孃一輩子沒享過福了,如今有了積蓄,我想讓他們也住一回好屋.”
武同不好意思的爲自己的‘鋪張’行爲解釋了一番。
李騾子笑笑,道:“咱自然也住得。不過,以你說的那般堂屋起兩層,再修配房,若不自己燒磚的話,便是不算人工,七八十貫也打不住,你手裡有多少錢?”
武同和李騾子是過命交情,自不隱瞞,實話實說道:“去年,都統大人爲謝我爹一飯招待,賞了我二十兩。這次出征每人賞了五貫,我因作戰奮勇,又得十貫賞賜,再有半年多攢下的六貫餉銀”
鎮淮軍晚上有夜校,雖學不來寫詩填詞,但識上幾百大字、算個加減還是行的。
武同默算一陣,道:“共有四十來貫.”
“那還差個三四十貫哩。”李騾子稍微一忖,道:“我手裡有,明日我給你帶來四十貫,你先用着。”
“騾子哥,你家宅子也該重修了,這錢你留着自己用吧。我有法子.”
武同雖感動李騾子仗義,卻還是婉拒道.騾子哥參軍不成,如今連個正經營生都沒有,去年跟着桐山來的蔡三娘子做過嚮導,前幾個月又跑去外地不知做了甚活計,總之沒個穩定收入,全賴李家嫂嫂在都統大人府上做工攢下些錢財。
李騾子大約是猜到了武同所想,只笑笑也不解釋,卻問道:“你能有甚法子?”
“騾子哥沒聽說四大行推出的‘將士家園貸’麼?”
“哦?未曾留意,家園貸是個甚?”
“嘿嘿,四大行專門提供給將士們的貸款。”
“甚是貸款?”
“呃”這倒是問住武同了,他也是從上官白毛鼠口中得知的,武同詳細瞭解後覺得這貸款好,但怎麼解釋卻一時形容不出來,只勉強找了個相近的詞彙道:“貸款,有些像借印子錢。”
“糊塗!”
李騾子一聽卻不淡定了,斥道:“印子錢是能借的麼?當初你祖上那十畝水田是怎沒的?還不是借了那李癩子的印子錢,被他利滾利佔了你家祖田?沾上印子錢,不死也得扒層皮!你就別亂想主意了,缺錢我給你.”
“不是,不是。”
武同連忙擺手道:“騾子哥,這四大行.是令人辦的錢莊.”
“.”
李騾子一時語塞,不知該說甚。
在他認知中,都統夫婦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他們怎會做這種缺德生意?
眼瞅李騾子許是誤會了,武同忙到:“騾子哥,這‘將士家園貸’不收利!並且可以分三年、五年或八年還清,每月還一部分就行了。若我貸四十貫分五年還清,每月還六百六十錢就行,我那餉銀足夠還貸了,還不影響家裡吃嚼”
武同又指了指院內一角的豬圈,繼續道:“我爹也從鷺留圩農墾集團下屬的家畜合作社認養了兩頭豬仔,等養大了農墾集團稱重回收,又是一筆進項。”
李騾子卻沒心情看那兩頭豬仔,若不是他聽說四大行是令人的產業,恐怕第一反應便是不信世上有不收利錢的印子錢。
“若是令人的錢莊,倒有可能做這善事。”李騾子不理解其中的經濟聯繫,但對都統夫婦的崇敬卻讓他迅速接受並認同了這件事。
“那可不,如今這‘將士家園貸’只對咱留守司將士開放,旁的人想使還使不來哩。”武同自得道,隨後卻想起另一件事,不由一嘆,生氣道:“我聽說,不少商戶都想使都統這筆無利錢,他們想鼓動軍中暫時不蓋新屋的袍澤也貸了這筆錢,商戶們再出些手續費從袍澤手中轉借.”
“哦?還有這種事?”
李騾子不動聲色,職業敏感卻讓他馬上把此事記在了心上。
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一項改善將士居住條件的好事,商戶們卻像嗅到血腥味的蒼蠅一般,察覺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機。
如今商戶之間互相拆借,月息也在五分以上。
若是放與農戶的印子錢,更加離譜,月息一毛起步、三毛不稀奇,並且複利計息
慢則七八月,快則三月,本錢便翻一倍。
無息到三毛息之間利差怪不得有人動心。
武同依舊憂心忡忡,道:“兄弟們可不能犯糊塗,不然就是幫着外人坑都統.”
李騾子默不作聲,卻已經開始盤算回去後怎麼向陳初寫關於此事的報告了。
這時,卻見一名身材健壯的年輕人,穿着藍色襴衫,像是還沒習慣泥濘地面,雙手提着下襬走進了院內,直奔豬圈。
武同見狀,和爹爹連忙迎上前,稱呼道:“徐里長,有事麼?”
那徐里長表情痛苦,似乎很不喜歡豬圈的異味,卻依舊強忍着站在圈前,態度倒是客氣,“武老丈、武什長,我來看看這豬。對了,前幾日發給你們的艾葉乾粉可摻進豬食中了麼?”
平日武同不在家,餵豬這事都是武老爹負責,後者忙道:“徐里長,已照吩咐,按五十兌一的量加進了豬食。”
“嗯。”
徐里長故作老成的點點頭,想說幾句什麼,卻好像忘記了,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封面上寫着《家豬飼養三十事》的小冊子,翻到折了書角的一頁,照本宣科念道:
“艾草營養價值甚高,艾葉中含有芳香油,能促進血液循環,增強代謝,改善肉質,並有抗菌作用。豬糧中添加2%的艾粉,平均日增重可提高5%~8%,飼料報酬上升7.5%~12.3%”
徐里長搖頭晃腦的念着,武同父子完全聽不懂,他們覺着,只怕里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唸的是甚。
“這都是鷺留圩農研所的研究成果,武老丈可記牢了,莫不當回事。”
唸完後,徐里長又囑咐一遍,這才轉身往院外走,走到院門處似乎又想起一事,回頭道:“武什長,聽說你家要起新屋?需不需我幫你組織人手?”
“謝里長關心,我軍中袍澤今日都開始休假了,他們晚些會來家裡幫忙。”
武同拱手道。
“好吧,有事了只管找我,如今我就住在原李癩子那院子裡。”
徐里長說罷,這才走了出去。
他最後這兩句關懷,讓武老爹很是受用,將人送到門外後,不由回頭看了看簡陋的院門門楣上釘着的那塊鐵牌牌,上書:軍人之家
有了這塊鐵牌牌,據說能免部分稅賦。便是這養豬的活計,也只對將士家屬開放.豬仔不花錢,平日打些豬草又不費事,農人的氣力最不值錢。
以後豬仔養大了,便能換回一筆不小的酬勞,對幹不了重活的老人再合適不過!
武老爹不識字,卻依舊樂呵呵擡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牌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這才心滿意足的揹着雙手、哼着小曲回到了院內。
一直坐在原地的李騾子不由一樂,說笑道:“叔啊,須有十來年沒見你這般樂呵了。”
“嘿,如今日子好了,還不許老漢樂呵樂呵麼。”武老爹順勢坐在了李騾子旁邊。 李騾子跟着笑了笑,又道:“叔,咱村啥時候有了個這般年輕的里長?里長不都是村裡族老擔任麼?”
“這位里長啊,是都統派來的。”
“都統?他哪有工夫管誰當里長啊.”李騾子不由失笑,覺得武老爹吹牛了。
見他不信,武老爹不由瞪眼道:“咋?你不信?我給你說,這裡長叫志遠,過段時間要去外府做官老爺哩,他這是.這是”
想了好一陣,武老爹纔想起前幾日徐志遠和他閒聊時的原話,“他這是下放基層鍛鍊!”
見武老爹說的有鼻有眼,武同也疑惑道:“爹,他能做官?哪有當官的整日跑農人家裡看豬看羊的.”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徐里長說,都統派他們下來,定了幾個硬性指標.”
“爹,你哪學這麼多新鮮詞?”
“都是徐里長教的他說,都統的指標有‘村內衛生、十二歲以下孩童平均身高體重、糧食畝產、生豬活雞存欄量’還有糧食自自什麼綠來着,反正七八條哩.”
武同和李騾子便是在軍中夜校讀過幾天書,也搞不懂這些指標背後的意義比如別人家孩童的身高體重,和你一個里長有甚關係?
見兩個小輩一愣一愣的,愈發覺着不如年輕人了的武老爹的虛榮心得到了空前滿足,接着炫耀道:“我還聽他說,各種指標好壞,直接關係他們以後能做多大的官”
“他們?”李騾子聽出了關鍵。
“嗯,徐里長講,如今像他這般去到各處莊子任里長的足有一二十人,其中不乏官老爺的子侄,對了,府城陳同知的兒子也去做了里長.”
“陳同知的兒子做里長?”武同大爲震驚。
要知道,官家子侄想入仕,不要太簡單,再爛也比做名里長的起點高啊!
再說了,村裡又不是什麼好地方方纔沒見那徐里長麼,就算努力做事,也依然不適應,名貴布料做成的衣裳沾了泥巴,好好的靴子上蹭上了豬屎
大人們捨得讓自家子侄受這罪?
三人同時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武老爹以樸素言語總結道:“我看啊,都統來了,咱蔡州要變天嘍.”
晨午巳時。
村外行來十餘位身穿黑色作訓服的漢子,手裡提着雞魚、糕餅。
雖身材高矮不同,但走起路時那股沉穩虎氣卻同出一脈。
霞溪村少有外客,眼瞅有外鄉人,婦孺下意識躲進了屋內,只有一些孩童藏在樹後牆角好奇打量。
來人直奔武家。
武同見着人也不意外,哈哈一笑便迎了上來。
“爹,娘,這是兒子的上官白隊將.
這是寶喜,都統大人貼身侍衛.
這是周宗發周隊將,哈哈哈,當初在桐山便是周哥哥捉了我和騾子哥”
武同爲家人一一介紹,擅長交道的李騾子卻哈哈一笑,糾正道:“當年周隊將哪是捉了我們啊,那是帶咱走上了正路!”
“哈哈,對對,騾子哥說的對.”
同日,午時。
今晨剛剛抵達蔡州的臨安商人苗奎和潁州商人常德昌,並肩走在城南工業區。
工業區東邊臨河一側,集中了許多需用到水力的工坊,比如冶鐵所、磨坊。
工業區西側,則以各種窯廠爲主,比如磚窯、磁窯.
一排排煙囪噴吐着黑煙,空氣中瀰漫着石炭燃燒後生出的硫味,以及肉眼看不見的細小粉塵。
常德昌引着苗奎走進一片露天大市場,笑着講解道:“此地靠近工坊,自發形成一個築料市場,你看,那邊便有磚窯的銷售處,還有賣原木的、賣傢俬的,還有這個”
常德昌走到一間鋪面前,指了指店家擺在外頭當樣品的物件。
那東西約莫半指厚,長寬各一尺,表面燒有一層白釉,苗奎頭一次見這東西,不由問道:“常兄,這是”
常德昌賣了個關子,掂起一塊,屈指在上頭輕釦幾下,發出‘鐺鐺’脆響。
“這是瓷器?”苗奎從聲音聽出此物該是磁窯內燒製出來的東西。
“哈哈,這是瓷磚,鋪地用的.”
“鋪地?”
苗奎從常德昌手中接過瓷磚看了看,他是個有眼力見的,只略微想想一下便知這玩意的商業前景。
先不說白釉瓷磚遍鋪滿屋後的視覺效果,關鍵這種明晃晃的地面,還能增加屋內的亮度啊!
宅子裡的採光,一直是個大問題。
“這瓷磚是咱們商行產出的麼?”苗奎下意識問道。
“自然是咱商行產出的”常德昌笑道。
他二人都是四行商行頭一批流通股股東,用‘咱商行’沒有任何不妥。
從常德昌口中得到了確認,苗奎環視人來人往的築料市場,不由也跟着笑了起來,“常兄,怪不得四大行推出了‘將士家園貸’.將士們借錢建屋,需買築料,雖說無息,但轉了一圈,這錢就又回到咱們商行了.”
常德昌哈哈一笑,卻道:“苗老弟格局小了。”
“哦?請常兄爲愚弟解惑.”
“月初,苗老弟不在,蔡娘子主持商行股東會議時有透露,都統爲將士發下數萬貫的賞賜、再同時推出將士家園貸,是爲了讓銀錢快速流轉起來。而建房一事,將士有剛需,同時還能拉動整個築料、採伐、營造、運輸等相關上下游行業.”
苗奎聽了一半,便聯想到了當初的西瓜節,下意識道:“和桐山西瓜節時那般?”
“形式差不離,但桐山西瓜節靠的是銷售帶動,而蔡州這回,卻是靠‘基建’拉動.”
“基建?”
“便是建屋,蔡娘子從都統哪裡得來一個詞,又叫‘房地產’.也包括修路。”
“修路?”
“對,近幾日,蔡州在流傳一樁事,說都統準備修一條蔡州通運河的直道,跨潁、壽三府”
“你們大齊朝廷願意?”
苗奎不由一驚.邊防重地,輕易不允修築大路,以防敵國突破邊防後快速突入。
陳初若真這麼做,一來印證了他已完成了對淮北幾府的控制,二來,也能看出他不會放手壽、潁兩府的野心。
常德昌一嘆,道:“修路這消息能傳出來,便是都統在試探各方反應吧。如今淮北元氣大傷,都統是想用‘大基建’讓幾府快速恢復生機啊”
這種廟堂之事,便是身爲商行小股東的常德昌也只瞭解一星半點,隨即岔開了話題,“苗老弟,此次來蔡,預備待多久?”
“少說得一個多月吧,都統和令人下月大婚,怎也得把這個熱鬧湊完,說起來,咱還算令人孃家人哩”
“哈哈哈,對極。”
貓兒是四海商行大股東,苗奎和常德昌是小股東,兩人既可以算貓兒下屬也可以算合作伙伴。
勉強說的上‘孃家人’。
苗奎嘴上說着待一個多月,心中想的卻是多留一段時間.他想親眼看看都統的大基建到底有何神奇。
再者,如若外界傳言爲真,都統真修路的話,那就是天量資金的投入,屆時便是規規矩矩跟着做個供應物料之類的配套生意,也能掙來幾輩子花不完的錢
(本章完)